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被他哄的心头熨帖,酒杯再次空了。只是放下杯子时,看东西都开始带上重影,扶住了桌沿才坐稳。
厉赫铖满意地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神,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半拍。
“阿姐,慢点喝。”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晚棠乖乖坐好,还冲他笑了笑,露出一点白生生的牙齿。
厉赫铖心头一跳,又给她倒了小半杯:“阿姐,这杯”
“不喝啦,”晚棠摆摆手,声音软糯,“头晕。”
她说着,手肘撑在桌上,歪着脑袋看他,眼神飘忽。
他不再劝酒,起身绕到她身后,低声道:“去沙发上躺会儿?这里坐着不舒服。”
晚棠没应声,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厉赫铖试探着揽住她的肩膀,她也没任何动作,还软软地靠了过来。
怀里的人很轻,温软的身子紧贴着他,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清甜的香气和酒意交织的味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人稳稳放在沙发上,又细心地替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冲上楼,直奔浴室。
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泼了几把脸,又挤了牙膏,仔仔细细地刷了牙,最后抄起那瓶美国漱口水,在嘴里咕噜咕噜了半天,直到整个口腔都只剩下冰凉的薄荷味才吐掉。
他瞥了眼镜子里的男人,灯光下,那双眼睛几乎要烧起来,直勾勾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
他扯了下嘴角,镜子里的男人也跟着动作,表情扭曲。
为了一个吻,至于么?
至于。
他舔了舔带着薄荷凉意的嘴唇,抬手毫不含糊地甩了自己两巴掌。
确认自己足够清醒,也让自己暂时收敛一些。
这才整理了下衬衫,转身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一声呓语般的轻唤。
“阿铖。”
晚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抱着膝坐在沙发上。她眼睛里水汽氤氲,脸颊依旧酡红,但眼神却不像刚才那般迷离涣散,看见他口齿清晰地又喊了一声:“阿铖。”
嘶,阿姐酒量见长,他动作居然慢了些?
他几步走下楼梯,问道:“阿姐醒了?头还晕吗?”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轻说:“我刚才梦见爹娘了。”
厉赫铖心头微动,在她身边坐下,放低了声音:“梦见什么了?”
晚棠的声音轻飘飘的:“梦见爹娘带我去城外放纸鸢。”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个梦境,“那会儿爹爹身体还硬朗得很,跑得飞快,手里攥着线,仰头看着天上的纸鸢,笑得特别大声。”
她顿了顿,眼睫垂下来。
“他给我和娘一人买了一个,我的那个是蓝色的燕子,娘的是红色的凤凰。风很大,纸鸢飞得好高,娘和我说,要飞到天上去给神仙看看。”
厉赫铖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揽过晚棠的肩,声音柔和:“听起来很有意思。”
晚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颅,郑重其事地说:“阿姐,我还没放过纸鸢,今年春天,你教我放纸鸢好不好?”
晚棠猛地抬起头看他,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氤氲,她就那样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阿铖,”她开口,“我也只有你了。”
这句话瞬间在厉赫铖心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撞得胸腔都在发麻。
他费尽心机想要靠近的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用这样全然信赖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阿姐,”许久后他终于开口,“既然梦见了,想必是他们也挂念你了,去给他们烧些纸钱吧。”
晚棠一愣,就看见他起身去书房打了个电话。
约莫一刻钟后,别墅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停在了门外。
厉赫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等,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陈升,手里提着一个不小的袋子,气息还有些不匀。
撂下电话,他就找了家最近的冥货铺,撬开门留下一叠钞票,捡了些黄纸、元宝和香烛,一路飙车上山。
“铖哥。”
厉赫铖瞥了他一眼:“辛苦了,回去吧。”
“好嘞。”陈升转身溜得飞快。
厉赫铖关上门,提着袋子往回走,晚棠已经裹了件外套站在院子里,胳膊上还搭着他的外套。
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放下铜盆,点燃了纸钱。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映着两人沉默的脸。
“爹、娘,”晚棠轻声开口,“女儿现在很好,今年还想继续读书深造。”
她拿起一叠黄纸,仔细地分开,一张张添进火盆里,看着火舌卷上来,将纸钱边缘燎得焦黑蜷曲,化为灰烬。
“你们不用挂心我,我现在日子过得挺顺遂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身边也有人照顾,不是孤零零一个。”
厉赫铖看着她柔和的侧脸,默默拿起几块金元宝,也投进了火盆里。
晚棠还在絮絮叨叨:“就是有时候会很想你们,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的,要常常托梦给我。”
厉赫铖挑了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纸钱烧得更旺些,火星噼啪作响。
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将一张张黄纸吞噬,化作灰烬和袅袅青烟,厉赫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荒唐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从不信这些,人死如灯灭,烧再多东西也不过是活人图个心安。他去北地三年,也不曾给林秀烧过纸钱。
可此时此刻,看着晚棠这副模样,听着她带着鼻音的低语,他竟对着那盆燃烧的纸钱,在心底郑重其事的开了口。
火光渐弱,只余下盆底暗红的余烬,寒风吹过,带起零星的火星,又迅速熄灭在沉沉的夜色里。
晚棠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看着那盆灰烬,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淡了些,多了几分踏实。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陪在她身边的厉赫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也落在火盆上,不知在想什么。
“阿铖,”晚棠轻声开口,“给你爸妈和大哥也烧一些吧。”
厉赫铖的视线从火盆移到她脸上,停顿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俯身拿起旁边剩下的一叠黄纸和几个元宝,重新投进铜盆里。大概是灰烬温度还很高,纸钱很快又重新燃了起来。
厉赫铖盯着那重新窜起的火苗,只在心里问了一句话:“妈,你儿媳妇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