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黎明

白幼雪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温柔无比,下一刻,她却是上前一步,在这哗哗的风雨中埋入了他的怀中。

“忍不住...就不要忍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唇角勾勒出一个无比柔美的微笑。

肖遥的身躯顿时颤抖不已,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哭声,在白幼雪的耳旁,夹杂的风刮起落叶的声音,更显的悲戚。

“我...真的没哭...”

他嘴硬的说道,若不是还有雨水沾在他的脸上,或许他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如此死寂的他会被白幼雪短短几句话给调动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为什么这短短一百天的时间内,他哭泣的次数竟比梁泠死后的三年还要更多。

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想去想了,也不愿意去想了,此刻,他只想静静的拥抱住怀中的女孩,不去想那些令人烦杂的乱事。

他像是贪恋般在她的发丝间尽情的吸气,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在怀抱着身边唯一能够陪伴他的人。

那是他的珍宝。

“我不想再管了..我只想抱着你...一辈子都抱着你...”

肖遥带着一丝呐喊的意味,在白幼雪的耳旁不断的抽噎。

他好想丢掉心中的愧疚,丢掉自己懦弱,丢掉自己的惶恐,去尽情的拥抱这个深藏在自己心中最里面的女孩。

可是...在仅剩的理智中,他却还是留藏着一丝清醒,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了,一个害了她妈妈的人,一个临阵脱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呢?

他已经不配了。

是啊...

不配了...

“肖遥。”

满带柔情的声音响起,白幼雪的手轻抚着肖遥的胸膛。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肖遥的眼前好似有一阵非常剧烈的恍惚,好像在以前的时候,白幼雪就经常跟他说这句话,自己也是这般回答,而在这之后,无论是什么苦难,仿佛都不值一提。

“我的身边...只有你了。”

“你不是发过誓吗?”

“你说过的,你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永远保护我的,可是...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你为什么将我一个人丢在了医院,为什么又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了这风雨相交的墓园,为什么又要一个人像个孤独的幽魂一般在这墓园里找不到一个所归之处呢?”

“肖遥啊...”

“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肖遥...”

像是来自风雨的轻呼,白幼雪又带上了独属于她的悲悯,在这墓园的呼啦呼啦的风中,似乎要飘散到每一个角落。

肖遥心中思绪万千,他很想将自己心中的一切都告诉她,将自己的愧疚,将自己无能的懦弱,将自己深藏在心中的惶恐,所有的所有通通都告诉她。

可是...

在这肆意的风雨中,无数的千言万语,最终竟只是化作了一声轻飘飘的...

“对不起。”

白幼雪闭上了自己那双粉红色的眼眸,雨水滑落在她的嘴唇上,微微的有些泛白。

当她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满是坚定,甚至还夹带着一丝赌徒的疯狂。

她将手伸入口袋,缓缓拿出了一张被雨水泡的发白的纸张。

下一刻,她猛地推开了肖遥,一个趔趄,竟是直接滑倒在地。

他怔怔的看着白幼雪,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眸光流转间,他的目光却是陡然被她手中的纸张给吸引。

纸张似乎有些泛黄,满是褶皱,似乎被深藏已久。

“这...这是...”

他颤抖着嘴唇开口,似乎是难以置信。

“肖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幼雪面容清冷,她在肖遥的面前,将那张满是褶皱的纸张缓缓打开,直至上面被雨水沾湿的有些模糊的字迹完全暴露在肖遥的面前。

“呃...”

像是被揪住了心脏,肖遥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抹刺目的猩红,梁泠就像是那一朵娇艳的花,伴随着刺目的血光凄然而落。

“那...那是梁泠的病例单...是肖善生亲自判定了她的死亡啊!”

他痛苦的出声,他本来应该放下,但当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此多的刺激之下,他又怎能忍住?

那张死亡判别书,就像是一根利剑一般插在自己的心口,无时无刻都给自己带来这深入骨髓的疼痛。

白幼雪猛然上前一步,将那张沾湿的纸张重重的砸在肖遥的脸上。

她似乎也是在嘶吼着,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声嘶力竭:

“错了!你错了!”

“这不是梁泠的病例单,这分明就是你一直深藏着的懦弱!”

“这是你的恐惧,你被你藏起来的,心中的井啊!”

“这才是你的惶恐啊!”

她怒吼着,想要用自己的声音驱散肖遥心中的黑暗。

像是被埋头重锤,肖遥狼狈的攥着那张早已经脆弱不堪的病例单,在雨夜的墓园中,他的痛诉和哀嚎响彻了整片的黑暗。

白幼雪被雨水打湿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悲恸,她不想这样,但是这决绝的方式,已经是最快最好的方式了。

“快说啊!”

