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那张薄唇吐出的字眼,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她的世界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雨声淹没了一切声响。
他的声音,他的存在,都被这片无形的雨幕挡在外面。
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湿意,阴冷且真实。
她努力想去看清他的口型,想从那片喧嚣的雨声中分辨出什么。
毫无用处。
“棠棠?”他又唤了一声。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侧脸:“看着我。”
他的话语抵达不了她的听觉,更进入不了她的意识。
晚棠只是睁大眼睛,茫然地回望着他。
他的脸庞在灯光下有些失真,在她眼前晃动。
这就是她的处境,比任何想象中的噩梦都更具体,更无休止。
“你怎么了?”他追问道。
晚棠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直往他怀里钻。
厉赫铖将耳朵凑近,才听见她低声喃喃道:“对不起下雨了,我有些冷。”
厉赫铖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下雨?
他侧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他进浴室前将窗帘拉上了,可晚棠又将它拉开了。
夜空澄澈,星月点缀,连一丝风的痕迹都无,何来的雨声。
“棠棠。”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轻柔,“没有下雨,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真的下雨了,好黑好冷”
她又补了一句。
“对不起。”
又是这句对不起。
她到底在为什么道歉?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在厉赫铖心口撞了一下,他的心脏开始以一种非同寻常的频率跳个不停,撞得他胸口闷疼。
他伸出手,再次覆上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光洁,并不烫,可她的身体的确在微微发抖。
他将她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不怕,我在这里。”
他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脊背。
霎时间,晚棠突然感到非常温暖,他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和灼人的温度。那股让她遍体生寒的冷意,似乎被这怀抱隔开了一些。
耳边是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要盖过那阵雨声,过了许久,她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她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睡了过去。
厉赫铖却再无半分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向昏暗中的天花板,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简直分身乏术,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批阅,一场接一场的会议需要他坐镇决策。港城规矩多,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要接手霍家的产业,远比他预想的麻烦。日本人也找上了门,油滑又难缠,南北政府那边亦需小心周旋,稍有不慎场面可能就无法收拾。
这些事一股脑压下来,饶是他,也难免心生烦躁。
回家后,他便愈发恶劣,不顾她的泪水,肆意掠夺。
从前的晚棠勉强还能安抚住他。
可被囚禁在那间屋子的晚棠对着饿狼一样的男人,只有被欺负的份。
她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心软,所以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坦露自己的想法。
仲夏的傍晚,暑气未消。
阿文捏着几份文件,快步穿过修剪齐整的草坪。
刚绕过一道蔷薇花架,他脚步一顿,树荫下的躺椅上,倚着一个人影。
晚棠穿着一件素色的棉布裙子,赤着双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虽然室外炎热,但她不喜欢待在室内,厉赫铖也就由着她,只安排了个佣人帮她扇扇子,驱蚊虫。
她手里捏着一枝半蔫的无尽夏,正是花期,本该是饱满的蓝紫色,此刻却有些萎靡,那是厉赫铖塞进她手里的。
阿文在原地站了几秒,有些犹豫的上前两步。
“小姐。”
晚棠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垂下了眼眸,拨弄着手里那枝快要枯萎的花,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阿文本就不怎么爱说话。
往常,总是晚棠先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问他一句,他才答一句。
如今她不说话了,阿文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她手里那枝已经萎靡的花,又看了看旁边开得正盛的大花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从花丛里挑了一朵最新鲜、颜色最饱满的,小心折下。走过去,将那朵新鲜的无尽夏轻轻放在晚棠的膝盖上,挨着那枝半蔫的花。
他想,这样她手里就有一朵鲜亮的了。
阿文刚转身要离去。
晚棠却极轻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花,折它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阿文的脚步一下子钉在了原地,有些错愕地回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过了一会儿,见晚棠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默默转身,进了别墅。
厉赫铖靠着窗,指间夹着一支烟,注意力却集中在花园那边。
阿文汇报着各航线安排的对应人员,厉赫铖嗯了声,目光却并未从花园收回。
“你方才在花园做什么?”他突然出声,打断了阿文的汇报。
阿文微怔,顺着厉赫铖的视线望向楼下,晚棠正从躺椅上起身,慢吞吞地往别墅里走,身影纤弱。
阿文收回目光,如实回答:“我见小姐手里的花有些蔫了,就给她摘了一朵新鲜的。”
厉赫铖的视线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廊后,才缓缓转回,落在阿文身上。
阿文顿了顿,补充道:“小姐又问我折那花做什么,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责怪我,就没有回答。”
“下次记得答话。”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阿文。
阿文点头应了声。
厉赫铖那副刀枪不入的盔甲,那层人人敬畏的坚硬外壳,此刻,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所以,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想和他说话。
前天他回来迟了,一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宁,总担心她睡不好。
他推开主卧房门,晚棠侧卧着,背对着他睡的那一侧,呼吸均匀绵长,睡颜恬静安稳。
床头柜上,一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暖黄光晕。
他僵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