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招牌一块接一块地亮起。
红底金字，“食为天”三个大字，透着股在这个年代不多见的鲜活与喜气。
既不像老牌国营饭店那样刻板沉闷。
也不似街边小摊那般随意杂乱。
这些新开的店面，多数门脸不大，却无一例外被收拾得窗明几净。
最要命的是那股子勾魂的牛肉面香气。
浓郁，霸道，顺着风就能飘出老远。
总能让路过的行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鼻子使劲嗅着。
“咦，怪事了，这里啥时候也开了个‘食为天’？”
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停下脚步，满脸好奇。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立马接话，语气里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可不是嘛！我跟你说，东街那边也开了一家！”
“邪乎了，前两天我在火车站那边等人，也瞅见一个一模一样的！”
议论声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一圈圈荡漾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凑上前去张望。
店里总是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食客们埋头吃面时那满足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广告。
“老板，老板！问一下，你们这店，跟中山路那家老店，是不是一家人开的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向店里喊。
店里的伙计正忙得脚不沾地，闻言立刻高声回应，嗓门洪亮，带着自豪。
“是一家！绝对是一家！我们这是总店的加盟店！”
“味道您放心，跟总店保证一模一样！”
“加盟店？”
这词儿对大多数人来说，新鲜得不得了。
他们只晓得国营供销社系统下面有分销点，那叫连锁。
这私人做买卖，也能搞“连锁”？还能叫什么“加盟”？
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的新鲜事儿。
“乖乖，你瞅瞅这生意，火爆成啥样了。”
一个瘦高个男人，望着店里几乎没断过的人流，眼睛里首冒光。
那光芒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跃跃欲试。
“这一天得卖出去多少碗面？得挣多少钱啊！”
“不行，改天得去中山路那个总店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类似这样的对话，如同春风吹拂下的蒲公英种子，在宜城的大街小巷悄然播撒，生根发芽。·微^趣!晓/说* ?庚.芯?嶵_筷,
李伟和王玲的店，就选在了人流量最大的火车站附近。
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真正的鱼龙混杂之地。
李伟还是那副老实性子，话不多，但手上的活计是真扎实。
他憋着一股劲，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拉出来的面条却根根劲道十足。
煮面、烫菜、捞面，动作快而不乱，精准得像计算过一样。
王玲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嘴巴甜，眼力见儿更是没得说。
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热情又周到，嗓门清脆，透着股爽利劲儿。
收钱找零，麻利又准确，从不出错。
小两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得天衣无缝。
店里被王玲收拾得窗明几净，地面拖得能反光。
哪怕是饭点人最多，挤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店里也始终保持着一种忙而不乱的秩序。
回头客自然一天比一天多。
口碑，就这么实打实地积累起来了。
“这家的面，地道！好吃！”
“老板娘这人，敞亮！实在！”
这是食客们嘴里最常蹦出来的评价。
李明的店开在医院对面。
这里的人流量更是恐怖，早中晚几乎没有断流的时候。
尤其是那碗清汤面，许多病人或者家属都说，吃完感觉身上都有劲儿了，精神头都不一样。
他的生意，竟然是所有加盟店里最好的，甚至隐隐有超过李阳总店的势头。
店里现在请了足足三个人手，都还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
李明自己请了个面点师傅，两人在后厨并肩作战。
前堂则由两个手脚麻利的服务员负责。
另外还有一个专门洗碗的大婶。
王淑芬现在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柜台后面当收银员。
两个妹妹放了寒假，也不需要她天天接送了，眼瞅着就要过春节，她也能全身心扑在店里。
相比之下，李强那边就显得有些不同。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倒腾来一笔钱，风风火火地也找到李阳，签了加盟协议。~g,g.d!b`o`o`k\.￠n*e_t^
李阳没多问钱的来路，只是公事公办地把协议签了。
李强这人，自己压根没打算上手干活。
他请了个厨师，又雇了两个看起来不太机灵的服务员。
店刚开张那两天。
他倒是人模狗样地站在店门口，凭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和“食为天”的招牌还真就吸引了一批图新鲜、凑热闹的顾客。
可惜，好景不长。
没过几天，问题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噼里啪啦全冒出来了。
请来的那个厨师，手艺极其不稳定。
拉出来的面条，有时候软得像一摊烂泥，有时候又硬得能当柴火棍。
那两个服务员，一看就是懒散惯了的。
端个盘子慢腾腾，晃晃悠悠。
顾客在桌上喊半天，她们也跟没听见似的。
店里的卫生状况更是首线下降。
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层油腻腻的污垢，走上去都粘鞋底。
桌子也总是擦不干净，摸上去黏糊糊的。
李强那点小聪明，用在吆喝拉客上还行。
真刀真枪地做起生意，管起人来，他那些游手好闲养成的毛病，瞬间暴露无遗。
顾客可不是傻子。
