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味刺得陆根花鼻腔发酸。
她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上,对着紧闭的病房门,深吸了好几口空气,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陆向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上几分。
他靠在床头,一条手臂裹着厚厚的石膏和纱布,吊在胸前,另一只手背上扎着针头,药水正无声地滴落。
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陷在雪白的被褥里,只有那双眼睛,在看见陆根花的瞬间,倏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随后他撇过了头不再跟她对视。
“大姐……”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伤后的虚弱。
陆根花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慌忙走进去,带上了门,哽咽道:“怎么样?还疼得厉害不?”
她声音发颤,目光扫过他吊着的手臂和苍白的脸,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弟弟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依靠,怎么能倒?她快步走到床边,想碰碰他又不敢,手悬在半空,“医生怎么说?骨头……骨头没事吧?”
“没事,小伤,养养就好。”陆向东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容让她宽心,但那弧度僵硬又苦涩,更像是在忍耐剧痛。
他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陆根花的肩膀,投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他眼里的那点儿光彻底熄灭了,无声的垂下了眼眸。
陆根花看到弟弟的反应,心口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那点微弱的期盼,烧得她喉咙发干。她拉过凳子坐下,双手在膝盖上用力绞紧,指节泛白。
“东子……”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唐蜜……她……”
陆向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我知道。”陆向东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却让陆根花打了个寒噤。
她猛地抬头,看到弟弟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陆根花的心沉到了谷底。
弟弟这副模样,比上次唐蜜离开时那种失魂落魄更让她害怕。上次是丢了魂,这次,像是魂被彻底碾碎了,只剩下一具空壳在强撑着呼吸。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那滩刺目的墙上的血迹、唐蜜平静叠衣服的背影、那句决绝的“放过自己,也放过我。”
无数画面碎片般冲撞,她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去找她!”
陆根花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她不能这样!我去求她!东子你等着,大姐去把她给你找回来!”她转身就往门口冲,脚步踉跄,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蛮劲。
“大姐!”陆向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牵动了伤处,他闷哼一声,眉头死死拧紧,“别去!别……别去找她……”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吞没,他闭上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陆根花僵在门口,回头看着弟弟痛苦忍耐的样子,眼泪终于冲破了闸门,汹涌而出。
“东子啊……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她哭得语无伦次,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都是我的错,我去求她,我去给她跪下!她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救过她的命啊!离了婚,她就不管你死活了?你心里明明还有她……”
陆向东依旧闭着眼,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仿佛正承受着比伤口更深切的痛楚。他紧抿着唇,不再说一个字。
陆根花看着弟弟惨白的脸和紧闭的眼,那股熟悉的、替弟弟感到巨大委屈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她。她狠狠一抹眼泪,那股乡下女人特有的执拗和泼辣劲儿猛地顶了上来。
“好,你不让去,我偏要去!”她跺了跺脚,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我去找她!我去舞剧院找她!我就不信她真能那么狠!”
说完她猛地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陆向东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在被子底下,死死攥紧了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舞剧院的排练厅里,正流淌着悠扬的钢琴声。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光带。唐蜜穿着素黑的练功服,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身体随着旋律舒展、旋转、跃起。汗水沿着她清瘦的下颌滑落,砸在地板上。
排练厅厚重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突兀地打断了流淌的乐声和舞者的节奏。所有人都愕然停下动作,看向门口。
陆根花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场地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唐蜜刚刚完成一个高难度的旋转,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喘息,脊背挺得笔直。
“唐蜜!”陆根花不管不顾地尖锐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嘶哑和歇斯底里。
唐蜜的身体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微微喘息着,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角。看到陆根花这副狼狈又急切的模样,她眼中掠过一丝惊疑。
“唐蜜!”陆根花跌跌撞撞地冲进排练厅,一把抓住唐蜜冰凉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绝望。
“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认!我求求你,去看看东子吧!他……他出事了!任务……任务受伤了!伤得很重,在……在医院!”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全然不顾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唐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陆根花那张眼泪横流、写满惊惶的脸,还有那句“伤得很重”,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了平静的心。一股寒气从脚底猛地窜起,直冲头顶,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排练厅里寂静的可怕。几十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聚焦在她们两人身上。
唐蜜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比身上的练功服还要苍白。她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了陆根花的手腕,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