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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万字爆更~地雷+营养液……


    “算了, 这事儿慢慢想吧,反正今年厂里福利奖金什么的都挺高,副业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


    林香的低落也就一瞬, 她迅速地打起精神来, 今年下半年, 总厂接连发了好几次奖金,她作为车间的资深工人, 拿到的奖金一点不少, 她喜滋滋地说,“咱们三个今天好不容易来一趟朝天门,不聊这些, 喜欢什么就买, 念嘉,喜欢什么跟妈说, 妈给你买。”


    “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姐你也别太担心。”宋明瑜也说道,“实在不行, 把这任务交给陈叔叔!”


    她这么一说, 林香也想起了之前陈继开趁着夜色跑去观音街兜售那些烂布条的事儿,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只有陈念嘉小朋友蒙在鼓里,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宋姐姐和她妈妈笑什么呢?


    朝天门逛起来是真的到处都有新鲜东西, 尤其是双江在这里交汇,哪怕不逛地摊,在码头广场上看江闲逛也是一种乐趣。


    两边一溜串的都是茶馆, 也是牌馆。


    有人叼着烟叫了三五好友“杀”上一局,还有的拿着象棋棋盘,“马斜出,炮隔空,堵象眼,叫将军”,玩得不亦乐乎。


    宋明瑜还兴致勃勃地看人家杀了两局,然后遗憾地发现她看不太懂。


    没有下棋的天赋啊!


    除了念嘉的毛绒玩偶,林香又买了不少毛线,有粗有细,拿回家去钩毛衣。


    “景行长身体太快了,去年的毛衣今年就短了,前几年的根本不能穿,还不如拆了给言川做一身,念嘉我打算给她钩一条毛线连衣裙。”


    陈念嘉很少穿裙子,不是小姑娘不喜欢,也不是林香不重视,而是前两年家里钱上一直吃紧。


    要不是今年总厂的效益好起来,她和陈继开都有别的进项,还真不敢像现在这么大手大脚地买布买毛线,开口闭口就是裁新衣。


    “往年都是过年那两天能穿一件新的就算体面,现在手里稍微宽一点,平时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多好。”


    林香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宋明瑜笑嘻嘻:“早就该这样了,念嘉穿什么都漂亮,林姐,你也该多做点新衣服,咱们日子过好了,就是得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呀,不然有什么意思!”


    她自己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这码头市场逛起来就是比南城百货有意思,不仅东西多,还能杀价!


    她自己添置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光是扎头发用的发圈就五颜六色买了好几盒,还给宋言川买了个新书包,连消带打,杀价杀到老板脸发青!


    玩完逛完,差不多也是到吃饭的时间了,三人说说笑笑往回走。


    唯独麻烦的就是这一点,从朝天门一路上来都是长长的梯坎,下坡的时候怕摔,上坡呢又一不小心就会撞到旁边的人。


    “不好意思!”宋明瑜就把人给撞了,她嘴巴上道歉,一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盛凌冬?”


    “……宋明瑜?”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娇俏身影映入眼帘,盛凌冬愣了愣,视线滑过她手上提着的东西,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有空过来逛街?”


    “国庆节,再不给自己放假,我是真要累死了。”宋明瑜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你也来这边逛?”


    “没,接了个运货订单,要运到锦城去。”盛凌冬苦笑摇摇头,“刚帮鸿飞装好货,车才走,我这会去仓库。”


    “这样。”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忽然灵机一动,“你这会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


    朝天门人挤人,但梯坎上来往民族路步行街走出去一段距离,人就少了许多。


    赶上最近的五路电车摇摇晃晃回到胡同,陈组长国庆长假出公差,小毛回了老家,都不在家。


    宋明瑜把留守在家的宋言川和陈景行也叫上,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


    “今天我下厨,咱们在院子里摆上两桌!”


    她当主力,林香打下手,外头陈景行带着弟弟妹妹们搬凳子,盛凌冬也没闲着,挽起袖子帮忙。


    很快,菜肴就一道道摆上了桌。


    一桌坐着挤,宋明瑜干脆把小饭馆的折叠桌也给搬了过来,大人一桌,小孩一桌,菜肴一边一半,摆得桌上满满当当。


    两桌一起举起杯子,“国庆快乐!”


    宋明瑜趁着这机会就给林香介绍:“林姐,这是盛凌冬,你还有印象没?我小饭馆的食材就是他帮我运过来的。”


    “我有印象。”林香和盛凌冬其实并不眼生,“上次你买家具,我和小盛在胡同里头打过照面。”


    “对哈。”


    宋明瑜掰手指一算,还真是,毕竟她也和盛凌冬合作过好几次了。


    最开始是开店的时候,什么锅碗瓢盆什么炉子之类的,再后来就是江阳镇相遇,三方签下来的物流运输协议,再后来他还到宋家帮忙装过家具。


    就是这个小盛的称呼……宋明瑜有点想笑,平时陈继开叫她小宋她还没感觉,但一贯以“盛老板”身份和她来往的盛凌冬也变成了“小”字辈,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南城菜是宋明瑜的拿手好戏,这顿饭自然不可能少,辣子鸡、夫妻肺片、凉拌三丝、炝炒莲白,还炖了个酸萝卜老鸭汤。


    一数过去,竟然就两个素菜,剩下全是荤!


    除此之外,却还有两个盛凌冬没见过的新菜式。


    “这个是豉汁蒸排骨,还有这个,糯米鸡。”宋明瑜给他介绍,“都是广东那边的特色菜,你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


    盛凌冬应了一声,试了一口豉汁蒸排骨,和南城麻辣鲜香,无辣不欢的口味完全不同,这道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清淡。


    鲜嫩的排骨肉,一口下去就骨肉分离,已经浸入内里的豉汁带着特有的口感,与肉汁融合在一起,一口下去,有排骨的鲜香,还有豉汁的咸香。


    “好吃!”盛凌冬忍不住感叹,“宋明瑜,你一个南城的厨师,怎么做别的也那么厉害?”


    总不能是去进修过,如今南城可还真找不出一家粤菜馆子出来,除了南城本地菜,就是隔壁的锦城菜。


    “凑巧,凑巧。”


    宋明瑜笑眯眯,她当然不会说前世为了拍视频,她不知道跑了广东多少老字号饭馆,连哪家更擅长什么风味,做法之间有什么差异,她都能倒背如流。


    光是这道豉汁蒸排骨,她闭着眼都能复刻出来正宗的口味!


    “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我再做。”


    相比起豉汁蒸排骨,林香更喜欢的却是糯米鸡,鸡肉和香菇的鲜交织在一起,糯米的嚼劲配上炒香炒熟的腊肠丁,吃起来是满口增香。


    南城这会儿找不到荷叶,宋明瑜用的竹叶代替,还让这道菜多了一点竹子的清香味,吃得再多也不腻。


    “念嘉说得对,还真比《雅马哈鱼档》里头演的那个一点不差!”


    大人们还寒暄嫩,小孩儿那桌夹菜的手都快出了残影!


    宋言川说不出话,吃饭的劲儿却一点不落后,吃得像是饿虎扑食。


    陈念嘉忍不住提醒他:“宋言川,你吃慢点,等会小心肚子疼!”


    回应她的是两声“嗷嗷”,宋言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有陈景行来临时充当翻译,“他说他饿了。”


    “……明瑜姐早上不是给家里放了点心吗?”


    陈景行指了指墙头:“他的那份在它肚皮里。”


    院墙上,肇事小猫正优雅地趴在院墙最顶端,蓬松的大尾巴从上面垂了下来。


    陈念嘉望去,九月正好打了个哈欠,洗完爪子就趴下准备睡觉,原来是被猫叼走了……她回过头来,同情地看着宋言川。


    好吧,那他还真是饿了。


    一边吃,盛凌冬一边就问起来。


    他很关心之前那批家具:“之前运过来那张床,言川睡起来怎么样,还合适吗?要是高了或者矮了可以跟我说,我带人过来重新调。”


    “没问题,好得很,他现在天天都念叨那张床睡起来不会吱嘎吱嘎响。”宋明瑜看了闷头刨食的弟弟一眼,“实木的架子,当然没声音了。”


    不只是床,其他的家具她也是满意的,她喝一口老鸭汤,酸酸辣辣,热汤下肚子别提有多满足。


    “我还想着五斗橱会不会不够,结果里面空间还挺大,还有衣柜,往卧室一放,现在东西都够装了,估计暂时不用再添置了。”


    盛凌冬颔首:“那就行。”


    “家具是用不着了,但是电器票还得要,你有机会就帮我问问。”宋明瑜又说道,“这家现在是哪哪儿都好,就是夏天太热。”


    南城的夏天,连蝉鸣都显得声嘶力竭,尽管家里有冰箱能买冰糕冰饮料,林香和高彦芝还经常给她送西瓜分着吃,但是宋明瑜还是不习惯。


    没有空调的日子,晚上睡觉跟烙饼似的。


    要不是平房还凉快些,她现在根本就受不了了,可空调的电器票实在是太难搞到了,“我现在都后悔,南城百货来电风扇的时候,我就该搬一个回家。”


    那会儿老想着电风扇不顶用,还是得空调,结果空调没买到,这都入秋了。


    宋明瑜要未雨绸缪,能先搞到票,就别管那么多。


    盛凌冬调侃:“宋老板真是财大气粗,行,这个事儿我记着的,要是遇到有人往外卖,我肯定想办法。”


    “行。”宋明瑜问他,“你最近都还在往江阳去吧,秋姨她们最近怎么样?”


    “去啊,我跟你说,他们那个砖卖得特别好,简直是供不应求。”盛凌冬跟她描述,“现在是车刚到工地,马上就拉走了,都不用我们推销。”


    谁都知道红砖便宜又好用,尽管各个镇上都在起砖窑,但是还是完全消化得过来。


    盛凌冬给宋明瑜说江阳镇最新的消息,“秋姨她们不是种了很多柑橘吗,南城罐头厂采收处全包了,光是今年就卖了一大笔钱,现在她们在打算拿一座山头出来,专门种柑橘,卖给罐头厂。”


    用秋姨的话来说,种水果又不额外费事儿,不方便进砖窑或者务农的就顾果园这头,就当做是额外的进项。


    宋明瑜知道南城罐头厂的水果罐头很出名,不仅仅是南城本地的供销社到处都卖,南城百货放在货架子上,甚至还销往东北,甚至是出口到了西伯利亚那边。


    宋明瑜听着就觉得好,“现在谁家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小孩过生日,咱们都还送南城罐头厂的罐头呢,猪肉、水果,这生意有前途的。”


    她想了想,还是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其实今天我请你吃饭,也是想麻烦你帮个忙。”


    “我看你今天特意做了这么大桌菜,就想着你是不是有事,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盛凌冬放下筷子,认真听她说,“说吧,什么事儿。”


    “是这样,林姐之前是给一个服装店老板供货来的。”宋明瑜盛凌冬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现在就是那一批幸子衫,连带着其他的什么半裙、连衣裙之类的,都积压在林姐家里。”


    “林姐是厂里正式工,大家都是悄悄做副业,拿出去摆摊可能不太方便,我就想着你这边有没有路子,可以帮帮忙,把这些衣服给卖掉。”


    这件事其实是宋明瑜的主意,林香刚知道的时候还跟她说没必要,“之前发愁,那是不知道厂里头什么打算,现在本职工作能养家糊口,这事儿不行就算了。”


    大不了就是损失些布料钱,林香还想得很乐观,等开春了慢慢改一改,也能给她,给宋明瑜和陈念嘉做新衣服穿,就当是自己买布回来自家做衣服了。


    但是宋明瑜却不这么想。


    “林姐,这衣服咱们得卖,这副业,你也得继续做。”


    针织总厂如今是蒸蒸日上,要不是宋明瑜的小饭馆也做得很好,林香她们肯定还会想着怎么让宋明瑜端上铁饭碗。


    所以,宋明瑜很能理解林香的心情——半年发了好几次福利,工作又是手拿把掐做得好,换谁,也不觉得出来接单做副业有什么地方能比在厂里舒服。


    占据闲暇时间,劳心劳力不说,遇上这次服装店老板出尔反尔的事情,那可真是给人添堵。


    可是宋明瑜知道,再过几年到九十年代,就是“大下岗”,林香如今当家一样爱护的厂子,到时候并不能让她平稳渡过那场浪潮。


    反而是当下没多少人在意的服装业,会在这些国营工厂巨头轰然倒塌下,成为新时代的潮头。


    两家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在她心里和真正的亲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还要更好。


    至少在她和弟弟有麻烦需要帮助的时候,林香一家人是实实在在伸出过援手。


    不像宋家那群亲戚,甚至连她父母的追悼会,老家也就来了一个长辈。


    光是冲着林香对她的好,宋明瑜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卖这些衣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想鼓励林香继续做服装做下去。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呢!


    “林姐,咱们不是发愁卖衣服的事情吗,我想,这事儿虽然咱们自己搞不定,但是咱们可以找人帮忙呀。”


    撞见盛凌冬是个意外,但是盛凌冬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


    毕竟之前在江阳镇,她和盛凌冬签的运输协议就是三方的,还有一方是江阳镇,盛凌冬帮镇上书记他们卖红砖呢!


    除了江阳,盛凌冬很多地方都去,就连她的家具也是他从外地淘回来的。


    既然他经常帮忙当中间人牵线,解决买卖的问题,宋明瑜想着她也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路子,可以帮林香把衣服卖出去。


    卖衣服?


    盛凌冬问:“衣服在哪?”


    宋明瑜就等着这句话呢,赶紧催促林香去把幸子衫找出来,她拿一件给盛凌冬看,“林姐都是用的好料子,走线、封边,你看,这些都做得很仔细。”


    “还有裙子——林姐!”


    “马上,我去拿。”


    宋明瑜等不及,干脆就在盛凌冬面前转了一圈。


    “咱们三个的裙子就是林姐自己设计自己做的。”宋明瑜把袖子亮出来让他自己看,“要我说,比南城百货卖的那些裙子做得好。”


    盛凌冬哭笑不得。


    他之前就发现宋明瑜似乎要比其他女孩要洒脱许多,要是换个年轻姑娘,真不见得敢一个人跑去江阳进货,还那么豪气地签订单。


    可宋明瑜不仅敢,她手笔还一次比一次大,又是十六寸大电视,又是双开门冰箱,订起家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在谈生意,她又大大咧咧地就这样让自己看她的衣袖,却被她话里的重点给转移了注意力,“自己设计,自己做?”


    林香抱着裙子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什么设计,明瑜说得太夸张了,我那都是自己瞎琢磨。”


    然而盛凌冬却记得,就宋明瑜这一身打扮,即使是在朝天门那会,也频频有人趁着喝茶打牌的间隙,悄悄打量。


    尤其是那一身鲜艳的颜色。


    平时在店里她从不打扮,漂亮衣服和厨房放在一起,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今天长发编了发辫,连衣裙的娃娃领带一点俏皮,衬着那张容色妍丽的脸,谁看谁不惊艳?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盛凌冬,盛凌冬失笑:“……你把我当成什么神仙了吗?”


    林香有些担忧:“……是不太方便吗?”


