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紧握着陆抗的降书,那纸张在江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突然,一阵江风吹过,掀起了降书的一角,露出了“石亭旧恩”西个字。这西个字如同闪电一般,瞬间击中了诸葛恪的心头,让他想起了去年陆逊灵堂上的那一幕。
当时,那少年跪在棺椁前,默默地焚化着纸马。纸马的马鬃上染着鲜艳的朱砂,此刻,那朱砂似乎正从诸葛恪的指缝间渗出,仿佛要蚀穿他的掌纹,将那段尘封的记忆重新唤醒。
“大都督!韩当将军的旧部……哗变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诸葛恪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只见凌烈气喘吁吁地冲上箭楼,他的铁甲缝隙间还挂着顾氏私兵的耳坠。
诸葛恪的目光越过凌烈,望向对岸的曹璟水寨。?齐′盛`暁_税_旺′ /冕-废?岳~黩/那里,一面崭新的陆字将旗正在冉冉升起,旗面上金线绣的狻猊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仿佛随时都能跃出旗面,扑向他们。
三日前,陆抗为他挡下了一支致命的白羽箭,那支箭深深地射入了陆抗的身体。此刻,那伤口似乎突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那支白羽箭的翎毛,正与此刻江鸥惊飞时抖落的绒羽一般无二。
东吴,建业宫
当青铜鹤灯吐出最后一口烟霭时,孙权正静静地坐在宫殿的一角,手中把玩着陆逊临终前献上的越窑青瓷。这盏瓷杯的底部釉色流动如江涛,那是赤乌三年,陆伯言平定鄱阳水寇后,特意命工匠取彭蠡湖底泥烧制而成的贡品。
孙权凝视着盏中残留的酒液,那酒液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映出了他鬓角新添的霜华。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陆逊病逝那日的药汤,那苦涩的味道似乎还在唇边萦绕。/x·1·9?9-t^x′t+.+c,o_m¨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瓷盏在丹墀上炸裂开来。孙权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自己亲手捏碎的不是瓷盏,而是陆逊的咽喉。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江防十二策》的帛卷流淌,在“联蜀抗曹”西个字上积成了一滩血洼。
步骘的玉笏在地砖上投下了一道细长的阴影,那阴影如同悬在江东命脉上的一柄利剑,让人不寒而栗。
“至尊还要用诸葛氏的刀,斩陆氏的根吗?”张承的声音如同来自二十年前的赤壁火船,带着建安老臣特有的嘶哑。他手中的阵亡名录在微微颤抖,最上层的“朱然”二字被烛泪糊成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战争。
孙权突然抓起案头檀木战船——这是陆抗十岁那年用祖宅梁木雕刻的献礼。船底稚嫩的"永镇江东"刻痕,此刻被他染血的指腹摩挲得模糊不清。当战船被掷向铜鹤灯架时,飞溅的火星点燃了陆抗的降表,焦糊味中竟混着建安十三年周瑜咳在赤壁战图上的血腥气。
"当年子明(吕蒙)白衣渡江..."孙权盯着铜鉴中自己龟裂的倒影,镜缘饕餮纹正啃噬着他的冕旒,"陆伯言说兵者诡道,如今他儿子把这诡道用在了朕身上!"
步骘的鲛绡袍袖拂过满地瓷片,拾起半枚带血的"陆"字瓷片:"顾、张、朱三家昨日联名上书,要至尊灭陆抗九族以正纲常。"
宫外,惊雷乍起,仿佛要撕裂这片天地。暴雨倾盆而下,如银线般的雨丝无情地冲刷着陆逊手植的辛夷树。孙权站在窗前,凝视着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辛夷树,思绪渐渐飘远。
他想起了赤乌元年的那个春分,阳光明媚,陆伯言站在这株树下,指着那含苞待放的花蕾,缓缓说道:“江东士族,正如这辛夷一般,花开时满庭芳华,令人赏心悦目;然而花谢后,却如腐土一般,滋养着蛊虫。”
孙权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上面用朱红色的线条勾勒出东吴的山川河流。他蘸了蘸掌心血,在舆图上圈画出一片区域,然后毫不犹豫地说道:“给诸葛恪增派三千解烦军,让他务必守住东关。”
他的笔锋锐利,刺破了东关的纸面,仿佛也刺破了那风雨交加的黑夜。接着,他又命令道:“再让全琮从吴郡调三千山越兵过来,必须是陆家训练的那批。”
当诏书被暴雨打湿的传令官匆匆捧走时,孙权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周瑜的旧箭囊。那箭囊己经有些破旧,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味。
孙权打开箭囊,里面的残箭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黯淡。他轻轻抚摸着那些残箭,仿佛能感受到当年赤壁之战的激烈与残酷。而此时,残箭上正渗出咸涩的水珠,与陆抗降表上的泪痕如出一辙。
孙权望着丹墀上蜿蜒的血溪,那血溪在暴雨的冲刷下,缓缓流淌着,最终汇入了宫门外的沟渠。他惊觉那血溪的流向,竟与当年陆逊奇袭石亭的路线惊人地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