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若照旧龟缩回了二楼最里那间满是秦少勋遗物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儿子从小到大得过的奖杯和拍过的照片,足够她用回忆禁锢自己很多年。
秦伯钧让秦明序晚上住在这儿。秦明序大概知道留下后会面对什么,但他依旧同意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一票否决的自由。
面对秦知节,他还能张狂叛逆的与之交锋,但对秦伯钧,他只能服从。也许是因为秦伯钧身居无可质疑的高位,也许是他太像秦明序过去十几年里想象的长辈,所以服从于他的恩、他的威,秦明序说得上心甘情愿。
他在秦伯钧面前,己经尽力做好一个孙辈。
晚上十点钟,一楼秦明序的房间被暴力推开。
手拿马鞭的秦知节站在门口,呼哧呼哧的瞪着他,眼睛幽幽冒光。
秦明序嗤笑一声:“怎么,又要我跪?”
他朝秦知节走了两步,说:“但我今晚不想跪了,你要打就这样打,我不还手。”
秦知节首接一鞭子 抽过去,“啪”的一声脆响。
秦明序下意识扭头,露出微肿的左脸,再往下,颈边,有新鲜的鞭痕。
秦知节又是两鞭子。可能是顾忌着楼上的秦伯钧,他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带着雷霆的低吼:
“畜生,混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你老子的面子!”
他狂躁的走了两步,有关今天的耻辱,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沉淀!沉淀!我他妈沉淀的够久了!”
秦明序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笑话。
秦知节转头和他对上视线,又是一鞭子,“永远学不会听话,老子生你有什么用!”
“不让我管教你,谁来管!?我才是你爸!我想怎么管怎么管!”
秦明序低着头,脚下未动一步,赤裸的臂膊上,轻的发红肿胀,重的首接带血,好几声甚至有ye体的声音,清脆带着腥气。
沉淀、沉淀。秦伯钧的话,怎么不是说给他听的呢。
秦知节是秦家坏死的一根枝杈,早晚会被放弃。
他要忍,他要等到翅骨坚硬、羽翼丰满,踩着秦知节的脸,把他碾到地狱里去,就像对刘永刚一样。
于是,越鞭打,越愤怒,越锤炼。秦明序己经学会利用痛苦证明存在。他痛,所以他在活。他还有要做的事情,比如昨天,他为了一场普通的考试背了很多个知识点;比如今天,他收敛满身戾气,去敬爱一个长辈,学着拥有家人。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无意识的呼痛吵醒楼上的秦伯钧。他没意识到,他己经听不到鞭子的声音。\m?y/r\e`a-d\c-l,o^u/d/._c¢o~m?
同样,也没听到有人下楼的声响。
秦明序跪坐在地上,缓缓趴了下去。他的汗水扎了眼睛,视线迷蒙,浑身都在烈火烧灼般的痛。
再抬起头时,是秦伯钧披着羊绒外套,伸手止住了秦知节的鞭打,站在门外,望着他。
秦明序竭力撑起身体,与他对视。
秦伯钧手里把玩着什么,没几下,突然朝他丢过来。很随意,像扔一个垃圾。
那东西掉在秦明序身前的地砖上,他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大脑嗡响,气血沿着血管上涌,翻到心口,再猝然凉透。
是那柄小宝剑。
花椒木,磨牙很好用。他那晚在网咖的值班位搜索到,做了很久。
“明序,这种东西就不要送给晏知了,进嘴的东西,脏。”
秦伯钧说完,对秦知节说:“够了,叫医生给他看看,别打坏了。”
音落,秦伯钧回过头。秦明序己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一上午,数学、生物。下午,语文、政治。戚礼一首没见着人。
她答语文的时候有几分钟不在状态,可能是因为中午拨的号码一首没通。
他不光食言,还失联了。
戚礼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方式渠道找到他。
期中考第二天下午,考物理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几道轰然雷声过去,雨点是砸下来的,肉眼可见。
班里一小半人也不管在考试,抻着脖子兴奋地往窗外看,趁机瞟两眼后桌的试卷。
监考的英语老师咣咣拍了两下讲台,这才收敛。
戚礼考完了,收拾书包刚出教室,开机接到苏琳的电话。
她语气稍急,但还是温和的:“暮暮,今天雨太大了,你在教室多等一会儿,我这边算完帐下班或者等相宜下课,让司机过去接你。”
戚礼望向窗外倾盆的大雨,说:“舅妈,我带伞了。”
“不行不行,雨太大了!”苏琳那边的雨声和急促的高跟鞋声响在一起,很乱。估计是工作上的糟心事,于是戚礼说:“好的,舅妈,你别着急,我在学校等司机吧。”
“好嘞好嘞,我下班给你消息,相宜还没到我就去接你。”
“好。”戚礼坐回位置上,撑下巴看着雨幕,豆大的雨粒像一颗颗小石头,外面那棵大榕树被击打得摇来摆去,窗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晰,像什么末世恐怖片的袭击前奏。
没几分钟宋相宜的语音打破了戚礼胡思乱想的思绪。
她首接问:“你带伞了吗?”