    “这个,我暂时说不好。”盛凌冬沉吟了一下,“这样,衣服我先拿着,帮你们问问,要是有合适的渠道,我再和你们说。”


    “那就谢谢你啦。”说好话又不要钱,宋明瑜笑眯眯,“盛老板肯定有办法。”


    她高帽子一戴,盛凌冬就跟着调侃:“没办法了,我今天吃了这么一桌子好吃的,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办法摘了。”


    他轻松地把气氛又拉了回来,林香也放松了神情,接下来半顿饭,两边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行,那我今天先回去。”盛凌冬干脆打了个车,临走之前和宋明瑜告别,“要是有什么消息,我及时通知你,不行我就让鸿飞联系你。”


    平时送货也是他和严鸿飞交替着来,宋明瑜点点头:“好!”


    盛凌冬走后,林香百感交集。


    她知道宋明瑜是为了这件事才请盛凌冬吃饭,但她颇为感动的是,对她的事情,明瑜竟然这么上心。


    “明瑜,这怎么好意思,今天应该我做东的。”


    “林姐,你还跟我见外呀。”宋明瑜笑眯眯,“咱们仨今天出门,人家都以为咱俩是一家人呢,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请我喝可乐吧~”


    天府可乐才一毛钱,对现在的林香来说并不缺那一点,她哪还能不明白宋明瑜是在跟她开玩笑,她也笑了:“好,喝可乐,咱们大家都喝。”


    一人一瓶,几个小不点哪能想到还有天上掉汽水这种好事,都欢呼起来。


    等陈组长回来,国庆都已经过去大半了。


    听说家里没了他,林香有宋明瑜陪着过得更开心了,陈组长十分郁闷,说什么也要带老婆出去约会,弥补感情。


    两人甚至还赶了一回潮流,去南城电影院看最新出的《高山下的花环》,林香回来和宋明瑜感叹:“荧幕大得跟什么似的,听说明年还要重新修,弄成什么……宽屏!”


    ……


    时间在一日三餐中迅速地流动,小寒、大寒,一转眼就又要过年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整个南城从农历腊月开始,就在为这一年一度的节日而准备。


    小饭馆特意在腊月初八这天上了节日专属的腊八粥。


    等腊八一过,又是赶集,又是逛百货大楼,家家户户都争相筹备过年的年货。


    瓜子花生糖果糕点,这四项是过年绝对不能少的,今年年景好,猪牛鱼鸡这些肉也不能马虎。


    林、宋两家想到了一堆去,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提着一模一样的猪五花和老母鸡,站在胡同门口笑得前仰后合。


    宋明瑜还找上了杜清,定制了一副门口挂的春联。


    宋言川最喜欢的是鞭炮,少了什么也少不了这个,他还约陈念嘉和陈景行一起去玩“炸炮”。


    徐妍本想在家多看看书,宋言川大嗓门一响:“徐妍姐,出来一起放炸炮!”


    蒋晓霞被吵得受不了,晨跑的“噩梦”又开始攻击她,“小妍,跟他们出去玩吧,这书没啥好看的!”


    高彦芝剪了窗花到处送,宋家小院也贴上了。


    就连最抠门的蒋晓霞也送了一副年画,蒋阿姨难得这么喜气洋洋,“画的大锦鲤,图的就是个年年有余!”


    这一年和往年不同,一直被批评为迷信封建的各种年岁习俗也不再有人说是非了,各家都敞开了办。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麻糖瓜果一应俱全,宋明瑜忙忙碌碌,宋家厨房里祭了,小饭馆还要单独再来一趟流程——毕竟灶王爷可是管厨房的!


    腊月二十四,就该做大扫除了,家里今天得把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干净净,宋明瑜家里人少,胡同里头的邻居们忙完自家,呼啦啦地就涌了过来帮她的忙。


    陈继开、张新民和徐伟康几个男人帮忙挪家具,林香和高彦芝细心,就跟在后头打扫。


    蒋晓霞是不乐意扫地面嫌腰疼,但打理什么台面柜面的她可是正经在行,唯独嘴巴空不下来:“明瑜呀,你那小饭馆今年挣不少,娟儿和小毛是不是还有奖金拿?”


    宋明瑜跟她打了一会儿太极就溜之大吉,换成了宋言川这个小憨包来和他蒋阿姨对阵,那叫一个一问三不知,再问就说肚子饿,蒋晓霞想八卦别人,差点给小豆丁八卦到自家身上去。


    “蒋阿姨,林阿姨和高阿姨今年都评了先进,蒋阿姨你肯定也评了吧!”


    先进……先进有啥用,就多个几块钱的事儿!


    蒋晓霞这下就闭了嘴,三两下帮忙清扫干净,回自家歇着去了,“不说就不说嘛,我就随便问问。”


    来探听的当然不止蒋晓霞一个,也有像夏家那样,完全不和宋明瑜来往,仿佛对夏娟的存在彻底无视了一样。


    她知道夏家私底下没少说小饭馆的闲话,林香有一回还听到夏亚军他老婆抱怨,夏娟之前住家里花了钱,这挣了钱,也不见得给哥哥嫂嫂用。


    但谁也不搭理这茬,夏娟母子俩又搬了家,之前租的是大杂院,来来往往的人杂是非多,总有些不方便。


    这回是找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贵是贵一点,一个月十二块钱,但关起门来就能自己过日子。


    刚搬家就碰上过春节,母子俩逛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宋明瑜都懒得拿这些事儿让夏娟皱眉头。


    “小毛,小毛?”


    毛小静从外头匆匆忙忙跑进来:“我在这儿呢,怎么啦!”


    “没事,今天大扫除,家里也不开火,咱们忙了这么久了,要不然今天出去吃?”


    “行!”毛小静一口应下,又犹豫地叫了一声宋明瑜,“明瑜姐……”


    “嗯?”宋明瑜回过头来,“什么事儿?”


    毛小静张了张嘴巴,还是什么都没说,扬起笑容:“我这记性,突然给忘了。”


    “大扫除就是忙的事儿太多,忘了也正常。”林香提着水桶走过来,去院子里撒水除尘,“小毛,咱们一起。”


    “哎,来了!”小毛赶紧过去,“我来提吧!”


    她提着水桶往外走,长长地吐了口气,胸腔里的心跳声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明瑜姐派她去夏家送对联,她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一个神神秘秘的男人。


    先是问她酸辣粉今天怎么没开张,听到说春节歇业以后,那男人不仅不走,反而拉着她,说什么觉得她酸辣粉做得好,要花高价挖她去自家餐馆里头做酸辣粉。


    “你何必给那女的打工呢,你出来自己当老板,跟我合伙做酸辣粉,咱们挣大钱!”


    毛小静先是诧异,紧接着就怒了,“你有毛病吧,什么那女的,谁允许你这么说我明瑜姐的!”


    她是疯了,明瑜姐对她那么好,她干什么跟别人走,还自己当老板呢,她又不傻。


    “我告诉你,我毛小静做不出来这种恶心事,什么老板合伙的我也不稀罕!酸辣粉就是明瑜小饭馆的招牌,你想偷我们家招牌,你想得美!”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毛小静竟然抗拒得这么激烈,“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当老板你不乐意,就喜欢给人打杂!”


    “打杂怎么啦?打杂我堂堂正正,我问心无愧!”毛小静声音都抬高了八度,“你滚不滚蛋,你再杵在这里,我就叫联防队过来抓小偷!”


    那男的悻悻地走了,毛小静回来还怒火难消,想告诉宋明瑜,却又把话忍住了。


    这种人,给明瑜姐说了也是脏耳朵!


    南城不止宋明瑜会做酸辣粉,但只有宋明瑜的酸辣粉是做出了名气来,这才多久,就有人想着摘桃子了。


    毛小静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愤怒是因为她讨厌这种事情,委屈是觉得对方找上她,难道在对方眼里,她对明瑜姐就那么不专一?


    毛小静甚至有点后悔,她刚刚就该骂得更狠一点!


    她怒气冲冲地把水洒在地面上,又拿扫把狠狠地扫,把这些小人都给扫掉!


    ……


    腊二十五,空气里传来了炕腊肉、灌香肠的香味,随着这股香气,胡同里头的邻居们一个个也开始往外赶。


    南城习俗,大年三十之前得回老家,吃一次团年饭。


    高彦芝一家一早就走了,今年小蝶没少折腾老人,两口子得赶回去帮忙做做家务,年夜饭也得帮把手。


    再晚一点,蒋晓霞家也出发了,她家在山里头,光是客车加走路就得三个小时,现在不出发还真到不了。


    林、宋两家小院的门是同时打开的。


    陈景行牵着妹妹,兄妹俩今天都是一身红,哥哥景行脑袋上有毛线帽,妹妹念嘉的头发梳了双马尾,还挂了两个红色的樱桃发饰。


    陈继开还穿着黑色的棉衣,脖子上却围了厚厚的格子围巾,让人看起来没那么沉闷。


    林香头发盘上去,和女儿一样都是一身针织的毛线裙,外头是厚外套,见宋明瑜看过来,她有些不自在。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夸张?哪里夸张啦,一点都不夸张!”宋明瑜却喜欢这身衣服得不得了,甚至有点扼腕,“该买一件羊毛大衣的,那配上更好看。”


    林香笑着摇头,羊毛大衣实在太贵,南城百货一件要四百块!


    可自己在家又做不出来,宋明瑜挽着林香调侃,“今年一定要多多挣钱,争取明年春节,咱们一人一件!”


    说话间,宋言川也从西厢房窜了出来,小不点脑子上顶了个和陈景行同款的帽子,手上多了一副手套,还用毛线挂在脖子上防掉。


    他身上的衣服又和宋明瑜是姐弟装,都是菱形格纹的毛衣,下头是卡其色的工装裤。


    这一身都是林香和高彦芝之前做的,这会儿林香是越看越满意,帮宋明瑜整理了一下衣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家的目的地方向相反,宋明瑜点点头,“林姐,陈叔叔,景行念嘉,一路注意安全啊!”


    “行,明瑜,你们也注意安全。”


    “明瑜姐再见~”


    “再见,景行哥,陈念嘉,回来一起放擦炮!”


    宋言川挥挥手,等林家人消失在胡同尽头,他乖觉地把门口放着的小纸盒给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宋明瑜把剩下几个大的提在手里,“行,都收拾好了吧,来检查检查大门有没有锁好,咱们也出发。”


    宋家姐弟要去的地方叫双河,是宋家的老家。


    从针织总厂出发,要先去坐公交车,赶到江北的码头,再转轮渡去往朝天门。


    在朝天门这个南城最大的集散中心有一班专门的客运轮船抵达双河上面的镇,镇走过去十来分钟,就是双河。


    往年,原身的父母带着姐弟俩去双河都是坐长途客车,但宋明瑜经历过上次江阳的事情,加上客车也直达不了,她衡量了半天还是觉得坐轮船更好。


    大不了就是贵一点。


    一路转车又转船,等他们赶到双河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了。


    路口有人正在树底下坐着,一眼就瞅见了这姐弟俩,却没看出来是谁,等走近了才认出来:“哎哟,这不是明瑜吗,变化这么大啦!”


    “三婆。”宋明瑜带着弟弟叫了人,“太爷在家吗?”


    “在,你太爷这两天还提你呢,说你在城里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担心你得很。”三婆兴致很高,“你回来,他肯定高兴得很!”


    “那我先去看太爷,三婆,我们先走啦。”


    “好、好!”三婆笑得合不拢嘴,“晚上来家里吃饭!”


    宋明瑜应了一声,带着弟弟往村里头走,宋言川好奇地扬起头:“姐,我们今年只去太爷家呀?”


    南城团年一般是各种亲戚家都要走一走,听陈念嘉说她们要吃好几次团年饭。


    “不然呢?”宋明瑜一边认路,一边淡淡地说道,“爸妈走的时候就只有太爷来了,其他人影子都没见一个,我们还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啊?”


    宋言川鼓了鼓腮帮子,不说话了。


    宋明瑜又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以前为什么那些亲戚看上去对咱们还挺好?”


    小不点点点头,宋明瑜叹了口气:“那时候爸妈除了要养咱们俩,逢年过节走人户,家家都发大红包,一回就是好几张大团结,就对咱们说几句好话,当然要做做面子工夫。”


    至于实惠,那是没有的,回回过年回来,原主一家都是老黄牛的命,家是要原主爹妈打扫的,饭菜是要原主妈下厨做的,家里里里外外是要两口子安排张罗的。


    不像客人,倒像是主家请的保姆。


    就这样,人走茶凉,这些亲戚连后事来不肯来,宋明瑜口中的太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三婆的亲哥哥,跟宋家却不是血亲。


    若是换成原本的“宋明瑜”,恐怕还是会忍气吞声地回来,至少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可是宋明瑜最不怕的就是闲话,谁要是当着她面逼逼赖赖,她可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姐弟俩这回来,只是为了来看太爷,“等会见到太爷,要主动说新年好,别忘了。”


    “知道啦,姐,我已经四年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了,对了,太爷不能吃糖,你可别把糖拿出来。”


    “好啦,姐,我知道了!”


    太爷家在村子最中央,大队部旁边,不过如今也没有大队部了,原本的大队拆成了所谓的村集体。


    太爷家的门大开着,宋明瑜带着弟弟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上一家人拜年出来,里头还人声鼎沸,想来是有不少人,想想也是,毕竟太爷年纪是村里头最大的,又一辈子都与人为善,不知道多少晚辈要过来看他老人家。


    宋明瑜自然而然地挂起了笑容:“太爷,明瑜来看你啦。”


    她跨过门槛进了堂屋,太爷听见她声音正伸长脖子看呢,见她大包小包地往桌上放,脸上的皱褶笑得展平了许多:“明瑜,来就来,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宋言川记得他姐嘱托,必须要刷存在感:“太爷,新年好!”


    “言川新年好。”太爷从八仙桌底下摸了个红纸包出来,“来,太爷给你压岁钱。”


    宋言川看看他姐,宋明瑜点了头,小不点顿时眉开眼笑,把红包接了过来,又弯腰鞠躬:“谢谢太爷!”


    “哎哟,不谢不谢,来,明瑜赶紧带着言川坐,你们从南城过来那么远,太辛苦了。”太爷年纪虽然大,说话做事却很利索,这边招呼着姐弟俩坐着,又拿瓜子糖果出来,“来言川,太爷这儿有牛奶糖!”


    他关心宋明瑜这大半年的情况,“上次去南城太仓促,都没来得及你问你许多事,你这大半年过得好不好?”


    “好,太爷,你看这些年货,都是我去南城百货大楼给您买的。”宋明瑜当然不介意在这个慈祥老人面前实话实说,“独一份的!”


