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沾湿了她的半边身躯，那一身白色的衣裳像是被染了色，像是阴阳两面的太极，又像是阴暗两面的折纸。
墓园的夜风呜呜的呼喊着，卷着细碎雨丝，掠过墓碑间的杂草。
她垂眸伫立，白色的长发被风扯得飘起，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尾却泛着近乎透明的白，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霜。
少年僵硬的身躯宛若一个装着卡扣的木偶人，清冷的夜中似乎都能听见他脖子转动时发出的咔咔声，也不知道他到底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像是被沙子吸干了水分，像是西北的狼烟灼烧，那般干哑的嗓音，很难相信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能够说出来的。
黯淡无光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那是一种心哀，一种愧疚到不能自已的悲哀。
他想了很多，直到风雨骤来他依旧站在梁泠的墓前思绪许久，他受不了自己这般无能为力的模样，更受不了跟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之后，自己却是依旧改变不了结局。
他愧对白幼雪，他愧对林姝，甚至愧对已经死去的梁泠。
若是她在黄泉之下知道再次发生这般的事情，自己依旧如同当年一般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又会不会感到失望？
自己这颗如履薄冰的心脏，终究是再次破碎了吗？
他站在梁泠的坟墓前站了很久，但知道白幼雪到来了，也依旧没有想明白。
白幼雪微微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肖遥不管有她，只是缓缓俯下身子，沾满雨水的双手颤颤巍巍的轻抚着那已经湿透了的墓碑。
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是却是轻轻的，温柔的。
“泠，生日快乐。”
白幼雪无喜无悲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波澜，即便她早就从肖善生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但亲眼看见一个人在墓碑面前说出这般话，还是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二人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寂静的墓园中只剩下了风雨在哗哗的滴落。
“对不起。”
肖遥率先发声，声音很平静，带着沙哑，没有起身，没有看向白幼雪。
他不敢。
白幼雪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
肖遥嗤笑了一声，他抚摸着梁泠刻在墓碑上的黑白色照片，语气中满是悲怆：
“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挂在你家墙上的那张遗照。”
“我明明刚刚才承诺过要好好保护你们，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因为我...因为肖善生的欺骗...”
“我什么都做不到，连一个在烈士面前的诺言都被我违背了，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你面前了。”
“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风雨摇曳，他平静的声音在这幽寂的墓园中，甚至掀不起一丝的波澜。
白幼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
肖遥再次沉默了一会儿，只是不停的抚摸着梁泠的墓碑，像是想要替她擦去沾在墓碑上的雨水。
“你...走吧...”
“我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了...”
“我...不敢看你了。”
冷风潇潇，白幼雪忽然丢了伞，风雨肆意的拍打在他们的身上，墓园里好似到处都是灵魂庄严的诉讼。
肖遥的没动，他好似感受不到拍打在身上的风雨，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擦去染湿梁泠面庞的雨水。
“肖遥...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啊...”
像是顺着风传来的呼喊，又像是细雨夹杂而来的轻柔，少女的声音终究是传到了他的耳中，或者说，传入了他的心间。
他不知怎的，忽然感到心很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根根细针扎入肺腑，卡在血管里幽幽的看着血液的流动。
他僵硬的抬起头，对上了白幼雪那张憔悴的脸。
她依旧是那么的漂亮，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让人痴醉，即便风雨淋落，沾湿了她的衣裳，让她的白发变得深沉，却也依旧挡不住她犹如曦光般盛开的美貌。
可是...
那张美的不可万物的脸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流着泪，像是在风雨中摇曳的花朵，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摧残的花瓣凋零。
“我...”
肖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肖遥...站起来...”
“站起来啊...”
她好像没有张嘴，但却又什么都说了，似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他竟是真的缓缓站起。
四肢发麻的感觉并没有挡住他眼前的凄然，她就像一抹飘然的雪花，在这风雨中即将融化。
“肖遥...”
“你走近些啊...我看不清你了...”
“我...想看清你啊...”
“走近些啊...肖遥...”
泛冷的四肢颤抖了一会儿却是根本抬不起来，但等到他转眼一看，那站在风雨中的白发美人，却是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眸，却是消散不掉她眼中的柔情。
“肖遥...我找到你了...”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擦去了他泛红眼尾处，带着些许温热的水珠。
“那是雨水...”
他声若蚊蝇的开口，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你...你快走吧...”
“求求你...你快点走吧...”
“不要为难我了...求求你快走吧，不要为难我了...”
“我怕啊...我真的害怕啊...”
他带着哀求，在这满目的风雨中，是那么的凄然悲哀。
白幼雪的脸色依旧平淡，只是那双粉红色的眸子中，陡然出现了那么一丝的湿润。
“肖遥...告诉我好吗...你在害怕什么呀...”
“肖遥...告诉我啊，你在害怕什么啊...”
“我...我...”
像是被风沙噎住了嗓子，他支支吾吾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无力的掩着面，肩膀微微抽动。
“我...”
“我怕忍不住上去抱着你...”
许久之后，他陡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