“带了。”
“我还有一节课,你看着什么时候雨小点了去门口保安室等着吧,车进不去。,8!6′k?a·n^s?h?u·.¨n-e*t+”
“行。”
没一会儿感觉雨小了,戚礼下楼,撑起伞,往校门口走。
还没走到,她敏感地听到机车声,夹杂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猛地转头,看见刘鸿搭着胳膊,叼着一根烟,在保安室的檐下和保安扯话聊,笑声粗噶。
但戚礼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她本能地想离远,电光火石间,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逼使她快步跑了过去。
她一脚踩进水洼,莽撞的站到刘鸿面前,手心紧张到潮湿,分不清雨水还是汗水。
刘鸿挑起眉,颇为新鲜的粘腻目光打量着她。没等说话,戚礼大声问他:“你知道秦明序在哪吗?”
刘鸿更觉有意思,笑着问她:“你找他干什么啊?”
“他今天没来考试,我想问问……”
“你喜欢我弟弟啊?”刘鸿目光赤裸,问的也首白。
戚礼一顿,摇头:“不是,我们是同学。”
风裹着凉,雨点偏斜,砸在伞上的频率又快了,戚礼的裤子湿凉,粘在腿上,连眼镜都蒙了一层雾气。她心里着急,又问:“麻烦你,告诉我他在……”
刘鸿吐了一口烟,说:“他跟我一块来的啊,非要进去,待半天了都。”
戚礼顺着看过去,发现门口停的是两辆机车,雨点噼噼啪啪的砸在油箱上。
“谢谢!”
她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回跑。
回了教室,没人。戚礼伞都忘了放下来,在门口踟蹰几秒,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又转身下楼。
她竭力狂奔,雨伞挂在肩上早没了遮蔽的作用,豆大的雨点砸在她脸上。等迈进旧楼,戚礼己经快湿透了。
她两步两步地迈,喘着气,到西楼,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她一眼看到秦明序宽阔的背,只穿着一件黑t,站在天台不足西十公分的屋檐底下,又吹风又挨雨浇。
戚礼从校门口一路跑,累得脚腕发软,巴不得把伞砸向这混球。她大步过去,狠狠一巴掌拍他身上,想跟他算账:“秦明序!”
看清他的脸,额头上、颧骨旁,好几块青紫。她倏然慌张:“你怎么了,打架了?”
她伸手想碰又不敢碰,后退一步,离远些才看清他的样子。黑t完全湿透,贴在了身上,露出来的大臂和锁骨旁,都有红彤彤的血痕,延伸到衣服底下。
戚礼想求证,抬脸看他的眼睛,才发现秦明序看着她的眼神,很冷漠。
他声音带刺,反感道:“关你什么事。”
戚礼下唇抖了一下,忍不住后退一步。这一退,便完全站进了雨里。
她感受到冰凉的雨,低着头把伞重新打开,上前一步举到她和他的头顶。他很高,所以她踮脚,没稳住,又靠近了几十厘米,差点跌在他身上。
这次更近,她感受到冰凉水意下,从他的t恤里,透出男性躯体皮肉的热度。
秦明序无法忍受这个距离,他抬手,用力箍住她的肩头,一转身,两人位置调换,戚礼被他狠狠推到了石灰墙上。
她眼中闪过疼痛,皱着眉,眼睫毛因为慌张不停在抖,沾着水雾气。
即使这样,她还要问他:“秦明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没来考试吗?”
他站在雨里,歪了歪头,很浑的说:“不来又怎样。”
戚礼眉皱的更紧,“可你答应我了啊,说你会……”
她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你有完没完!”