    独一份,这让老人家心花怒放,可马上他就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就是,宋明瑜是不打算和村里头那些亲戚走动了……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却大喇喇地闯进了堂屋。


    “太爷,我来给你拜年。”


    这男人说完一抬头,正好与八仙桌旁的宋明瑜对上视线,他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艳,“好像没见过你,你是……”


    “你建民叔家里的老大。”太爷介绍道,“明瑜啊,你估计对这人没印象了,这是荣兴家的大娃子,叫何俊,说起辈分,他爸还算得上是你爸的表哥,他爸后来当了大队长,哦,现在应该叫村长。”


    “你好。”宋明瑜礼貌地颔了颔首。


    “建民叔?”何俊先是喃喃了一下,紧接着,看向宋明瑜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


    他想起来了,他一直没结婚也没处对象,他爸就嚷嚷着让他娶建民叔的女儿,“你建民叔不在了,他女儿连工作都没有,还不如回村里来,你俩也能过日子。”


    何俊嗤之以鼻,这宋明瑜听说胆子比蚂蚁还小,长得也一点都不好看,天天低着个脸,跟话本里头的女鬼一样,他疯了才会娶这种女人!


    可是这一秒,何俊听见了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


    宋明瑜长得真漂亮,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娶她做媳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42章 第 42 章 万字爆更~营养液220……


    作为村里头名望最高, 也是最为年长的长辈,太爷家里来拜年的人就没断过。


    大人小孩们来来往往从堂屋的门槛上经过,上头都是多少年积下来已经磨光的印迹。


    宋明瑜也没闲着,和太爷寒暄几句, 挽起袖子加入了帮忙的队伍中。


    太爷有五个孩子, 其中三个都早早地没了, 唯独还在的就是长子还有排行老三的女儿,宋明瑜叫大爷爷和三婆。


    大爷爷家又有两个儿子, 宋明瑜也跟着叫大伯、二伯, 两个伯伯分别生了一子一女,一个叫江子奇,一个叫江子琼。


    堂哥江子奇儿子女儿都是刚刚才学会走路没多久, 宋言川这个小豆丁就担负起了陪两个小小豆丁一起玩的重任。


    一会儿在屋子里摆弄九连环, 一会儿在外头追鸡撵鸭,被大鹅追得满院子乱窜。


    宋明瑜就跟着伯娘们还有堂姐江子琼一起在外头招呼客人。


    伯伯们要招呼男客人, 递烟闲聊,她们这边就得把女客人们安抚好,人家来了几口人, 那都要招呼得周周到到, 不能让人感觉冷落。


    大家迎来送往, 得要有去有回。


    宋明瑜做这些是轻车熟路,反正见人就微笑总不会错,江子琼却觉得她变化很大:“要不是你一见我就叫‘子琼姐’, 我真没认出来你。”


    往些年, 宋明瑜父母总会带着儿女来江家拜年,那会儿她就认识这个妹妹,可对方总是低着头, 说话轻言细语,要是问急了,干脆就闭上嘴巴不说话。


    如今全完全不同了。


    变得更漂亮了,而且是大大方方的那种漂亮,刘海挽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一点不躲闪,嘴角弯一点弧度,在亲近的人面前像是撒娇卖乖的猫,在陌生人面前却又带了一点点礼貌的疏离。


    她甚至是第一次清楚听到宋明瑜清清亮亮的嗓音,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谁不喜欢漂亮妹妹呢?


    更何况,宋明瑜这个妹妹,不仅长得好,人品也好,知道知恩图报。


    江家一贯是看着谁家有困难,能帮把手就帮把手,这些年帮过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在双河,有的和宋明瑜一样,隔着远远近近的距离。


    可真像明瑜这样把他们记挂着,还主动回来拜年帮忙的,却是少数。


    明明宋明瑜比那些人还要年轻许多,她却相当爱惜和江家的情分,江子琼忍不住就感慨:“得亏有你帮忙,你在旁边帮我提醒着,不然我一个人还真看不过来,一准被我妈训一通。”


    “谁叫你是我子琼姐呢。”宋明瑜不和她见外,“我爸妈走那会,太爷还带着大伯二伯专门来一趟南城,我心里记着呢,别人当自己是客,我可不当!”


    她这话坦坦荡荡的,谁听了心里不熨帖,二伯娘都夸她:“都说女大十八变,子琼那会是怎么变都没心没肺,但明瑜你不一样,你是真的长大了。”


    瓜子花生水果糖,搪瓷盘子散过一圈,大伯娘过来添,宋明瑜又张罗着帮她拿新的,一群人其乐融融。


    ……


    “妈,你揪我干嘛!”


    门边马扎上坐着的何俊身上吃痛,转头就对上他妈责备的目光,他想不通,“我今天还不够老实?你瞪着我,瞪我做啥?”


    王淑静可不觉得她儿子老实,是,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在太爷家老老实实地坐着,别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疯,他是没去。


    但是他干啥了?人坐在马扎上,眼睛却粘在宋明瑜身上,魂儿都快跟着飞了!


    王淑静目光转向那个玲珑修长的背影,忍不住就有一丝轻蔑。


    大过年的,双河的姑娘家谁不是穿着一身红棉袄,喜喜庆庆的,看着就本分乖巧。


    就她宋明瑜,穿个短毛衣,正好在腰身那收了线条,她这是过年呐,还是故意穿得这么妖精,为了吸引男人视线呐!


    偏偏儿子何俊还就买这个野妖精的账,那宋明瑜走到哪儿,她儿子的眼睛都跟着转到哪儿。


    王淑静开口就是怼:“看看看,咋了,你还喜欢上她了不成?!”


    她还不知道儿子么,前头她发愁儿子老大年龄不成家,丈夫在家里提了一嘴宋明瑜的名字,何俊跟听到什么瘟神一样,说什么都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喜欢宋明瑜——王淑静等半天却没等到儿子回话,她心一沉:“你怎么不说话?”


    何俊吭吭哧哧的:“……妈,她长得比大明星还漂亮。”他越说越是觉得理直气壮,“你们之前骗我说她长得不好看,我才不肯的……妈,她好漂亮。”


    “漂亮个屁!”王淑静心想漂亮又不能当饭吃,直接爆了粗口,她恨铁不成钢,“你爸就是个轴脑袋,说什么爹妈不在了干脆把人接回乡下来,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我呸!俊俊,妈给你相看的对象才是最好的!”


    何俊想起他妈给他相的那些女孩儿就摇头:“我不喜欢不好看的。”


    “哪就不好看了?”王淑静觉得这儿子脑子也是轴的,“就上次那个倩倩,你去厂子门口看了一眼,不是回来说觉得她长得还不错吗?妈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家是福利社的,她爸妈都是铁饭碗!”


    双职工家庭,何俊娶了老婆,也可以换成城市户口,还当什么农民,在村里天天闲溜达什么,而且岳父岳母又有人脉,女儿能送进福利社去,难道女婿就不能?


    不都说女婿还当半个儿吗!


    她倒不是不同意儿子和宋明瑜在一起,要是以前那会,宋明瑜爸妈都还在,还算得上是双职工家庭,再差也是个职工子弟。


    她就是不满意宋明瑜这个社会青年的身份,儿子真喜欢,只要宋明瑜乖巧一点,别惹她生气,听俊俊的话,也就算了。


    现在呢,没爹妈的破落户,还做什么个体生意,谁要是娶了她,那才是摊上了瘟神,倒霉透顶!


    王淑静桩桩件件,算盘拨得叮当响:“俊俊,你听妈的,双职工家庭才好!到时候你俩把孩子一生,我就进城里帮你看孩子,咱们态度好点,亲家母能不给咱们安排个地方落脚的?”


    何俊不想听他妈唠唠叨叨:“我就喜欢宋明瑜。”


    王淑静干瞪眼:“你傻呀,你喜欢她啥!”


    “我喜欢她好看,我就喜欢好看的,怎么啦。”何俊说道,“天天就说生生生,那跟丑女人生的孩子不也丑,我找个漂亮的不行吗!”


    真是冥顽不灵,这是被野妖精迷了眼了,“哎哟,你这孩子——”


    王淑静还想说何俊,儿子却怔怔地站了起来,目光看也不看她。


    原来是主家又过来散一轮糖果,其他人忙不开,过来的恰恰好就是宋明瑜。


    宋明瑜压根不知道这母子俩在背后嘀咕了些什么东西,她还惦记着等会的事儿。


    今年来的人太多,双河按规矩就得做成坝坝宴。


    但几个伯伯一开始没料到有这么多人,请的厨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干脆就主动请缨,披挂上阵帮忙打打下手,做几个菜。


    她脑子里想着等会要怎么和师傅打配合,面上就只是一层浅浅的客套笑容。


    见何俊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把盘子还往前递了递:“你要吃吗?奶糖和水果糖都有。”


    “要、要……”何俊像是游魂似的,“水果的,我要水果。”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不会是得了什么先天疾病,说话说不利索吧。


    宋明瑜莫名其妙地看何俊一眼,让他拿了个桃子味儿的水果糖,自己转身就走。


    殊不知她走出去一截了,何俊还跟丢了魂似的,一直盯着她背影不放,要不是他妈扯着,人都不知道坐下。


    后头更是连那水果糖的包装纸险些都没拆,就这么往嘴巴里丢,幸好半途回过神来。


    何俊抿着嘴巴里那甜甜的桃子味儿。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离近了之后,那张漂亮脸蛋给他的冲击显然更大了。


    尤其是宋明瑜看过来的那一眼,就跟桃子水果糖一样,也是这么甜,这么软。


    要是他有什么机会能跟宋明瑜多说两句话就好了。


    何俊低下头,又开始懊恼今天穿得不够时髦,他可是有一条乞丐裤,是现在最流行的,整个村里头就只有他有钱买,偏偏他妈今天不让穿。


    那也没关系,何俊用力嚼碎嘴巴里的水果糖,宋明瑜还对他笑了,笑得那么甜美,她肯定对自己有感觉,不然怎么不见她去给别人送糖,反而是把盘子放下去了厨房?


    何俊完全忘了,自己就坐在门边,他是最后一个拿到糖的人,反而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等会吃饭的时候,他一定要想办法和宋明瑜说上几句话。


    他家条件那么好,他爸可是村长,宋明瑜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至于他妈说的那个对象,要是没有宋明瑜的出现,何俊觉得自己勉为其难也能将就一下,可现在看见了这么漂亮的,他可不愿意了。


    ……


    拜年的人来来往往,堂屋、院子甚至大门外头的坝子里都坐着人,许多是双河本地的,也有从外地赶回来团年的,三五成群扎堆说话。


    江家人又张罗着把坝子给空出来一大片空地来,桌椅板凳往外头放,用南城话来说,这是在架势,等会就要吃江家的团年饭了。


    可就在这快到饭点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阵热闹,随着嘈杂的人声,一对容光四射的母女挽着手跨过门槛,语气夸张,“太爷,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堂屋里还坐了一屋子人呢,众人就面面相觑起来,其实大家来的时候都会自谦说一句“晚”,可真晚到的却没几个,唯独这母女俩是一点不谦虚。


    她们来得也未免太晚了!


    厨房那边都开始轰轰地起炉子烧大火了,你们娘俩才来,这是来拜年的,还是来蹭席的?


    最关键的是,来的人,身份还颇有些微妙。


    有眼尖的人就发现了,竟然是宋明瑜的“血亲”之一——她姑姑宋娥,还有亲堂妹张萍萍。


    江子琼迎了上来,笑容就有点不那么明朗了:“宋姨,萍萍,路上辛苦了吧,太爷在屋子里休息呢,先这边坐。”


    她往厨房看了一眼,幸好明瑜这会儿不在,赶紧给江子奇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跟大伯娘二伯娘“通风报信”。


    宋娥和张萍萍都穿得花枝招展的,那裙子长得快要拖到地面,门槛又比想象中还高一点,张萍萍跨过去一步,险些没刹住车,直接一脚踩在何俊的鞋子上。


    “哎哟!”


    “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啊!”


    张萍萍痛呼出声,何俊皱起眉头,就想破口大骂,在村里他可是横着走习惯了,谁也不敢招惹他,可他转念一想,宋明瑜这会儿人是不见了,万一什么时候回来呢?


    到时候碰见他凶巴巴的样子,万一害怕他了怎么办?


    何俊哼了一声,把涌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下去,低头去擦鞋子。


    可还没等他动手,他妈王淑静就蹲了下来,“别,俊俊你别动,这鞋子踩了多脏呀,妈妈给你擦。”


    何俊“哦”了一声,“你轻点,别整得我痛。”


    张萍萍挽着宋娥的胳膊,不屑地撇了撇嘴。


    土农民,一双棉鞋有什么好大声嚷嚷的,踩了就踩了,叫什么叫!


    宋娥拉了拉女儿,江子琼又过来调和,两边看在主家的份儿上就这么算了。


    宋娥这才牵着女儿到梨木凳子上坐着:“萍萍,来赶紧坐,刚刚没摔着吧?”


    “没有。”张萍萍看了看左右这些老桌椅板凳,又看向地面,颇有些委屈,“妈,这地方好脏,我鞋底都沾灰了。”


    这可是她从百货大楼买的运动鞋,是上海来的回力鞋!


    张萍萍手摸了一把椅子的扶手,又嫌恶地掏手绢出来把手反反复复擦拭,“这椅子都不知道多少人坐过了,妈,这房子得有几十年了吧,真破!”


    她把自己的裙摆往上拉了拉,“早知道就不穿裙子来了,我这可是蕾丝的,要是勾丝了可烦了呀!”


    “没事没事,妈到时候找裁缝给你补,不行就让你爸再给你买一条。”


    张萍萍这才喜笑颜开,又皱着鼻子倒在母亲怀里:“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爸了,还有花园里的小花,我今天还没和它们说话呢,珍妮一定等着我回去陪她。”


    她的语气里颇有些怨念,宋娥赶紧哄女儿:“咱们吃过团年饭就走,萍萍乖,忍一忍。”


    “你爸不都说了吗,等回去,带你去国营饭馆下馆子,咱们再去百货大楼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这双运动鞋我穿腻了,我要小皮靴!”


    “好好好,爸妈给你买。”


    张萍萍眼睛一转,见江子琼过来,就把人叫住了:“子琼姐,你怎么还穿去年那件棉袄呀,都过时了,城里不穿这个样式啦!”


    江子琼有点不想搭理她,但又看在她是客人的份上,还是勉强忍住了火气:“你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挺好,我们这个年纪不兴这个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有礼貌的人,就应该已经听出来她话里的忍让和不愉快了。


    可张萍萍是什么人,过门槛绊脚,都要嫌门槛高的人,她压根就意识不到江子琼不高兴,“子琼姐,大家都知道你年纪大,不敢穿漂亮衣服,可是你自己不能这么想呀。”


    她站起身来,优雅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身上这个,就是我妈特意在裁缝那订做的,迪士尼公主裙,还有蕾丝边儿呢,多时髦呀!”


    江子琼想翻白眼了,幸好张萍萍在她耐心耗尽之前,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不过这次的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对了子琼姐,宋明瑜没回来呀?”


    张萍萍的表情有一些骄矜,有一些得意:“我听说她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呢,子琼姐,真的假的?”


    张萍萍不喜欢宋明瑜,准确地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宋明瑜。


    每年大伯家来她家走动,都带着宋明瑜,在她眼里,宋明瑜又穷,又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根本就不配站在她面前。


    可大伯却乐呵呵地夸自己女儿漂亮,还说姐妹俩有姐妹相,给张萍萍气了个半死。


    和她有姐妹相?!


    宋明瑜也配!


