林琉璃想起马师傅。近来他愈发激烈的对抗，那些看似针对她个人权威的挑衅，时间点如此巧合。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她绝不相信。现在看来，这只手，极可能就是和津国伸进来的。他们不仅要从外部施压，还要从内部分化瓦解琉璃坊，让琉璃坊在内外交困中，更容易屈服，或者说，更容易被他们掌控。
“马师傅那边，查得如何？”林琉璃问，声音里没有波澜。
“与他接触之人，行事非常隐秘。我们的人还在跟，但尚未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其与和津国直接相关。”张成有些懊恼，“不过，此人出手阔绰，绝非寻常匠人或管事。”
“不必直接相关。”林琉璃说，“只要能让琉璃坊乱起来，方便他们浑水摸鱼，便够了。和津国很清楚，一个团结的琉璃坊，即便面对胁迫，也不会轻易低头。”
她的心，比高桥贤人威胁时更冷。那是一种被彻底看透，并被置于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中的寒意。高桥贤人给出的十日期限，根本不是什么谈判的余地，而是最后的通牒。他们已经做好了琉璃坊不合作便强取的准备。所谓的“既定方针”，恐怕就是军事手段的委婉说法。
“林夫人，那我们……”张成语带焦灼。
“情报。”林琉璃打断他，“我需要更多关于野村浩二的情报。他具体的研究方向，除了望山镜，还有没有其他？他们对琉璃坊的具体技术需求清单，能弄到吗？哪怕是只言片语。”
“这……难度极大。野村浩二身边防卫森严。”
“再难，也要查。”林琉璃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拂着庭院中的老槐树，沙沙声响，不似警告，倒像是无数亡魂在低泣。
“琉璃坊的技艺，是用来创造美的，不是用来服务战争的。”她一字一句，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冥冥中的先辈说。“他们休想。”
被动应对，巧妙周旋，这些在高桥贤人划下道道，在野村浩二的军事图谋浮出水面后，都已失效。对方要的不是琉璃坊的顺从，而是琉璃坊的魂。
“还有一事。”林琉璃转过身，“立刻派人，将琉璃坊所有核心工艺的资料、图档、配方，分作数份，秘密转移。选取最可靠的几位老师傅，让他们也做好准备。万一……”
她没有说下去。那个“万一”，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张成身体一震。“林夫人，您是说……”
“做最坏的打算。”林琉璃说，“和津国既然把主意打到了军事上，就不会轻易放手。他们既然敢亮出獠牙，就不会只是吓唬。”
她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守护琉璃坊，传承这份技艺。但她从未想过，这份守护，会如此艰难，如此凶险。
“那高桥贤人那边……”
“拖。”林琉璃说，“十日期限未到，我们便还有时间。用一切办法，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核心技艺上引开。可以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改良，甚至可以……假意配合他们讨论某些民用产品的合作。”
“林夫人，这是与虎谋皮。”张成忧心忡忡。
“我知道。”林琉璃看着他，“但现在，我们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天，一刻。在弄清楚他们所有底牌之前，在找到破局之法之前，我们不能硬抗。”
她的脑中飞速盘算。和津国的军事野心，琉璃坊的内部危机，马师傅这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棋子。每一环都紧密相扣，指向一个对琉璃坊极为不利的局面。
“查清楚野村浩二在和津国军中的确切地位，以及他与高桥贤人，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林琉璃补充道，“这很重要。”
如果野村浩二的地位高于高桥贤人，那么琉璃坊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贪婪的邻邦，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军事集团。
“属下明白。”张成躬身。
他退下后，厅堂内又恢复了寂静。
林琉璃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支炭笔。图样上的琉璃花鸟，此刻看来，却像是在无声地悲鸣。她深知，从这一刻起，琉璃坊的命运，已经彻底转向了一个未知的、充满血与火的方向。
她必须找到一条生路。不仅为琉璃坊，也为那些无辜的匠人，为这份不应蒙尘的技艺。
她将炭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