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周书恒的纠缠和表白，对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而已，过了便是过了，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她将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恩师杨潇潇为她量身打造的大型舞剧《长恨歌》的排练之中。
排练厅就是她的战场。
她饰演的杨贵妃，绝非一个刻板的、供人赏玩的花瓶。她是盛宠之下的鲜活灵魂，有着自己的思想、不甘、挣扎，最终在巨大的历史洪流中化为无可奈何的悲鸣。
每一个眼神的流转，都藏着深宫丽影的复杂心绪，每一次足尖的旋转，都仿佛踩在命运的刀锋之上，而那一滴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或泪水，都爆发出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杨潇潇坐在排练厅角落的椅子上，目光紧紧追随着舞台中央那团燃烧的火焰。心疼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排练厅的另一端，林菀慧安静地坐着，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她作为《长恨歌》文史顾问的身份参与其中，此刻本该专注于舞蹈与历史的契合度。然而，她的目光却无法从唐蜜身上移开。那在汗水和光影中绽放出的惊人生命力，纯粹而强大，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头。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袋，那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原本打算用来劝退的现金。
她开不了口。她儿子的前途是前途，难道人家姑娘用命搏出来的、闪耀着艺术光芒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吗？拿出来那将是对眼前这个姑娘最彻底的羞辱，更是对她林菀慧自身良知和几十年学术生涯的亵渎。
“菀慧，怎么样？”杨潇潇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与疲惫。
她走过来坐下，目光依旧胶着在唐蜜身上，“这孩子……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一点就透，情绪饱满得让人心疼。这样的天才舞者，是可遇不可求的。”
林菀慧猛地回神，攥着手袋带子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她努力勾起一抹温和却略显僵硬的笑容，目光避开杨潇潇探究的眼神，落在舞台上：“很好……非常好。尤其是马嵬坡那一段，那种惊惧、绝望、不甘，再到最后的认命空茫……情绪表达得太到位了，完全演活了杨玉环的魂。”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只是……这么大的运动量，对身体负担太重了。我看她刚才落地时眉头皱了一下，旧伤是不是又……？”
她顿了顿，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问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试探，“或者，这么重要的角色，是不是还有候补的舞者？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
杨潇潇脸上的欣慰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坚定，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菀慧，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候补。菀慧，你以为这是谁都能跳的角色吗？”
她的手指向舞台中央那个正在完成一组高难度连续旋转的身影，“这些动作，这种情感深度，这种爆发力和控制力的完美结合……整个团里，不，放眼国内同年龄段，除了唐蜜，没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个水准，更别说完美呈现了！如果她出了意外……”
杨潇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艺术家面对杰作可能夭折的悲凉，“《长恨歌》这个版本，就只能退出舞台，没有第二种可能。”
林菀慧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她忙不迭地挤出一个更勉强的笑容，试图缓解这沉重的气氛：“潇潇，你看你，我就是随口一问，瞎操心！别这么紧张，首演肯定会顺顺利利，圆满成功的！唐蜜这状态，好着呢！”
杨潇潇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疲惫地往后靠在椅背上。
排练厅明亮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照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意和一丝……深藏的忧虑。她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命运发出无声的叹息：“或许……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能这样全身心地指导一部舞剧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惊雷般在林菀慧耳边炸响！
她瞬间警觉起来，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好友的脸，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迫：“潇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杨潇潇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迅速收敛了那瞬间流露的情绪，重新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与平静，解释道：“别瞎想，我哪有什么事瞒你。只是这场《长恨歌》，确实太特殊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舞台，充满了对艺术纯粹的珍视，“技术含量高得吓人，对舞者的体能、技巧、情感、乃至精神意志的要求都近乎苛刻。就像我刚才说的，唐蜜是独一无二的选择。一旦她因为任何原因无法登台……这个版本的灵魂就散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带着艺术家的遗憾，“这大概就是顶级舞剧的宿命吧，对舞者状态的要求高到几乎没有容错率。首演即终演……虽然残酷，但有时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这……这太可惜了！”林菀慧真心实意地感到惋惜，这不仅仅是为唐蜜，更是为这部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艺术作品。
“那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一个最专业、最顶尖的摄影师，把这场演出完整地录制下来！留下影像资料！这个事儿你别操心了，包在我身上！”她语气坚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赎的稻草。留下影像，至少能保住艺术的火种，也……或许能在未来，为唐蜜留下一条后路？
杨潇潇眼中终于流露出真切的感激，握住林菀慧的手：“真的？那太好了！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找人……菀慧，太谢谢你了！”
“咱们俩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林菀慧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凉，心头更是一紧。
她站起身，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继续盯着排练，别分心。摄影师的事，我马上去联系最专业的团队，一定把咱们的《长恨歌》拍得漂漂亮亮的！你坐着别动，我这就去办。”
她不容分说地按住想要起身送她的杨潇潇，提起那个依旧沉甸甸、此刻却仿佛装着另一种沉重责任的手袋，转身快步离开了排练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