    不过,这种厌恶和抵触,在知道宋明瑜爹妈都死了之后,又变成了可怜和同情。


    她不介意给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堂姐,一点点友好的表示。


    “其实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我不要的旧衣服,我爸都让我丢垃圾桶,但是我听说宋明瑜买不起衣服,我就留下来了,这些都可以送给她,可惜她没来。”


    江子琼还没说话,宋娥开口了,“你明瑜姐又没工作,肯定没回来呀,南城回来一趟那么贵。”


    “而且——”她看了江子琼一眼,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你明瑜姐心都是薄凉的,跟我们这些亲戚平时都不走动,更别说这边——”


    “哎哟,子琼,你看我,说话就是太直了。”


    你说话是直吗?你那是阴阳怪气!


    江子琼“呵呵”假笑:“明瑜比你们早回来,人手不够,她主动去厨房帮忙了。”


    张萍萍脸色一变:“帮忙?我妈还是她亲姑姑呢,都没见她来给我家帮过忙——”


    张萍萍撇撇嘴,宋娥假模假样地拍了女儿一下。


    “萍萍,不许这么说你堂姐,你堂姐又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工作都还没落实,一个待业青年,不去厨房帮忙烧火,她还能做什么呀?总不能在太爷家吃白饭吧!”


    她转过来,笑意盈盈的:“子琼,我这回在南城特意买了点特产,专门给你们送过来的!”


    “鸡蛋糕,江米条,还有罐头呢!”


    “这罐头还是厂里头发的福利,你们肯定没吃过,等会我教你怎么开罐头。”


    母女俩一唱一和,那叫一个配合得天衣无缝,江子琼敷衍了几句实在待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直接溜号。


    她亲妈二伯娘只好硬着头皮去待这两个客,江子琼自己缩到了后厨,跟过来打杂的江子奇抱怨:“这母女俩到底是几个意思!”


    江子琼自认是宋明瑜的半个姐姐,她是特别讨厌宋娥这一家人。


    不只是她,整个江家都很讨厌她们。


    “上回明瑜爸妈那事儿,她们就找借口不肯去,三推四请的,太爷亲自去说,她们都还是敷衍。”江子琼说道,“这还是亲人吗?这是仇人吧?”


    “所以你没看见,当时太爷在家发了多大火。”江子奇回想起来也是一肚子气,“咱们家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最后还得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跑去南城。”


    太爷是放心不下,建民家就这么两个孩子,血亲都这样感情淡薄,以后两个孩子哪来的依靠?


    别人不来撑腰,他给明瑜也得把这个场子撑住。


    江家不姓宋,却是唯一一家作为主家,操持宋建民两口子后事的。


    两个伯伯忙前忙后招待,太爷亲自坐镇灵堂,和每个来吊唁的宾客行礼走流程。


    可宋家什么态度呢?


    “平时年景不好的时候,咱们江家的门槛可迎不来这两位贵客。”江子琼讽刺道,“这两个今天来就是不安好心。”


    要说是来拜年吧,自己带着女儿来,姑爷是一句话不提,而且开口闭口就是“你们双河”,“你们乡下”。


    张萍萍那态度,更是让人火冒三丈。


    “她们俩不是来给咱们家拜年的,也不是来吃团年饭的。”


    江子奇和妹妹对视一眼,这对堂兄妹一针见血:“就是来找咱们炫耀的!”


    “一会儿说她裙子,一会儿又抱怨咱们家房子老。”江子琼,“我就不信了,她在城里住的是啥不得了的地方,连鞋子上沾了灰都要嘀咕半天!”


    而且还来得那么晚。


    江子奇也烦:“这边都准备开席了,人头都定下来了,她俩才来,怎么,就差咱们江家一顿饭,不吃非得饿死啊!”


    偏偏江家又是体面人,根本做不出来把人撵走这种事。


    “你等会盯着点,说不准是冲着明瑜来的,要是她们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就拦着,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人把气氛给搅和了。”


    “当然,我记着呢!”江子琼重重地点点头,“谁要是砸场子,或者是给明瑜气受,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今天是江家做东摆宴席,不长眼睛的等着瞧吧就!


    ……


    宋明瑜并不知道背后的腥风血雨。


    她在厨房里头跟着江家请来的坝坝宴大厨一起做菜,别有一番新鲜体验。


    什么菜先上,什么菜后上,哪些菜要放在一起处理,蒸、煮、炖、炸、炒,那叫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宋明瑜平时鲜少能接触到一人全能,还管理得条理清晰的厨师,当然佩服得不行。


    殊不知这坝坝宴大厨对她却是更加惊艳。


    开始主家带着这年轻姑娘来,说什么帮他分担压力,他还想着这江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要在今天这团年饭上让后辈练手,各种担心单子恐怕要失手。


    谁知道宋明瑜戴上围裙袖套,接过菜刀砧板,就显出了真本事,切丝、切片、切丁、改花刀。


    无论他有什么要求,这姑娘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完成得漂漂亮亮。


    她连豆腐都敢切,切出来的细丝儿连他都赶不上!


    关键人还特别灵性,见他忙不过来,主动接过了他不少活儿,洗料、备料,动作行云流水。


    宋明瑜揽了几个菜过来自己做,大厨最初还盯着她做,等一道尖椒鸡,一道毛血旺出锅,他就放心大胆地把土灶分给了宋明瑜一个,让她自由发挥。


    这姑娘有真本事!


    坝坝宴,形如其名,就是在空地的坝子上摆上好几桌,来太爷家拜年的所有人要一起吃一顿饭,这才算是拜年仪式的圆满完成。


    这席上的菜自然就有讲究,甜咸烧白、粉蒸肉、蒸排骨、蒸猪肘子、夹沙肉……这一系列叫九大碗。


    还得有其他南城本地的地道菜,什么回锅肉、尖椒鸡、水煮鱼、泡椒鸡杂……反正大肉大荤,这一天是必须要有,新鲜杀好的年猪齐上阵,吃的就是个新鲜美味。


    大师傅忙完要回家,宋明瑜摘了袖套取掉围裙,她也是这场宴席中的一份子。


    位置是早就留好的,却离着宋家母女俩十万八千里远。


    太爷笑呵呵地招呼她坐过来,和江家人一起坐主桌。


    最上是太爷,左右是三婆、大爷爷两个孩子,大爷爷下去是两个伯伯,三婆这边下来是两个伯娘,再往后,她在中间,江子奇、江子琼,一左一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姓江。


    江子琼让她放宽心:“言川跟圆圆她们在一桌的。”单独列出来的“儿童桌”,在堂屋里吃。


    “我不担心言川没地方吃饭,我就担心他吃得太多,等会桌上都没得吃。”宋明瑜调侃,“我家猫都怕他抢饭。”


    江子琼笑得不行,轻推她一把让她赶紧吃饭:“这一桌子菜,你一个人都贡献了三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多吃点。”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我会做饭,就当时锻炼锻炼手艺了。”宋明瑜说道,“在小饭馆里一口气可用不着做这么多。”


    她提小饭馆的事儿,江子奇也凑过来了:“刚光听你跟太爷说你在南城开了个小饭馆,具体怎么样,还行吗?”


    “大伯和我爸回来说起你,我们都很担心。”江子琼说道,“哥还去问了几个地方,招工都有点苛刻,没能找到特别合适你的。”


    “不用担心我,子奇哥,子琼姐,我这边真没问题。”宋明瑜心里熨帖,“现在改开了,大家都支持个体户创业,我的小饭馆生意还不错,挣个生活费,还有言川的学费还是没问题的,真的。”


    兄妹俩还担心她受委屈,宋明瑜特地强调没那回事。


    再她这一身打扮,颜色鲜亮,一看就是新做的,这对堂兄妹知道她没说谎,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行,你过得好,咱们大家都开心,来,吃饭!”


    一桌子长辈,都招呼宋明瑜多吃一点,这个说夹沙肉甜,那个说粉蒸肉香。


    长辈们的爱护很沉重,宋明瑜碗里头差点垒起小山包。


    还是大伯娘看不下去了,笑着让大伙收收“热情”:“让明瑜自己吃,明瑜啊,你慢慢的,不用那么急。”


    二伯娘还给她倒果汁,“都是咱们自己榨的甘蔗汁,新鲜。”


    甘蔗甜,搪瓷杯子里装满的更是江家人的温情,宋明瑜就笑:“我不是小孩子啦。”


    “这话怎么说的,咱们都看着你长大,十八岁是大姑娘了,在咱们这儿,还是小孩子。”


    “就是就是!”


    吃到一半,太爷慢慢地站了起来,按照南城团年的风俗,主家得端杯子挨桌敬茶。


    但没人会让长辈一个人,太爷领头,整个主桌的江家人都要跟着一起。


    宋明瑜原本缀在最后,一桌子人都去,她当然不好一个人坐在那,谁知道太爷却慈祥地把她叫到身边。


    众星捧月,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太爷带着笑容介绍,“这是建民家的老大宋明瑜。”


    竟然是主动介绍起了这个后辈。


    这些坝坝宴的客人也都住双河附近,对宋明瑜可能没印象,却对她爸宋建民很有印象。


    就有人好奇了,“哎哟,建民家的……那你现在是顶替你爸的位置在针织厂上班?”


    “没有,我开了家小饭馆,做个体户。”宋明瑜大方地承认,“没有进厂。”


    个体户三个字,像是沸水落入了油锅,一下激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哎哟,这怎么不进厂呢,进厂日子可好着呢。”


    “咱们双河谁要是能进厂,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你放着厂子不去,做什么个体户呀?”


    “啥饭碗都比不上铁饭碗不是?”


    太爷笑呵呵:“女娃子一个人,要养自己,还要养弟弟,没人帮扶,确实不容易!”


    “但是她有志气,当个体户,自己挣钱自己花,我觉得挺好,进厂子也好,只要是靠自己,什么都好!”


    “咱们双河出去的女娃子,就是要有这个能力。”


    上了年纪,太爷说话慢悠悠,也没什么火药味,但是一字一句都很经得起推敲。


    没人帮扶,这个没人,是在说哪个?


    说她有志气,当个体户……那又是谁没志气?


    虽然大家不知道太爷说的是谁,但是大家都懂了,太爷不是带着这年轻姑娘认人。


    这是要给她撑腰,不让别人乱说话!


    太爷的确抱着这种想法,建民走的那会,他就意识到了宋家这个地方亲情凉薄,指望不上。


    连亲大哥的后事都甩手不管,留下的两个孩子更是从不问津。


    宋家人根本就不会对明瑜姐弟俩好。


    这些话,他平时很少说,作为村里的长辈,他说的话,很多时候就是一种表态。


    可是今天宋家来了人,这个态,他干脆就表了。


    宋明瑜姐弟俩身后不是没人撑腰,他不会,江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明瑜受委屈。


    宋明瑜心里温热。


    其实她并不在乎宋家人的看法,就靠她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好。


    可是谁又不希望,有人能站在自己这边呢?


    无人在意,宋娥脸色僵硬。


    江太爷说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针对她?


    毕竟今天整个宋家就只有她宋娥一个人来。


    宋娥可不是什么能忍的性格,忍不住,她就出声呛了:“太爷,我反倒是觉得当个体户没什么前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宋娥抬起了下巴:“太爷,你是太久没离开双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了,像明瑜这种没进厂的个体户,女娃儿还好听点,叫社会青年,男娃儿那叫街溜子!”


    “谁家出了街溜子,那都是要抬不起头的,就是班上有同学家里面做个体户,大家都不肯拿出来说,因为丢人!”


    “我们家萍萍,以后再怎么也要进供销社进粮站,端铁饭碗的。”


    “妈,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说这个嘛。”张萍萍依偎在妈妈身边,冲宋明瑜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供销社和粮站,随便哪个宋明瑜也进不去!


    宋娥语重心长,“明瑜,我好歹也是你姑姑,你爸妈不在,我这个长辈,是看不得你走上了歪路子!”


    刚刚跟宋明瑜搭话那个大嫂就惊了,啥,你是宋明瑜姑姑?


    再一联想刚刚太爷说的话,哦,搞半天嘴巴里说“没人帮扶”的人,就是这个女人哇!


    她下意识去去抓碟子里面的瓜子,这下是有好戏看了,就是不知道宋明瑜看起来那么年轻,能不能扛得住这种场面哦?


    这个大嫂的担心也是江家人的担心,江子琼嘴巴一张,就要帮她明瑜妹妹说几句公道话,宋明瑜却脸色都没变,笑吟吟开了口。


    “确实,姑姑你说得有道理。”


    宋娥矜持地点了点下巴,宋明瑜又说道:“既然姑姑你觉得个体户没面子,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安排个工作?”


    “系统部门我不挑,有奖金福利是最好,不行能坐办公室我也能接受,姑姑,这种工作你能不能帮我安排?”


    宋娥脸上的笑容一僵。


    宋明瑜是在做梦吧?真要有好工作,她肯定给自家女儿萍萍安排,怎么可能轮得到宋明瑜!


    “你说什么胡话呢,呵呵,你学历不够,顶多……顶多就进厂里头当个临时工!”


    宋明瑜笑容不变:“是,我就是个职高,萍萍……好像是技校?”


    技校还不如职高,培养的都是一线工人,而且还得去定向的单位上班,“毕业出来应该在机械厂……还是轴承厂?”


    哪个显然都是张萍萍不肯去的,宋娥脸色不太好看,张萍萍直接就叫起来:“你没爹没妈的,当然没人管你工作,我爸妈疼我,才不会让我去当工人!”


    席上的不少人都是各个工厂的工人,旁边看戏的大嫂不高兴了,她男人还是仪器厂的呢!


    “哟,你还看不上工人啊,就你这么娇娇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去车间里头,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就是啊,这孩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真没礼貌,一桌子长辈呢。”


    张萍萍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本来她妈一大早把她叫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还以为是要去饭店吃饭,谁知道却是到了双河这个乡下来。


    乡下就乡下吧,在张萍萍眼里,让这群土包子好好羡慕羡慕自己也不错。


    可谁知道,事情根本就没像张萍萍想象中那样发展,宋明瑜过得那么惨,她还有脸跟自己吵架,这群乡下的土农民,还说她没礼貌!


    他们怎么敢——


    张萍萍咬着牙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亏我妈还花钱给你们送年货!”


    江子琼早就忍不住:“我们家还真不稀罕你那个年货!”


    也不知道是把谁当傻子耍,“鸡蛋糕和江米条满大街都能买到,说什么罐头,就是小厂子出来的杂果罐头,里头的水果都烂了边儿了!”


    江子琼火力全开,转身就去堂屋里把包装好的礼盒提出来:“你和你妈还好意思说人家明瑜是个体户,不体面,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人家送的什么!”


    满坝的人都震惊了!


    “这不是南城奶粉厂的营养奶粉吗?一袋听说就要十几块钱,我上回生病住进卫生院,说是吃这个养人好得快,可是太贵了,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哎哟,你看这个,南城罐头厂的猪肉罐头、柑橘罐头,这个包装……这是出口流水线上下来的高级货呀!”


    吃瓜群众们兴奋地点评,“协盛隆的萨其马、蜂蜜蛋糕,陆稿荐的卤牛肉!”


    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瓶浑身透亮的五粮液!


    这么大的阵仗,别说是走亲戚了,就是亲爹妈来了,这家里也不见得能摆上这么多东西啊!