“肖遥!你快点说出来啊!”

“肖遥!”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快点说出来啊!肖遥!”

她在风雨中呼喊着,她径自弯下了身子,扶着肖遥抖动的肩膀,面对面的呼喊着。

心中像是被撕裂,好似这场大雨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他剧烈的呼吸着,像是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等待着最后的爆发。

“砰——”

那是玉佩跌落的声音,那是白幼雪一直戴在颈上的玉佩,那是陈知韫送给她的玉佩。

肖遥陡然清醒,掩面而泣,雨水夹杂着泪水,不停的从他的指缝中流淌。

声音顺着墓园刮起的风,随风而去。

“那年,我才十五岁。”

“我才初三,上学期才刚刚结束,老师们还在叫我们好好复习,要备战中考。”

“我和梁泠憧憬着未来,说是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学校。”

“她很厉害,我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女孩。”

“她也很漂亮,从初中开始,在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她就已经成了学校里的校花。”

“我常常暗自问自己,我肖遥,这样一个除了篮球之外没有任何优点的普通人,凭什么能够遇见这样的女孩。”

“我去问她了,我真的问她了,那是一个对青春的向往。”

“她说,肖遥其实真的很厉害,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而已。”

“那般如梦似幻的青春,那一句句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誓言,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我梁泠这两个字。”

“可是...自从那一个寒假过后,一切都变了。”

“梁泠的父亲从小就不喜欢她,可是我无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将梁泠看的如此之轻。”

“每年的春节都是我跟梁泠分别的时候,她要跟着妈妈回老家过年,而在这边就只剩着华哥和梁建。”

“虽然我依旧有华哥为伴,但心中却无时无刻的等待着梁泠的归来。”

“直到那一天下午,我跟梁泠说,每年都只有我和华哥一起放烟花,总觉得有些清冷。”

“她说,那我就不跟妈妈一起回去了,我留下来,陪着你们一起放烟花好了。”

“可...若是她跟着妈妈一起回去,有着妈妈一起照顾她...”

“或许那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很可笑的闹剧,跟玩儿似得,我常常会恍惚的觉得那只是一场荒唐的闹剧,我回到家的时候,那个满脸温柔的少女应该在家里等着我的,而不是...”

“只有冷冷的坟墓能够证明过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上...”

“我从来不知道梁泠会患了病,她总是这样,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却不曾跟我说过她自己是否安好...”

“她就这么晕倒了,她曾经告诉过梁建自己身体不舒服,但是...梁建却只是给她开了两幅胃药...”

“他真的...真的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那明明是他的女孩,那么优秀的女儿...为什么啊...”

“直到她晕倒在房间里,他都仍旧不知...”

“或许是苍天无言,华哥在那个寒假去打工了,他知道自己学习没有实力,所以就只能更加勤快一些了...可是...”

“等到他下班回了家,她已经...已经不知道昏迷多久了...而那个时候,梁建居然还在跟人讨论着香港赛马。”

“呵呵呵...啊呵呵呵...”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他呢?”

“我也同样是罪人啊,若不是我想要梁泠一同留下来,她又怎么可能得不到哪怕多那么一丝的关心呢?”

“要是我能求得肖善生的帮助,以他的医术,是不是她也能成功的活下来呢?”

“我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肖善生,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多想那个被送入医院的人是我,我多想替她一同去死,我多想...”

“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碰的泡沫,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啊...”

“当肖善生亲手在那张病例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亲口告诉我梁泠的死讯...”

“那是我人生的光...”

“没了...呵呵呵...没了...”

“直到现在才...直到你妈妈发生了和梁泠一样的事情...”

“直到我即便已经最快速度送她去了医院...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想想。”

“我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坚定的留在八零八呢,我明明早就知道她在偷偷摸摸吃药的,我明明是亲眼看见的...”

“明明...肖善生可以告诉我们的...”

“明明,她可以不用遭受这种事情的啊!”

悲怆的声音在墓园中回荡,连风雨都无法阻挡,无数的灵魂似乎都在哀鸣。

白幼雪最终还是从肖遥的口中得知了梁泠当年的真相,可是如此残酷而又宛若戏剧一般的真相,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被带过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根本就不是肖遥的错,可是...这般轰轰烈烈的青春,你又要让他怎么释怀呢?

白幼雪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对肖遥来说都已经无用了,真正的取决权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无法原谅的是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梁泠,更加因为这次林姝的事件,这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当年的事情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可结果却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内心,又该是有多么的悲痛?