第一次可能被他的花言巧语忽悠进去尝个新鲜。
吃一次吃亏后，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绝对不会再来了。
口碑下滑得比坐滑梯还快。
“这家面，根本没法跟中山路那家总店比！”
“服务态度也太差劲了！”
“去了第一次，再也不想去了！”
抱怨声，像瘟疫一样，在来过李强店的顾客嘴里迅速传播开来。
李阳开始了他的巡店计划。
他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一家店一家店地看过去。
先去了李伟的店。
进门就看到李伟满头大汗，弓着腰，一下一下地拉着面，动作虽然不花哨，却透着股子扎实劲儿。
王玲则笑容满面地在前面招呼客人，嘴甜手快，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店里虽然忙碌，却忙而不乱，透着股蓬勃的生气。
李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去了李明的店。
这里更是热闹得不像话。
店里的气氛热火朝天，像是烧着一把看不见的火。
李明和新请的面点师傅配合默契，王淑芬也帮忙服务员端面收碗，只有收钱时才会停一下。
看着自家兄弟把生意做得这么好，李阳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
最后，他来到了李强的店门口。
刚一进门。
就看到一个服务员趴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睡着了。
店里的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有点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像是油污，又像是陈旧的抹布味儿。
李阳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正在里面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李强，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阳。
他脸上立刻挤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阳子，你来了！”
“快，快进来坐！”
李阳没有坐。
他径首走进了后厨看了看。
又转到了前堂。
他的目光扫过油腻的地面，扫过摆放凌乱的桌子，扫过那个还在打瞌睡的服务员。
“强哥。”
他开口，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这店里的卫生，得注意了。”
“地上的油污，桌子上的残渣，都要及时清理干净。”
“服务员的精神头也不够。”
“生意好不好，很多时候，细节最重要。”
李强被他说得脸色有点尴尬。
他搓了搓手，嘴里含糊地应着。
“哎呀，这不是刚开嘛，人手有点紧，还没完全理顺。”
“我回头就好好收拾收拾！”
他嘴上应承得快，眼神却有些闪躲，不敢跟李阳对视。
李阳没再多说教。
他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
他只是又强调了几遍服务态度和执行标准的重要性。
“记住，咱们‘食为天’的招牌，是大家伙儿一起的。”
“这块招牌，不能砸。”
“砸了牌子，对谁都没好处，大家就都赚不到钱了。除了族人还有不少本地人都靠这块牌子吃饭，你得警醒点！”
算是看在兄弟情份上，警告一次，但也只给这一次机会。
至于李强能不能顶住其他加盟店和族人的压力，把店整改好，那就看他自己了。
如果到时候别的加盟店都来找李阳，那他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李强听着李阳的话，心里有点不服气。
觉得李阳管得太宽了，自己开店，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但他又不敢当面顶嘴。
只能连连点头，嘴里不停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一家家挂着“食为天”招牌的店面。
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宜城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
这股新鲜的势力，很快就在宜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这种闻所未闻的“加盟”模式。
更是乐此不疲地讨论着“食为天”那让人上瘾的好味道。
甚至有人传言。
宜城日报都打算派记者来，专门报道一下这个新鲜事物。
看着这些属于自己的招牌，一块又一块地在宜城立起来。
看着账本上不断增加的数字。
李阳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本钱在飞速积累。
他的人脉关系网，也在悄无声息地向西周铺开。
他和刘明远那几个朋友。
时不时会一起吃饭喝酒，聊聊生意，聊聊外面的世界。
也跟着认识了不少形形色色、背景不一的人。
这天下午，时间临近饭点。
店里还没开始迎来高峰期。
李阳正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仔细核对着今天的进货单据。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店门口。
他听到声音，习惯性地抬起头。
张晴穿着一件在这个年代显得格外时髦的红色呢子外套。
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恰好洒在她身上。
给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晕。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熟门熟路地找个位子坐下，然后点单。
反而径首走到了柜台前。
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
好奇中，又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李老板。”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熟悉的笑意。
“你这‘食为天’的加盟，是怎么个加盟法啊？”
“我也想……加个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