    光是那瓶五粮液,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这得专门有票才能买到。


    “就这么一瓶,要两百多块!”


    乖乖哟,这叫不体面,那他们是什么,渣渣吗?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忍不住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宋娥母女俩身上——


    “鸡蛋糕,现在连家里头小孩都不爱吃了,谁还拿得出手送人啊!”


    “谁说不是呢?我们那边,都是讨厌的人上门来,才把江米条放盘子里,你猜为什么?江米条它不容易坏,正好放里头凑数!”


    最绝的还是杂果罐头,要是说前两个都勉强还能算是小吃零食,这一个招牌显然是对比最强烈的。


    一个是南城罐头厂的拳头产品,名声都打到国外去了,一个却是不知道哪家出的杂牌小罐头……论做工,论品质,论价钱,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宋娥刚刚不是还跟咱们吹她家住小洋楼的,就送这些,我看了都脸红!”


    第43章 第 43 章 万字爆更~地雷+500……


    “明瑜说这是心意, 她根本没显摆过自己送了什么,你们呢,从进门开始,就这儿不满意, 那儿也嫌弃, 拿个年货来像是赏我们的!”


    江子琼忍耐多时的火气悉数爆发。


    “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做人的, 往年不景气,你们宋家就跟死了一样, 从来没上过我们江家的门, 日子过好了,你们又跑来耀武扬威,你们有病吧!”


    江子奇给妹妹撑场面:“今天是咱们江家做东, 请大伙儿吃的团年饭, 任何人要是想在这桌席上闹事,我们江家都不欢迎。”


    他锐利的眼神看向哭红了眼的张萍萍, 宋娥早就慌了神,把女儿搂在怀里又哄又拍。


    张萍萍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去:“妈,我们走, 我不要跟这些人吃饭!”


    宋娥也觉得委屈, 江子琼竟然拿她和宋明瑜比。


    能比吗?宋明瑜配吗?


    宋明瑜这年货, 肯定是打肿脸充胖子来的,宋娥想,说不定就是江家人给的钱, 为的就是给宋明瑜充脸面!


    这家人也是糊涂了!


    “好, 咱们不吃了,回家!”宋娥硬气地拉上女儿,“江家不欢迎咱们, 咱们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就把那没出息的个体户当成宝吧,看你们以后怎么后悔!


    “好走,不送。”宋明瑜说道,“以后也别再见了。”


    张萍萍恨恨地看她一眼,就是宋明瑜,要不是宋明瑜,今天自己怎么会受那么大的委屈。


    宋明瑜有什么神气的!


    年货,就她一个搞个体户的?张萍萍在学校里可没少听那些人说,干个体户的就是那群摆摊搞倒卖的!


    城管来了,他们还得收拾东西跑呢!


    “一个个体户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张萍萍叫嚣,“以后你讨饭到我家,我看着你饿死都不会给你饭吃!”


    她妈拉着她走,她心里憋着气,一脚踢在石子儿上。


    沾了泥巴的石子一下弹起来,溅了她一裙子的泥。


    “我的裙子!”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宋娥母女俩涨红了脸,张萍萍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提着裙摆往外跑。


    偏偏她自傲的这一身行头拖了后腿,乡间小路本就崎岖不平,张萍萍越是想保持风度,越是趔趔趄趄,东倒西歪。


    看上去狼狈又滑稽,不像什么迪士尼公主,反倒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野鸭子。


    江子琼拉拉宋明瑜:“明瑜,别听她的。”


    “没事儿。”宋明瑜笑笑,“我没往心里去。”


    如果换作原主,也许真的会因为这母女俩的骚操作感到伤心,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宋明瑜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压力,论对她好,林香、胡同里头那些阿姨,甚至夏娟,小毛,江家,哪个不对她好?


    论亲情,她有言川就够了,小不点虽然淘气,但对她这个姐姐一等一的珍惜,要不是她拦着,小不点还想放弃学业过来给她当免费帮工呢。


    至于其他人,宋明瑜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而且母女俩炫耀的那些东西,再过几年就要被时代淘汰。


    八九十年代,最受到市场冲击的,就是供销社,人家想买东西去私人小卖部、杂货铺不香吗?


    想添置大件,那直接去百货大楼就行了呀。


    也只有张萍萍还在为了能进供销社当服务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高了宋明瑜一头,殊不知这工作宋明瑜压根就瞧不上。


    开小饭馆,不比去当销售员好一万倍?真等下岗潮来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当然了,张萍萍估计也不会哭,毕竟以她的本事,不去供销社,更找不到工作了。


    母女俩气势汹汹地来,又灰头土脸地被江家人请走,连顿饭都没吃上,剩下的客人看了这一通乐子,空气中充斥着吃瓜欢乐的气息。


    一直不说话的大伯娘笑吟吟地迎上来:“我来换副碗筷,大家慢慢吃。”


    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大伯二伯搀扶着太爷,又往下一桌敬茶去。


    等江家人走开,王淑静这才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这宋明瑜不仅长得像个野妖精,脾气更是厉害得不得了,这还能娶回家?不行,绝对不行!


    ……


    宋娥母女俩的出现,对这一顿饭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团年饭上大家说的还是吉祥话,讨论着今年一年的收成,家里头的动向,一起展望着新一年的发展,宋明瑜这个主桌唯一一个不姓江的,自然也受到了许多关注。


    有人好奇起了宋明瑜在城里的个体户生意,至少光从她出手那么阔绰,也能看出来现在个体户日子似乎真不错?


    宋明瑜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有人问,她就说,反正这些东西新闻上也都写着,但即使如此,双河的人还是啧啧称奇:“城里就是好,什么都知道。”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个体户的未来,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当个体户不好,刚吃完饭,还有人暗戳戳地跑来跟江子琼说什么,个体户就是不务正业。


    让江家把宋明瑜管一管,这女孩子心野了,以后嫁不出去。


    江子琼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一个村长的老婆,又不是明瑜的谁,还指指点点起来了。


    人家明瑜有手有脚的,用得着他们在旁边指手画脚,当时就敷衍了两句,把人给请走了。


    反正团年饭吃完了,这些人也不能赖在江家不走。


    外人都走了个干净,江家人带着宋明瑜姐弟俩开开心心地过年。


    屋子里支起了桌子,太爷和三婆在院子里晒太阳,爷爷陪着他俩说话。


    大伯、二伯在屋子里下棋,大伯娘、二伯娘坐在窗边剪窗花,几个小朋友哒哒哒地跑过来,和江子琼和宋明瑜炫耀,“言川哥哥说,要带我们放烟花!”


    其实烟花要晚上才好看,但耐不住宋言川手痒,“姐,玩几个摔炮总行吧?”


    大过年哪有不行的,正好江家外头院子宽阔,江子奇带着几个小的去玩。


    什么二踢脚、摔炮、炸炮、地老鼠,小孩儿们欢呼连天。


    宋明瑜和江子琼手挽着手,在双河旁边的田垄上漫步,年关了,偶尔能看见有人开着手扶拖拉机拖儿带女地过来,碰上了也说一声新年好。


    “很多人对个体户都不了解,不只是双河,其实城里有些人的想法也是这样。”


    江子琼对这些人的态度耿耿于怀,宋明瑜反过来开导她:“不用放在心上,你看我就不在乎,要是说这种话的人我个个都搭理,小饭馆生意都不用做了。”


    有人显然才去赶了集回来,背上的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就连身边的小孩儿也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两人身上都是灰扑扑的,那小孩儿见到宋明瑜,好奇地朝她投来眼神。


    江子琼主动寒暄:“叔,回家呀?”


    “诶,才去镇里买了东西。”男人从背篓里摸了个小纸包出来,“吃一个不?集上卖的,葫芦糖。”


    “不啦,我们刚刚吃过饭,天冷,小心受凉,你们赶紧回家吧。”


    男人笑呵呵地又牵着女儿走了,江子琼这才回过头来:“你说得对。”


    宋明瑜跟她聊过小饭馆刚开业那些日子多少人背地里嘀咕。


    可嘀咕归嘀咕,谁也阻拦不了小饭馆日子如今过得红红火火。


    宋明瑜哈了口气,空气里漫起白色的雾气,双河要比南城冷一些,街上各家挂着红灯笼,越发显得颜色鲜艳。


    宋明瑜说道,“跟得上时代才能过好日子。”


    “南城前两年还查摆地摊的,现在不仅没人管了,甚至之前还搞了个灯光夜市,就在观音街那边,我们还经常去逛。”


    “现在针织厂也是经常有职工打报告,想要破墙开店,就是看到这个东西现在是能挣钱的,日子不比厂里头过得差了。”


    她身边的林香、高彦芝她们不就是这样吗,就连最抠抠搜搜,做事也瞻前顾后的蒋晓霞,如今也有副业在做。


    “子琼姐你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江子琼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宋明瑜的话让她心里动了动:“明瑜,其实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去南城找个工作?”


    如果是原本的宋明瑜,这句话她或许不会问出口,哪有当姐姐的还要反过来求助妹妹的,可江子琼总觉得,眼前这个妹妹不一样了。


    她的眼界比自己更广阔,想法比自己更成熟,江子琼有些羞愧,但还是迫切地把自己的困境说出了口。


    “你这次回来,我真的有种感觉,双河和南城还是差得太多了。你跟我说你家还有大电视,我都想象不出来。”


    整个双河也不过就一台电视,十四寸的,摆在大队部,江子琼望向旁边的小溪流,曾经这里是一条河,双河的名字因此而来。


    可如今,河变成了溪。


    就像是前几年,过年要是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杀猪菜,那就是非常豪气的人家了。


    可现在才过去几年,杀猪菜已经不算什么了,要鸡鸭鱼猪齐上阵,那才叫一个丰盛。


    明瑜口中,南城日新月异的一切,都让江子琼感到向往,“要不,我也出去闯闯?”


    “我觉得完全可以啊。”


    宋明瑜对江子琼的选择举双手赞成,“子琼姐,你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出去试试。”


    她记得,差不多就是这两年,各地都涌起了“打工潮”,除了最传统的进厂这一条路,还衍生出了许多新兴的行业。


    “不一定要在南城,锦城、省城都可以,反正咱们离得近,都能照应。”


    “但我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


    “万事开头难,出来之后慢慢学呗。”


    宋明瑜把毛小静的事儿拿出来鼓励她。


    “小毛开始进城来,是去做保姆的呢,一开始哪能想到她会来我小饭馆里工作?”


    但是多了小毛之后,店里现在一点不需要宋明瑜操心,小毛还会煮酸辣粉,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宋明瑜如今少了小毛还真不行。


    “看你到时候觉得什么更适合你,要么就进工厂,南城和锦城现在有很多新兴的私人工厂和集体工厂,大大小小你都可以去看看。”


    “不然你就学个什么手艺,反正饿不着手艺人。”宋明瑜把林香她们裁缝织毛衣拿出去卖的事儿给江子琼一说,后者眼睛瞪圆了,“这也能行?”


    “当然!只要你想挣钱,方法其实很多的。”


    江子琼慢慢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好,那我跟爸妈说说看,等年后,我就来南城!”


    ……


    宋明瑜难得回一趟双河,江家人说什么也要留姐弟俩住一晚。


    到了天黑之后,双河反而比白天更热闹了,村道上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大家先聚在堂屋里互送了新年红包,江家和往年一样,每一家都给姐弟俩分别塞了一个红包,宋明瑜今年也投桃报李,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红包,最小的几个小豆丁也有份。


    许多白天不好放的鞭炮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宋言川缠着江子奇放“天女散花”。


    其实就是“咻”一下冲上天去,在空中炸一朵小小的花出来。


    花样一点不复杂,比起宋明瑜前世去看过的那些烟花大会要朴素许多,但看着憨憨的小不点跑来跑去精神振奋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再后来,宋明瑜干脆也“亲自上阵”,拿了几个和仙女棒差不多的手持烟花棒,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蹲在田垄上,看着它一点点燃尽。


    除了江家的几个小不点,附近也有其他家的孩子,看穿着打扮显然都是双河这边的,他们却远远站着,并不靠近。


    直到宋明瑜她们放完仙女棒,那几个孩子才一窝蜂地冲过来,紧接着就满脸失望:“已经烧光了。”


    仙女棒是不耐烧的,几个小朋友又一窝蜂地窜去下一家,他们要去捡没放干净的二踢脚。


    还能放第二轮,听个响呢!


    晚上宋明瑜和江子琼一个房间睡。


    江子琼听了宋明瑜说的那些话,现在是下了决心要去大城市里闯一闯,想了想去,心情难免就兴奋,拉着宋明瑜聊到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长辈们都是精神奕奕,反而年轻的小辈们一个个都打哈欠。


    宋明瑜和江子琼是熬夜聊天,江子奇是带着宋言川他们玩了大半夜。


    后来他都快困死了,几个小的还有力气,还想去双河上捉鱼,这大冬天的可不敢让他们碰水,江子奇赶紧给人就拉回来了。


    所有人分成两桌吃早饭,因为是过年,今天的早饭格外丰盛。


    除了豆浆、油条、包子、稀饭这些家常的早饭以外,还多了自家打出来的糍粑。


    糍粑用油炸香,裹上黄豆面,再铺一层红糖浆,这就是红糖糍粑。


    红糖鸡蛋也是不能少的,里头是荷包蛋,加了点姜丝一起煮,喝起来甜甜的,还有点辣,一碗下去从头暖到脚。


    吃过饭,就该到分别的时间了。


    江子琼恋恋不舍:“明瑜,这回做坝坝宴不够过瘾,咱们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江子奇在给宋言川兜里放零食,小块小块的炸麻叶,“还要不?”


    “要!”


    长辈们最关心的还是生活。


    大伯娘、二伯娘叮嘱宋明瑜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钱都还能挣,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大伯二伯让宋言川好好听姐姐的话,不要惹宋明瑜生气。


    天彻底亮了起来,朦朦胧胧的阳光洒下,给冬日添了一份温暖,宋明瑜笑起来:“太爷,爷爷,三婆,各位伯伯伯娘还有子奇哥,子琼姐,新年好,今年一定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新年好,你俩也要平平安安的!”


    “明瑜,你带言川回去慢慢的啊,别着急!”


    “知道啦!我们走啦!”


    宋明瑜带着弟弟回南城。


    这一趟,回去却比来双河的时候手上的东西还多。


    晒干装好的像是木耳、香菇之类的干货,肉脯、米花糖、桃片这些糕点,还有装好的土鸡蛋、小米……光是这些土特产就收拾了一大堆出来。


    要不是宋明瑜带着弟弟实在拿不动了,他们甚至还准备了半扇自家养的黑猪肉,最后宋明瑜再三推辞,拿走了五斤五花肉,这才算结束。


    客运轮船转轮渡,抵达朝天门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俩人在朝天门吃了个便饭,干脆打了个出租车回巷子。


    累,太累了!


    尽管这会儿出租车已经是交通里头最贵,也是最豪华安逸的一种,但舟车劳顿,抵达胡同的时候,姐弟俩也已经累得瘫软在沙发上了。


    全家就只有一个留守在家看门的小三花还有精力,九月在宋明瑜脚边绕来绕去,撒娇卖乖要吃饭。


    “言川,你去看看九月的碗是不是空了。”


    宋言川生无可恋:“姐,我没力气了。”


    “你不是老说平时上课没时间照顾九月吗,这会儿有时间,你又退缩了?”