“肖遥...”

不知不觉间,她的声音竟也是变得沙哑,她感到悲伤,原本的平静此刻已然保持不住了。

肖遥怔怔的抬起头,望着那双凝视着他的美眸,却是应不出声来。

白幼雪有些踉跄的走上前,他们在这风雨中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就连墓园的黑暗似乎都没有那么透彻了。

她抓着肖遥的手,又或者说,她抓着肖遥攥紧病例单的那只手。

“你想...干什么?”

肖遥紧盯着白幼雪,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白幼雪美眸悲戚,她一字一句的开口,带着悲伤:

“肖遥...”

“撕了它吧...撕掉它吧...”

“让你的懦弱跟惶恐,就随着它一起消散在这个墓园之中吧...”

“为了梁泠,为了陈阿姨,为了肖叔叔,为了你...”

“亦或是...为了我,把它撕了吧...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雨夜...”

“让那些挥之不去的,都通通消散吧!”

她知道此刻再说些什么煽情的话已经是没用的了,与其用那不稳定的引导,还不如直接开门见山,更为直接一些。

毕竟,在绝对的真挚面前,一切的心理手段都是无用的。

肖遥满目的不可置信,他看着白幼雪,颤颤巍巍的从嘴唇里抖出一句话:

“你...你说什么...?”

“撕碎它?”

“不...不可能...我做不到...”

“我...”

但就在下一刻,白幼雪却是猛然抱住了他。

“肖遥。”

“肖遥!”

“撕碎它吧,让你的懦弱和惶恐和它一起消散吧!”

“你看见了吗?”

“这是泠的墓碑啊,你看着她啊,你看着她啊!”

“你能看见她吗?你看见了吗?”

“撕碎它啊...”

白幼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的抱着肖遥,像是想让自己温热的身躯给肖遥带来哪怕一丝的力量。

似是雨水的朦胧,肖遥的眼前陡然变得恍惚,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占据了自己整个青春的少女。

她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容温柔,一头高高扬起的单马尾,是那么的青春洋溢,是那么的高傲。

她是那么的美,美得惊心动魄,似星河倾泻人间,又像冬夜绽放的极光。

“泠...”

“我看见你了...你走近些啊...我看不清你了...”

他痴痴的呢喃着,仿佛那个少女真的从墓碑中走了出来,俏生生的扬着她的马尾辫。

他好似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看着那个女孩一次次的告诉自己。

我的肖遥...最厉害了。

她真的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那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微笑。

她缓缓俯下身子,她在自己的面前,轻轻的伸出手。

那张满是褶皱的病例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展开了,雨水滴落,将上面的字迹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和梁泠一人各自抓着病例单的一角,在她温柔的凝视下,早就脆弱不堪的病例单已然是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时间极其的煎熬,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他颤抖着嘴唇,眼睁睁的看着病例单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大。

他的眼前冷不丁的出现了一幅幅画面,那是一个个狼狈的他,那是一个个懦弱的他,那是一个个惶恐的他。

像是清脆的声音响彻他的脑海,画面陡然破碎,像是所谓幻境般的碎裂,化作无边的泡影。

而梁泠的那张脸庞,在他的眼中愈发的清晰,直至能够倒映着那双粉红色的眼眸。

“肖遥。”

她轻轻的喊了他一声,手中还抓着那半边的病例单。

没有再多的话,肖遥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后背。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幼雪,身体缓缓向前倾,在白幼雪温柔的眼神中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嘴唇。

白幼雪没有反抗,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流淌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嘴唇很温软,肖遥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像是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他们在雨夜中相吻,似乎连风声都停下了,不忍打扰。

恍惚间,肖遥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一只眼。

他隐约能够看见那个青春洋溢的少女在对着自己挥手道别,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薄,直至完全消散。

而在风中,似乎传来了她略带不舍的轻吟。

“再见了,肖遥。”

肖遥重重的闭上眼睛,只是眼睛默默的落下了一道泪痕。

陡然间,笼罩着墓园的黑暗和风雨都消散了。

肖遥依依不舍的离开白幼雪的红唇,他望着天,那是刚刚初生的旭阳。

他站起身来,拉起白幼雪,面朝着黎明,两人却都是笑了。

一抹炫目的曙光刺入他的眼眸,他却是没有挪开目光。

在白幼雪略带娇羞的眼眸中,他再次上前,在曦光下轻轻的抱住了她。

他在她的耳旁轻语,带着世上独一无二的柔情:

“白幼雪...”

“你是...”

“我的纯白色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