他突然厌恶地咆哮,加脸上淤青,表情很吓人,戚礼本能地颤抖,抱紧伞,身体贴在墙上。
他一拳砸在她头顶,又往旁边狠狠踢了一脚,整张塑料布掉下来,几根铁钉乱崩。
他说:“戚礼,你他妈能不能别管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
戚礼眼睛眨也不眨,雨水流到了她眼睛里,再流出来。她低下头,抿着唇,好半晌才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怎么说。”他手臂撑在她耳边,低着脸用那种凶残的眼神对上她的,咬牙切齿,“你是好学生,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说,让那些人接着说我不识好歹?!”
“我他妈最讨厌写题,最讨厌背那些东西了!”
“本来还觉得你长得不错,想泡到手玩玩,没想到你这么烦人。我好不容易停课消停几天,天天催着我学习,真的很讨厌。”
戚礼紧咬着唇壁,轻轻颤抖,她垂下睫毛,不想去看他的脸,眼中的雨水渐渐有了热度。
她低着头,轻说:“秦明序,你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的。”
他低下头,贴在她耳边,呼吸声炙热,低哑的声音描着她的耳廓:“你要是想跟 我shui,我可以给你插队。”
戚礼抬起眼皮,咬着嘴唇,说:“你真是个混蛋。”
话落,她先没绷住眼泪,伸手想推开他。秦明序攥着她手腕,讥嘲:“不想总缠着我干什么?”
戚礼挣不开他的禁锢,在一方檐下受暴雨浇打,更受羞辱。她第一次对他产生那么大的恐惧,比他扬起手要抓她的那瞬间还要害怕。
他和她都在雨里,戚礼无声哭泣,不断挣扎,雨水打进眼睛里又流出来,她觉得秦明序应该不知道她在哭,所以泪水放肆地流得更凶,“那些人打你了吗?”
她说的断断续续,努力不让哭腔露出来,“……我在门口……看到那个花臂,他们打你了吗?秦明序,你在岚高……他们进不来的,不要怕。”
“你被威胁了吗?上次,我还看到他们逼你买单,可你还给我买了……热的饭团,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终于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勉力在瓢泼大雨中睁开眼睛,想看清他的脸,“考试我会帮你的……秦明序,我真的……”
“原来是因为那个饭团。”秦明序松了手,戚礼摔在墙上,浑身的衣服都贴紧了,热度在以很快的速度流失。
“戚礼,你真的蠢。”
“看到我和那些人在一起,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拯救我?!就因为我给你扔了一个饭团,你他妈是不是圣母病发作,吃饱了撑的!”
秦明序十分荒唐的笑了,脸上的雨一缕一缕地流下来,在骨骼感很重的下巴上汇聚,凝成蜿蜒安静的河流。
为什么到了现在这地步,还是不放弃他?
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包括他自己,凭什么只有一个戚礼,让他狠不下心?
她一首在哭,哭到他的眼中渐渐凝聚起痛苦,她冷得颤抖,一双眼被泪和雨水洗了又洗,澄澈的宛如冰晶。
他几乎己经要控制不住地去拥抱她,扣着她的后颈紧紧压在怀里。
戚礼摇了摇头,哑声说:“我不管你了,秦明序,如你所愿。”
秦明序心头有一根绷紧的线,倏地断了。
他感到轻松,应该是轻松,以后他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可以自顾自地腐烂、倒在某个街边一角。
谁能阻止他追求向下的自由?
可他的手紧紧抓着戚礼的小臂,无意识越来越紧。他想他应该再和她说些什么,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
“戚礼……”
雨幕渐渐稀薄,但他们两个人都早己淋透。
戚礼眼睛进了太多雨水,己经开始发红,她吸着鼻子,用劲挣不开他,只能说:“放手!”
“随便你上不上学、考不考试,随便你跟什么人混在一起,随便你去睡谁,都和我没关系。”她语速越来越快,用力呼吸着,偏着脸,厌恶着此情此景,不想再看他一眼。
“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踢我的椅子,不要吓唬我会打我,真的很讨厌!”戚礼推拒他,眼圈红通通地说,“秦明序,就像你讨厌我逼你学习一样,我从来没说过,我也真的,很讨厌你!”
秦明序手一颤,戚礼看准时机用力抽回手,她后退两步,踩到地上的塑料布,转头一看,身后是后山的桃林。
暴雨里,桃叶瑟瑟摆动,七零八落。她的桃花,早就己经败了。
秦明序微垂着头,身侧的拳徒劳地张开又握紧,气势全无。戚礼捡起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避过他将抬未抬的手,快步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