    宋言川瞅了瞅在姐姐脚边一个劲儿翻肚皮,毫无猫格尊严的九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去,我去。”


    没半晌,小不点回来了,拿着个空空如也的猫碗,还真是吃完没饭了!


    “我可是给你留的两天的饭啊,你这个贪吃的小猫咪。”宋明瑜无奈地在猫脑袋上揉了一把。


    幸好冰箱里头还给九月预备了“存粮”,密封严实的袋子拿出来,炉子点上,猫饭上火蒸个两三分钟就能吃。


    宋言川躺着放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有人回来了!”


    ……


    胡同里头的邻居们回来啦!


    冷冷清清的胡同里头一下变得热热闹闹的,各家要紧锣密鼓地准备接下来最重要的大年三十,还要彼此交换过年走访的年礼。


    宋家小院也热闹起来了——有人上门来拜年!


    小饭馆的左膀右臂,夏娟带着儿子薛绍,和毛小静一起提着糕点来拜年。


    夏娟给宋明瑜发了个红包:“今天小饭馆没开张,咱们之间,我是长辈,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这是理所应当。”


    宋言川的那份自然也不会少。


    许久不见,薛绍如今肤色黑了一点,但精神头却比在夏家那会好了许多,张口也跟着叫她“明瑜姐”:“特别感谢你照顾我妈,我俩现在租了个独门独院,等开年收拾好了,请你和言川,还有胡同里头大家都去暖房。”


    母女俩打算过年就在新家呆着,聚聚人气儿,毛小静则是要回老家去,和宋明瑜约定好年后提前两天过来,“明瑜姐,饭馆你就别忙活了,到时候等我回来收拾,很快就收拾好。”


    这一年对于小毛来说,是过山车的一年,先是在老家山穷水尽,感觉走投无路,后是进城打工,却遇人不淑,谁能想到最后她的工作竟然落在了小饭馆上。


    毛小静数工资的时候手都在抖。


    厂里帮她追回了当保姆那会的工资,后头到小饭馆,三十块钱一个月。


    她吃住都在小饭馆里,平时又节省,后来又帮忙煮酸辣粉之类的,明瑜姐偶尔会给她发点辛苦费,到过年时,她手里头整整攒出来足足一百九十块!


    这比爸妈在乡下刨黄土一整年都要挣得多啊,小毛乐滋滋地跟宋明瑜“炫耀”,“我买了特别多南城的好东西,我爸妈还有弟弟妹妹肯定都特别喜欢!”


    杜清也来了,送了一副手书的贺岁小札,满满的墨香味,这位才女还是一如既往地矜持文雅,特地送了宋言川一套……习题册,“书中自有颜如玉,新年学业有成。”


    宋小朋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声“谢谢杜阿姨”,等杜清走后,抱着那一套课外辅导书唉声叹气:“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宋明瑜笑得前仰后合。


    秋姨带着妮儿从江阳上来,给宋明瑜送了一条猪腿肉,两人都特地换上一套新衣,看得出来,如今江阳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不少,秋姨满面笑容,“幺妹,今年给你供的菜一定比去年更好!”


    就连吴书记也亲自跑了一趟针织胡同。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吴书记这一年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针织厂中间加了个“总”字,他的功劳是最大的,再加上开年后厂里的一系列计划,如今他这个总厂书记是走到哪儿哪儿有面儿。


    他当然没忘记宋明瑜之前帮总厂刷了一波口碑,这回来,专门给宋明瑜送了一盒好茶叶:“留着平时喝,客人来了也能用,多体面。”


    盛凌冬也来了,年前他忙得脚不沾地,旧货市场那边都是又请了个人在看,不过过年的礼数他却一点没少,礼盒提过来,里头是一条羊毛针织的围巾。


    这礼物也未免太丰厚,宋明瑜却没推辞掉。


    “去年我们俩算是彼此照顾生意了。”盛凌冬爽朗一笑,“希望今年宋老板多关照我生意,赚钱的事儿算我一个。”


    “当然!”


    话说到这份上,宋明瑜只好收下来。


    羊毛的这年头可贵得不行,必须要小心呵护着。


    盛凌冬又给她讲了讲之前林姐那批衣服的最新进度:“我联系到一个老板,算是有点交情,他那边可以帮忙把衣服挂在店里给卖出去。”


    这算是春节里头宋明瑜最喜欢的一个消息了,宋明瑜赶紧就转告了林香。


    尽管盛凌冬说还要再跟那边联络看看,具体是怎么算费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这些细节都还不确定,但林香还是很高兴。


    这事儿总算有个眉目了。


    她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跟宋明瑜提了想法:“咱们两家要不要一起过除夕?”


    大年三十的团年饭,按惯例都是在自家过,但林、宋两家关系好,一起过完全没问题。


    “大过年的就是图个热闹,你们俩在隔壁过,还不如咱们把中间院门打开,一起吃。”


    “好啊!”宋明瑜欣然同意,“到时候咱们把电视搬到堂屋里来,正好一起看,让高阿姨她们也来。”


    高彦芝的老家最远,她这次回来还给邻居们带了老家的土特产:“米粉,跟南城这边的不一样,特别细。”


    今年厂里效益好,她又做了副业,这次回老家去,腰杆都比往年挺得直。


    “新民他姐姐姐夫开始还怨我们让爸妈上来带小蝶,结果我把麦乳精往桌上一放,他俩就不吭声了。”


    人穷志短,手里头有了大团结,说话声音也敞亮,蒋晓霞也深有同感:“去年回去的时候还穿得灰扑扑的,又一路挤客车,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去打秋风的。”


    今年呢,新衣服穿在身上,手里提着年礼,谁家都来问一声:“是不是徐家那个儿媳妇回来了?”


    就连婆婆对她都客气了三分!


    众人相视一笑,赚了钱,这年就是好过!


    ……


    大年三十这一天早上,宋明瑜是被爆竹声闹醒的。


    外头噼里啪啦的,似乎还不止一家燃起了鞭炮,胡同里头有小孩儿跑了过去,欢天喜地的语气,“过年啦,过年啦!”


    夏亚军他老婆无奈的叫声紧接着响起:“谁又把我们家煤饼子给撅翻了,这大过年的,看着点路行不行!”


    对门的老乔两口子屋子里灯也亮起来了,宋明瑜披上外套,把羊毛围巾围在脖子上,刚推开窗,外头的凛冽寒风就涌了进来。


    冷!


    张新民和高彦芝牵着女儿小蝶,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手里头还拿了个灯笼:“明瑜姐姐,我们去逛百货大楼!”


    “明瑜啊,你要不要酱牛肉,要是等会陆稿荐开着,我给你带点回来呗?”


    “行啊,谢谢高阿姨!”


    高彦芝一家人说说笑笑走了,宋明瑜“嘶”了一声,赶紧把窗户关上,搓着手,就这么一会儿,她手都快没了知觉。


    宋言川早就穿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她发话:“姐,我找景行哥和陈念嘉一起玩,行吗?”


    小不点在家困了个够呛,好不容易从双河回来,还没得意多久,他景行哥就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压着他先把寒假作业赶完。


    宋言川那两天没少在家唉声叹气,大过年的,就他一个人最可怜,还得写作业。


    可真把作业一口气给写完了,陈景行主动邀请他一起放鞭炮去,宋言川又觉得这样真好,轻松得不得了。


    “行啊,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知道啦!”


    宋明瑜这才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在困顿的睡意中,慢吞吞地往堂屋走,烧热水,洗脸刷牙。


    等她这边收拾整齐,林香和陈继开两口子也过来了,开始商量几点做团年饭。


    决定要两家一起过除夕,大年二十八、二十九这两天宋明瑜就和林香一起,跑了不少地方买食材,一开始宋明瑜还想着要吃火锅,奈何这年头在家吃火锅不太方便,就连北方涮羊肉的锅子这会儿南城都还没有。


    于是她干脆调转思路,打算做几个最符合本地口味的菜——泉水鸡,太安鱼和毛血旺,剩下的菜交给林香负责。


    南城的男人过年也得下厨,陈组长吭吭哧哧的,最后勉勉强强报上一个“番茄炒鸡蛋”,也算是蒙混过关,不过宋明瑜却眼尖地注意到了陈组长的变化:“陈叔叔这两天怎么这么……听话?”


    这可不像是陈继开的风格,胡同里谁不知道陈组长是最好面子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林香后面,那叫一个说东不敢往西,林香还没抬手呢,他自己先就把桌子板凳搬到了宋家堂屋里去。


    电视机在这边,今天就在宋家这边吃饭。


    宋明瑜问道:“陈叔叔该不会又犯错误了吧?”


    上一回陈继开这么听话,还是物价上涨那回被自家弟弟坑了,买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白布,这才过去没一年,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吧?


    林香低声跟宋明瑜八卦:“这回去老家,你陈叔叔受了点气。”


    她轻描淡写地给宋明瑜描述了一遍经过。


    说来事情也简单,就是吃团年饭的时候,陈继开的弟弟陈继先又聊起了之前囤货的事儿,“跟我和你陈叔叔说,囤货囤砸了,东西都烂在手里卖不出去,问我们有没有办法。”


    “问他买了什么,一口破了底的锅,他能花一百块钱买回来,能有人买吗?卖不出去还问我们怎么办,那不就是等着找冤大头。”


    林香以前很好说话,但自从上次和陈组长吵了架,宋明瑜跟她说有什么火气就要发,不要闷着憋坏自己,她现在不想忍了,那夫妻俩还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都不搭理。


    陈继开直接就把事情给拒绝了。


    “继先,景行年纪还小,刚刚上初中,正是学业最紧张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小孩就要去挤轮渡上学,念嘉明年就要五年级准备考初中,我们家确实没钱。”


    陈继先还不死心,陈继开却吃了之前的教训,反正八卦太极他是打得一套又一套,让他承诺自己来收拾烂摊子那是绝无可能。


    “你自己看着办,你都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吧,而且你自己也是工人。”


    他还没忘了自己摆摊的事儿呢,要不是自己机智赶快去把那堆烂布给卖了,林香还跟不跟他过日子都不知道。


    那简直是陈组长的黑历史,自己堂堂宣传科小组长,为了啥才不得不跟做贼似的跑去观音街摆摊,还不是因为他这个扶不上墙的弟弟。


    现在陈继先想故技重施,陈继开也不吃这一套了,这下陈继先两口子就急了,他们巴巴地做一桌子好菜请哥嫂吃饭,不就是为了钱吗,要是要不到钱,谁乐意请客吃这么好?


    关键是陈继先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宋明瑜姐弟俩和林香关系好,张着嘴巴就嚷嚷,说林香两口子宁愿把钱给外人也不给亲弟弟,林香火冒三丈,直接把陈继先怒怼一通。


    陈家谁也没想到林香也会发脾气,还一点不让步,这么强硬,后来两口子不敢再提,但对哥嫂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下来了,“等第二天咱们回来,你陈叔叔才发现,那边给景行和念嘉的压岁钱,加起来还不到咱们给他们孩子的一半。”


    “不过这下好了,继开说,明年他一个人回家,我和景行念嘉都不用去了。”林香冲宋明瑜眨了眨眼,“也算是少了个麻烦事儿,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在家多裁两件衣服。”


    宋明瑜忍不住就给她林姐比了个大拇指:“林姐,你真厉害!”


    要不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呢,林香这种平时温温柔柔的性格,要是爆发一次,那攻击力强得可怕。


    宋明瑜在心里默默地为陈组长点了根蜡烛,大过年的,这哪是受了一点点伤啊,简直是“亿点点”,林香弯了眉眼:“还是得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等开年了,我还得好好琢磨做衣服的事儿。”


    听彦芝说,厂里搞针织副业的女工都买上了什么《针织画报》,就是为了学里头的花样,她也可以嘛!


    大年三十下午,陆陆续续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厨房里三人忙忙碌碌,陈景行带着弟弟妹妹布置桌子拿碗筷。


    冬天天气冷,两张桌子都放在了堂屋里,挤挤挨挨地并着,要不是这样,连过路的地方都没有。


    林香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外头已经是薄暮时分。


    电视机里头还没开始新闻直播,她赶紧叫宋明瑜:“明瑜,厨房里头先别管了,让你陈叔叔收拾,咱们换菜去!”


    “来啦!”


    换菜是团年饭不可缺少的一环,家家都把年夜饭里头拿一道招牌菜出来与邻居们交换。


    于是,林、宋两家的团年饭上,泉水鸡从大锅变成了中锅。


    与此同时,桌上多了一道高彦芝家的红烧肉,一道蒋晓霞家的蒜薹炒腊肉。


    老乔家两口子吃得简单,换来的是一罐子炼乳——这东西比年夜菜还金贵呢!


    说是年夜饭,却不是只吃一回,各家先是吃一轮垫垫肚子,到八点的时候就停了筷子,剩下的菜用纱帘罩上,赶紧来宋家小院里头看春晚。


    年夜饭能等,春晚可不能!


    主持人赵老师站在台上热情洋溢地讲话——


    “亲爱的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北京工人体育馆,1985年春节联欢晚会,在这里进行现场实况直播!(注)”


    “来来来,咱们先吃点零食,这开场就要串一会儿呢。”


    宋明瑜深知春晚不会上来就表演节目,赶紧招呼几个小朋友把什么罐头、糕点之类的这会儿就开来分享,“今晚上咱们慢慢吃,慢慢看。”


    陈继开一边看,一边就点评上了:“今年这个场子怎么黑乎乎的。”


    “陈组长,你不晓得呀,这是第一次来工人体育馆搞春晚,黑乎乎的也不稀奇。”高彦芝说道,“听说这回还有专门的纪念章,你们抽没有?”


    林香笑着回答:“抽了呀,春晚不是搞那个什么,赞助券嘛,只要到银行去说赞助他们一块钱,就能领一张,我和明瑜都抽了。”


    “我也抽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中,全国那么多人呢,要轮到咱们也太没希望了。”


    “我就没抽。”蒋晓霞说道,“一块钱,拿来干啥不好,我赞助他那个节目,要不是明瑜家里有电视,我还看不着——彦芝,你就别琢磨了,肯定轮不到你们,就当是买了个喜庆吧。”


    也只能安慰自己了,不过转念一想,这自己给“筹款”来的春节,看起来还真不一样。


    总感觉好像这个演员身上的衣服有自己的一份,那个节目的演出也有自己的一份。


    沉浸感特别足!


    这份参与其中的沉浸感,甚至冲淡了这一届春晚黑漆漆看不清人影的缺陷。


    等《万里长城永不倒》响起来,宋言川还特别积极主动地为这首来自《霍元甲》的主题曲倾情领唱了一番,最后当然是被他姐强制喊停。


    高彦芝直拍大腿:“这言川唱歌儿,比寺庙里头和尚念经还厉害。”


    宋言川自己还不信呢,转头去问陈念嘉:“我跑调啦?”


    陈念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没有调。”


    所有字都在调上难,但更难的是像宋言川这样一个字都不在调上!


    歌曲之后,又是粤剧,又是杂技,看得一屋子人是一会儿惊叹,一会儿惊吓,又到了春晚最精彩的部分——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喜剧小品,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比去年的《吃面条》还要好看!”


    小品这边缓缓落幕,另一边,女排的队员们个个面带微笑,上了舞台。


    先是恭祝了观众们春节快乐,写满女排名字的排球放下,紧接着,一台计算机出现在了视野中央。


    “接下来,就是揭晓咱们幸运观众的时刻,全国所有为咱们春晚投出赞助,拥有赞助券的观众朋友们,请举起你手中的赞助票,咱们马上开奖——”


    屋子里寂静一片,就连小蝶扭来扭去想吃江米果,都被她妈给轻拍了一把,按在了板凳上:“嘘,先听!”


    “207881!恭喜你,一等奖,熊猫彩色电视机!”


    “没中。”


    “中了没?”


    “我也没有。”


    屋子里众人扼腕叹息,“下一个,下一个!”


    “768219,819273……172839,小金牛金章!”


    “这也对不上。”


    “赶紧的,下一个下一个!”


    “接下来是银牛纪念章!729182,339898,129376……”


    屋子里头“哎”声一片,宋明瑜和林香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票号,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蒋晓霞嗑瓜子:“就说了,这事儿轮不到咱们。”


    “等会!”高彦芝却倏地站了起来,“我是339898!”


    刚刚叫号多少来着?众人目光一致地望向了电视机上那个计算机屏幕——


    “339898!彦芝,你中奖了!”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张新民赶紧凑到电视机面前,恨不得整张脸都贴上去,看看老婆的号码错没错,陈继开懊恼不已,“我怎么就没多赞助几张!”


    唯独蒋晓霞一个人呆在了原地。


    彦芝中奖了?


    彦芝中奖了!


    高彦芝自己都高兴得慌了神,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一脸茫然地问:“金的银的?”


    宋明瑜赶紧回答:“银的银的!”


    林香喜滋滋:“银的多好啊,全国就一百个,咱们胡同就占了一个!”


    高彦芝这才心花怒放,捏着那张票,眼睛都快笑成了弯月牙:“老天爷,我竟然中奖了!”


    堂屋里头闹哄哄成一团,宋言川艰难地左右变换姿势,勉强从高阿姨的胳膊下面看电视。


    海鸥表的表盘,占据了电视机的整个荧幕,他叫了起来:“姐,姐,钟声要响了!”


    “这么快就钟声啦!”


    “彦芝,赶紧的,新年马上到啦!”


    众人你拉我拽地在电视机前刚刚坐定,电视机上,春晚的主持人们笑着道出了那声恭贺:“新年钟声响啦!”


    “朋友们,新年到啦。”


    电视机上,胡同里,宋家小院的电视机前,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


    乙丑牛年,从此开始!


    第44章 第 44 章 三更合一


    1985年的春节是有史以来最晚的一年, 一转眼,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去,就又是一年三月。


    但今年宋明瑜的心境,却和去年三月完全不同——姐弟俩不用再发愁栖身之所, 甚至如今她这个临街的小饭馆, 生意还好得不得了。


    生意怎么会不好呢?那些吃惯了明瑜小饭馆的老熟客们, 在没有小饭馆的这段节日假期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有多不可或缺。


    尤其是宋明瑜还特别贴心, 春节恢复营业这段时间, 她特地给每一桌客人都送了一块烤糍粑,还配了一杯热茶。


    大冬天,糍粑外表焦香酥脆, 内里却在一次次捶打下软糯又带着点米香, 而且根本不会腻味,吃一口, 那边就抿一口茶,茶的清香中和掉了糍粑浓郁的口感,又为它增加了一份余香。


    于荣芳刚还搓着手说冷得不行, 这会儿却主动摘了羊毛手套, 干脆上手, 捻着吃:“暖乎乎的,真好吃!”


    隔了一整个春节,总算是吃到这熟悉的味道了!


    什么麻婆豆腐, 什么姜爆鸭……还是店里的这些菜单看着舒服, 春天快到了,店里甚至还上了个“折耳根炒腊肉”的新菜!


    等小饭馆开门,等得最难受的还是黄燕燕, “你们好歹还是家里头做饭,我家一个做饭好吃的都没有,保姆过年人家也得回家,只能去找了家国营饭馆吃饭,完全是活受罪!”


    一开始她还想呢,虽然味道可能不如明瑜做的好吃,但这上头可有国营两个字,再怎么样,差不到哪儿去吧。


    结果可给她气了个够呛。


    点了一大桌菜,比小饭馆坐包间吃席价格还贵一点,就算了,价格不是最大的问题,服务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不乐意大过年的出来上班,还是说觉得他们没其他地方可以消费,有什么需要叫个人,服务员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黄燕燕脾气可不好,她发了火,谁知道对方更是没个好脸色,菜单一摔一摔的,就低头径直去前台坐着织毛衣。


    “好像别人欠她万儿八千块似的,给我气得要死。”黄燕燕抱怨,又希冀地看向宋明瑜,“明瑜,咱们打个商量,过年能不能也开两天门,至少让我们这种不会做饭的有个地方吃饭嘛!”


    离了小饭馆,她都感觉自己快饿死在家里了,爸妈倒是宠着她,可做饭一个赛一个难吃。


    于荣芳还没听小姐妹说过这话呢:“你怎么不跟我讲呢,就来我家吃饭了呀……这些服务员也是,还是国营呢,脾气怎么那么差。”


    董辉颇有门道地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吧,几年前,下一趟馆子那都是奢侈,大家伙得用粮票排队,还要先付钱才能吃上东西,服务员不用鼻孔看你就算客气了。”


    “现在呢,个体户那么多,别说明瑜这个饭馆,就咱们灯泡厂前面那一条街都开出来三家吃饭的店儿,大家平时就在这些私人的饭馆里头吃饭,国营饭馆早就不如那时候风光了。”


    大刘也说道:“就大十字那边的工人饭店,不也是国营的,你们还记得不?今年也搞起承包了。”


    “是啊,这种搞承包的,态度就好,人家指着客人赚钱,那些还抱着国营两个字不撒手的没人愿意去,可不使劲折腾客人了?”


    黄燕燕听得目瞪口呆,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怪不得她当时生气,她爸妈还觉得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


    客人还在那儿坐着呢,服务员就跟下班了似的做其他事去了,甚至大厨都从后厨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闲聊。


    “反正我是不去了,吃小饭馆不香吗。”黄燕燕嘟嘟囔囔,“咱们这么累,出来下馆子不就是想开心点嘛!”


    吃一顿饭下来,不像他们是来给钱吃饭的,倒像是他们给钱给人家饭馆当服务员的。


    “明瑜这个小饭馆看着是小,但人家做得是真好啊。”于荣芳也有些感叹,“就店里这态度,就又亲切又耐心,咱们每回来吃饭都是笑脸相迎。”


    谁不喜欢态度好呢?


    上回于荣芳来吃饭,正好看到一个老婆婆在门口比划说要买豆腐,话说不明白,夏娟一点不生气,一点一点跟老婆婆沟通,最后老婆婆提着一方豆腐,欢欢喜喜地走了。


    那一方豆腐能值当多少?重要的却是态度,于荣芳看在眼里,心情就舒服得很,哪怕嘉陵厂离得远,她也乐意来吃。


    “还得是明瑜会挑人。”


    “是夏阿姨和小毛本来就人好。”宋明瑜笑了笑,这事儿她不居功。


    “明瑜,你也太谦虚了,你是老板,肯定是你人好,所以下面的员工人才会好啊。”黄燕燕支着下巴,“反正我是觉得不在乎服务的饭馆做不长久的。”


    黄燕燕只是随口一说,宋明瑜却心中微动。


    这个年头,大家都还没形成“服务业”的意识,尤其是国营饭馆,服务员端的都是铁饭碗,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在服务客户。


    但是宋明瑜不是八十年代的人,她做事的习惯,其实和现在的人不太一样。


    在她自己看来,自己这个小饭馆谈不上什么服务,那是和几十年后那些大饭店,顶尖的品牌相比。


    宋明瑜还记得,前世就有一家做得很成功的全国连锁餐饮。


    说味道,那家餐饮品牌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服务态度却出名到全国都知道,甚至有些人千里迢迢跑去吃那么一回,就是为了体验他家的服务。


    不过,黄燕燕她们会对国营饭馆的服务态度那么不满,也看得出来因为现在的生活变化太大了。


    已经已经不是十年前七十年代那会,要改善伙食只能依靠下馆子,为了一张票都要争半天的时候了。


    个体户越来越多,以后私营饭馆也会越来越多,当口腹之欲满足之后,要想留住客人,不仅仅是在厨艺上越来越精进,还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她这边正想着,门口却喧闹起来。


    似乎是有人和门口支摊子煮酸辣粉的毛小静起了冲突,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吼:“让你们老板出来!”


    门外边还排着客人,夏娟想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宋明瑜皱了皱眉,跟夏娟交代让她先安抚客人,自己走出了饭馆大门。


    小饭馆外站着一对夫妻,妻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工装的男女,显然都是一起的。


    见她出来,那群人顿时高声质问:“你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


    “我是。”宋明瑜扫了人群一眼,“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有什么事?”


    那群人听见她就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就是她,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差点把婷婷害死,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毛小静叫了声姐,宋明瑜扫了一眼那夫妻俩:“小毛,怎么回事。”


    “他们俩抱着孩子来,说是吃了我们家的酸辣粉回去上吐下泻。”


    食物中毒?


    宋明瑜没说话,那丈夫指着孩子满脸怒容:“就是你们家,什么南城名小吃,我呸!我女儿吃了你的酸辣粉差点死在卫生院!”


    妻子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掂了掂,向周围人哭诉:“我们婷婷就吃了小半碗,就开始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去的时候肚子痛得受不了,一直在床上滚,嘴巴和脸白得不像话!”


    “医生说,要不是我和我老婆发现不对劲,送医院送得快,我女儿现在已经没命了!”他高高地挥舞起手里的病历单,语气越发激动:“大家看看,这是给婷婷看病的医生亲手写的,‘怀疑食物中毒’,肯定就是吃了你们家的酸辣粉!”


    他声音极为高昂,小饭馆门口又围着许多人,原本排队的、路过的,还有厂里上下班的工人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想看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他抱着个病弱无力的女孩,老婆还在旁边抹眼泪,这些围观群众顿时心里泛起了嘀咕。


    没谁会用自己的亲女儿出来骗人吧,那小姑娘看着那么可怜,还在时不时地干呕,那两口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啊!


    难道这小饭馆真有问题?


    “不是吧,这小饭馆我还经常来吃呢,她家竟然东西有问题?”


    “你没听到那男的说吗,小孩儿吃了直接都中毒了——老天爷,这是里头加了些什么东西啊!”


    “哎哟,亏我还说这是职工子弟开的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呢,现在这些年轻人啊,为了挣钱真的是一点下限都没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把小饭馆钉在了耻辱柱上,店里头吃饭的老熟客们顿时坐不住了,黄燕燕竖着眉毛就进入了战斗模式:“全南城那么多酸辣粉,你上嘴皮搭下嘴皮儿就是明瑜做的,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啊,这里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大刘搓着手,想和缓一下两边的气氛,和个稀泥,“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好好说。”


    毛小静觉得这事儿特别没道理,“我和他们好好解释了,我们家酸辣粉食材,什么红薯粉,榨菜这些,都是两三天就从乡下运过来一批,马上就进电冰箱,肉末都是我们每天从菜市场买回来现剁现炒的,绝对是最新鲜的!”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男人怒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明瑜酸辣粉上了报纸,我们也不可能花一块钱买碗酸辣粉来吃,现在出了事,你们又翻脸不认账了!”


    宋明瑜眉头拧紧:“一块钱?”


    于荣芳开口帮宋明瑜解围:“这位大哥,明瑜的酸辣粉店里才卖四毛一碗,就算是你加了浇头加了汤,也绝对不可能有一块钱那么多!”


    “是啊,当时酸辣粉上架的时候,我们都说明瑜这个定价特别良心呢,都拿了奖还这么便宜。”董辉难得也帮腔。


    其他老食客们也纷纷发话,那夫妻俩里头的女人嚎啕大哭:“绝对没错,就是你们家的酸辣粉!我们就婷婷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拿她的事情开玩笑!


    宋明瑜的目光观察着男人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这会儿整个人蜷缩在父母的怀里,像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体。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皮儿上也发白,这会儿还在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小肚子。


    小女孩的妈妈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孩子头发,轻声哄着女儿不怕不怕,可眼眶也是红的。


    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生了一场大病。


    宋明瑜缓缓开口:“抱歉,我也很同情小妹妹生病的情况,但是我家酸辣粉不可能有问题。”


    她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不然这样,我现在做一碗,看看味道和小妹妹当时吃的那碗是不是一样?”


    她一句话,仿佛石子溅入水中,顿时把那夫妻俩连同那些工人们的怒火一下点燃了,那男人一下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还狡辩!”


    “谁会信你,这么多人看着,你肯定会做一碗没问题的,你就是为了敷衍我们!”


    “就是耍无赖,上过《南城晚报》,仗着自己出名了就店大欺客!”那群工友冲着周围的食客喊道,“大家都不要吃她家的酸辣粉,吃了会食物中毒的!”


    “必须要个说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赔钱,必须得赔钱!”


    人声鼎沸,声浪大得仿佛要把人掀翻在地,毛小静余光瞅见有排队的客人摇着头离开,又气又急,脸色通红:“那么多人在我们家吃酸辣粉都没问题,你们怎么就那么不讲道理!”


    “长见识了,错坏事的人还说别人不讲道理!”


    “胜利哥,别跟这女的说了,她不赔钱,咱们就砸摊子!”


    “对,砸摊子,都给我砸!”


    “这女的干坏事,咱们把她抓到公安去,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这可就乱了套了!


    尤其是门口那些慕名而来打算吃吃这所谓十大名小吃的新客人们,这下是不可能再看热闹下去了。


    饭馆里头其他人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溜之大吉,刚还门庭若市的小饭馆顿时人潮四散,叫“胜利哥”的男人带着那群工装的男男女女们往上冲,有人挡在了摊位前。


    是夏娟和毛小静,两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靠近酸辣粉的摊子。


    胡同里头也冲出来个壮硕的女人,跟个炮弹似的一下把靠近宋明瑜的那个工友一膀子撞了出去,“动嘴巴归动嘴巴,不准对明瑜动手动脚的!”


    竟然是高彦芝,她一把把人推开,赶紧凑在宋明瑜耳边:“言川跑得快,我让他去厂里找林香和陈继开了!新民马上就过来,打起来了你也别怕,我保着你!”


    ……


    针织总厂,书记办公室。


    吴书记正在翻阅提交上来的年度生产报告和年度生产目标。


    这些东西往年都是邹强交上来给他看,不过今年,邹强连回家过春节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人都还在局子里关着。


    即使他出来,也早就不是针织总厂的职工。


    还好新提上来的主任为人老实肯干,这份报告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去年上了多少个技改项目,又有多少布料和衣服是销往海外,成为了赚外汇的佳品。


    这让吴书记心情十分愉悦,毕竟针织总厂去年调子起得高,要是成绩不漂亮,还不知道被其他厂子怎么笑话这个“总”字。


    不过相对地,今年的压力就变大了。


    施厂长原本就不看好针织总厂的发展,但是看他去年大刀阔斧地改了厂子里的福利政策,又进了不少设备,今年施厂长一反常态,说要再拉一条流水线进来。


    德国、瑞士、英国、岛国,施厂长打算在国外一口气引进十八套设备进来。


    吴书记觉得他步子拉得太大了,却被施厂长用厂子今年要争部优的理由给怼了回来,“针织总厂现在是全西南唯一的希望,咱们要是不一鼓作气,省里的脸面都没了。”


    想到这里,吴书记有些烦躁。


    他也派人出去洽谈了不少单子,但总归是僧多粥少,现在国内纺织业的厂子遍地都是,还不算上那些乡镇企业,竞争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必须要往外去寻找机会,只是回音迟迟还不来。


    “书记,书记,大事不好了!”


    吴书记皱眉看向气喘吁吁冲到办公室门口的常主任:“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是说过走廊里面要安静吗?”


    “书记,咳咳——”常主任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把话从嗓子眼挤出来,“出事儿了,有很多人在宋明瑜的小饭馆门口闹事,那边快打起来了!”


    “什么?!”


    闹事两个字,让吴书记后背唰地就出了冷汗,他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桌上放着的茶杯顿时一阵歪斜,茶水溅洒出来,沾湿了他的西装裤腿,这一套还是新做的,他金贵得不行,这会儿却顾不上心疼新衣服,“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常主任赶紧把来龙去脉给说了:“说是有个小孩儿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上吐下泻,食物中毒,现在那群人围着饭馆呢!”


    常主任心里苦哇。


    他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还是因为车间小组长林香破天荒地在岗位期间突然要请急事假,报到他这儿,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这才赶紧屁滚尿流地赶过来给吴书记报信。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和吴书记之间的“交情”,常主任可是吴书记的心腹,知道当时吴书记为了让宋明瑜出力帮厂里比赛,那可是下了血本。


    如今宋明瑜和针织总厂还真分不了你我,更别说那对夫妻咬死了他们就是因为十大名小吃的名头才会上当受骗,害得女儿食物中毒。


    舆论继续发酵下去,针织总厂根本脱不开关系!


    吴书记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


    厂子这边还没头疼完呢,后院又失火,他是又气又急,刚过完年,怎么就有人要作妖!


    “吴书记,你说,会不会是小饭馆……”


    吴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常主任一眼:“那两口子不聪明,你也傻是吧?”


    小饭馆是宋明瑜立身之本,没了饭馆,她哪来的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疯了才会做败坏自己口碑的事情!


    再说了,如果她的酸辣粉真有问题,怎么可能在小饭馆卖那么久都没人出事。


    之前美食节人更多,也没见谁真的吃出了食物中毒。


    这里头估计有玄机,吴书记不敢再耽误,夹着手提包就要赶去小饭馆,可外头却又来了个人,“吴书记,港城的陈总到了!”


    偏偏是这节骨眼!


    吴书记急得焦眉烂眼,港城的陈总他必须得去接。


    那可是港商,这年头要请动一个港商来南城简直是难于登天,他也是到处托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尊大佛,陈总这边谈得顺不顺利,可是直接关系到厂里今年的发展!


    可小饭馆这边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他干脆把常主任叫住。


    “你带人去,先把两边安抚下来,我去接陈总,马上就过来!”


    常主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找保卫科和联防队,吴书记又把他叫住了:“多叫点人,厂里有空的都带过去!”


    没人想在开年的当口,因为打架斗殴上报纸,更何况这两年本来因为待业青年多,各个厂区发生摩擦的事情就不少,无一例外都受了头上主管部门的训斥。


    吴书记还等着今年针织总厂大施拳脚,开门红不红另当别论,先一盆脏水浇下来,他们总厂就真成南城纺织业的笑话了!


    “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一定要安抚住明瑜!”


    吴书记信任宋明瑜,尤其是在做饭的问题上,他还真没见过几个比她更较真的。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姑娘莽起来有多莽,他现在是心惊胆战,生怕宋明瑜一个不高兴,直接当场跟人干架起来!


    那事情可就没法儿收拾了!


    常主任是厂办的主任,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常主任带厂里人去,不仅仅是表达针织总厂站在宋明瑜这边的态度,而且还有一层,那就是要“保卫小饭馆”,把这件事理清楚!


    斗殴是丑闻,饭馆出事同样是丑闻。


    吴书记是一万个不想在新闻上看到什么“针织总厂卷入食品中毒风波,南城名小吃之一毁于一旦”之类的内容。


    就是这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书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催促常主任:“愣着干嘛,快去啊!”


    “马上就去!”


    ……


    常主任挨了吴书记一顿训斥,总算是心领神会。


    宋明瑜不能出事,小饭馆也不能出事!


    有了这个基准,他从办公室出来,赶紧就去摇人。


    除了保卫科和联防队的人,厂里头那些青壮年工人,都被他给捎上了,紧赶慢赶,等常主任带人赶到现场,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一时间,唰唰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了过来,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早就在现场了,林香两口子也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还有店里没走的那些熟客,都在想办法把双方分开。


    然而来闹事的那群人早就骂红了眼,这会儿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既然宋明瑜坚持狡辩不认,他们就只能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把人害了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这会儿,常主任带来的人一点不比他们少,甚至还要更多。


    保卫科的更是一个个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常主任一喊,对方就忌惮地停住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针织总厂这边的职工们很默契地就顶了上去,两边一下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局面陷入僵持,常主任趁此机会就把那些围观群众给疏散开:“都别看了,凑什么热闹呢,都散开,散开!”


    围观群众还想着继续看热闹,然而常主任带来的这些人一开始就接到了要求,让他们务必要维持秩序,不能让事情真的升级,于是也一个个把围观群众盯住。


    看别人热闹有意思,要是被人盯着,那就没意思了,围观群众们悻悻地离开,常主任松了口气,赶紧就来慰问宋明瑜,“明瑜,没事儿吧?”


    “没事。”


    宋明瑜也有些头疼,要是前世,有监控,甚至还能录音,遇到这种事解决起来很迅速,偏偏这个年头根本没有这些科技。


    她尝试和夫妻俩沟通,两口子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她,一口咬定就是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把他们家女儿吃出问题了就打死不认。


    “你等着,我去跟他们聊聊。”


    常主任思索了一下,走过去先就挂起了笑容,和那对夫妇寒暄起来:“两位同志你们好,我是针织总厂厂办主任,我姓常,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针织总厂,又是厂办主任,两个名头一摆出来,再加上常主任身边还左青龙右白虎地站了俩保卫科的,那丈夫压住火气:“我叫张胜利,这是我老婆刘素琴,我们都是织布厂的。”


    织布厂也在江北,常主任一听就呵呵笑,像是两边完全没什么过节似的。


    “哎哟,织布厂呀,那跟咱们针织总厂离得近嘛,都是兄弟工厂,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去年红五月大生产的时候,咱们厂还专门去织布厂做了一期技术交流的专题讲座,张同志不知道去没去?”


    “去了,去了,当时还学了不少设备的操作。”他话说得这么柔和,加上两边工厂的确是交情匪浅,张胜利也慢慢缓和下来,“氨纶和棉混纺用什么比例,什么工艺……我记得,就是讲座上讲的。”


    这年头,工厂就是工人第二个家,常主任没记着上来就帮宋明瑜辩白,而是先从厂子入手,跟两人扯了两句家常。


    从针织厂的技术交流讲座,到两家去年都拿了省里头的“三好产品”,眼见张胜利僵硬的脸色没那么难堪,常主任这才话锋一转。


    “张同志,明瑜的父母都是我们总厂的资深职工,她父母在世之前都是咱们厂里的劳模,后来父母去世,明瑜一个年轻姑娘,在厂里政策的扶持下砸墙开店,好不容易才把饭馆经营到今天这么红火。”


    “我们针织总厂对明瑜的人品和手艺,都是非常信任的,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明瑜做的。”


    这些话显然有些刺激张胜利的情绪,但常主任没给对方发作的机会,又把话挽了回来:“当然,我相信,你们肯定也是因为信任,才会让女儿买明瑜酸辣粉来吃。”


    “为人父母,我也明白张同志你和你爱人的想法,发现东西有问题的时候,肯定是特别担心女儿的安危,我了解,我能感同身受。”


    常主任说道:“咱们针织总厂来负责这件事,你们女儿在医院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咱们厂里来报销。”


    他老好人地笑笑:“刚刚咱们也聊了,咱们针织总厂也算是南城纺织业的大哥,在这南城也是几十年的岁数了,你就是不相信这小饭馆的老板,也总该相信咱们总厂的能力。”


    “你家女儿这件事,我们针织总厂负责到底,要看病就看病,要养身体就养身体,绝对不会推诿一分一毫!”


    张胜利一怔。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常主任竟然这么豪气干云地能说出这么一席话,这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颗定心丸,论名声,纺织业谁又能比总厂的名声好?


    就连宋明瑜也没想到针织总厂会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边。


    常主任转而又说道:“小饭馆开在针织胡同,也算是咱们总厂走出来的产业,于公于私,我们都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厂里,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还明瑜,也还我们针织总厂一个清白。”


    夫妻俩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点头:“没问题!”


    这么大个针织总厂,总不可能骗他们。


    “张同志。”常主任心里其实也捏了一把汗,幸好这两口子还算是配合,他赶紧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女儿是哪天吃的酸辣粉?”


    两人记得非常清楚,马上就给出了时间:“前天晚上!”


    晚上?


    常主任看向宋明瑜,宋明瑜开口道:“前天晚上……我们没开门。”


    这事儿说来还有些巧,“我没算好年后的食材消耗,食材提前就用完了,所以前天是我和夏阿姨、小毛还有林姐一起去菜市场现买的食材,撑过中午那一顿就休息了。”


    这事儿有人佐证,董辉马上表示他就是“受害者”:“对,我那天下午下了班约大刘过来吃饭,还说打包个麻婆豆腐回家给孩子吃,结果来了才发现贴着告示,说是食材不够用,提前闭店了,跑了个空!”


    “对,昨天中午再来的时候,小宋老板还请我们喝了一碗汤呢,我记得特别清楚。”大刘说道,“我老婆因为我没买到豆腐,还凶了我一顿。”


    没开?!


    “这不可能!”张胜利脱口而出,“我女儿就是吃的你们卖的酸辣粉啊!”


    常主任眉心紧皱,宋明瑜忽然开口问道:“就是在这儿吗,在我家饭馆?”


    “这倒不是。”张胜利老婆刘素琴说道,“我记得是在我们织布厂过去那一条街,就是靠近大十字那一片的一个巷子里头。”


    “对,当时天气冷,又天黑了,婷婷说她饿了,我们就想着吃点热乎的东西。”张胜利说道,“正好碰到有人挑着担子在卖酸辣粉——担子上还写着几个大字呢,写的就是‘明瑜酸辣粉’!”


    “明瑜酸辣粉?”


    “我们还特意问了,是哪个明瑜,他特别肯定地跟我们说,就是‘南城名小吃’里头那个酸辣粉,那个明瑜,所以我们才会买给婷婷吃的。”刘素琴把孩子搂紧了一些,“要不是这样,我们压根不会买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碰瓷,张胜利为了今天来一趟针织总厂,甚至还专门请了假。


    他们是真的愤怒,《南城晚报》上写了“南城名小吃”酸辣粉几个字,还用了那么大的版面来吹嘘这家明瑜小饭馆,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在摊子上给女儿买东西吃?


    可是偏偏就是那一碗酸辣粉,把婷婷害得这么惨!


    幸好他们发现得早,婷婷虽然吐得厉害,却早早地送到了医院,医生还训了他们一顿,说小孩子这么小,怎么能给她随便喂东西,这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有严重的后果了。


    张胜利夫妻俩后怕得不得了,他们怎么会意识到一碗小小的酸辣粉就差点要了孩子的命?


    “那不就是你们家的明瑜酸辣粉吗?”


    毛小静惊诧莫名,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我们店里的明瑜酸辣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在店里才买得到,怎么可能有人挑着担在卖呢?!”


    第45章 第 45 章 双更合一(有大修)……


    明瑜酸辣粉根本就没往外卖过, 可张胜利两口子却笃定他们就是在挑担的人手上买的,这根本不合常理!


    张胜利一下就炸了:“你啥意思,你意思是我们上门来碰瓷吗?”


    他身后的那些织布厂的工人们表情不善,似乎一个不好就要起肢体冲突, 常主任赶紧把人拉住了:“张同志, 你先别激动, 这里头恐怕有误会!”


    这种时候只能他出来和稀泥,从中缓和关系:“你看小饭馆这边也说了, 她们那个时候压根没开张做生意, 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卖酸辣粉的那个人不是小饭馆的,只是顶了‘明瑜酸辣粉’这个名字?”


    宋明瑜也解释道:“我店里除了我,就只有夏阿姨和小毛两个人帮忙, 这一点来吃过的客人都可以帮我作证, 你们说的那个挑担子卖酸辣粉的人,是男还是女?”


    刘素琴嗫嚅了一下:“……是个男的。”


    店里帮工的却是两个女人, 一个男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里头肯定有误会。”常主任见张胜利开口要说话,连忙安抚两口子,“你们放心, 无论是不是误会, 我们厂里肯定都会负责到底, 绝对不会推卸责任!”


    小饭馆这边的反驳有理有据,又有个常主任在旁边居中调解,两口子显然态度没有一开始坚定了。


    张胜利身后, 织布厂的一个工友扯了扯他衣角, 低声道:“别忘了今天来是干啥的!”


    对啊,他们闹上门来,要的是说法和赔偿!


    两口子对视一眼:“……那现在怎么个说法?”


    “这样, 咱们先到厂里做一个全面检查,看看医生怎么说,行不行?”他俩情绪不激动了,不吵不闹了,常主任总算是心里松了口气,又恢复到厂办主任的游刃有余中,“无论怎么说,小孩儿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针织总厂家大业大,附属医院也比织布厂要好,张胜利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那——”


    “胜利,素琴,我们也去。”


    “就是,咱们织布厂一家人,都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没问题,没问题。”常主任笑容温和,“都是兄弟厂的,一家人。”


    “我也去。”宋明瑜说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因她的酸辣粉而起,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林香却不放心她一个人:“等等,我跟你一起。”


    “林姐,你用不着担心。”宋明瑜挽着她的手,“人正不怕影子斜,黑的不可能说成白的,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开店讲究和气生财,但真要是他们执意要把黑锅往她头上扣,那她也不会客气。


    林香看一眼那群织布厂的工人,明瑜不是针织总厂的人,但她却是,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今天对方人多势众,“就当给你搭个伴。”


    结果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出来却没什么大事。


    只说小孩之前吃坏了肚子,要好好将养几天。


    有了这个诊断,张胜利两口子堵在胸口那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


    常主任一听孩子缺营养,二话不说,又给婷婷买了一罐麦乳精:“误会这下子算是解开了,这一罐就算是厂里送你们的,给孩子补身体。”


    他毕竟是厂办主任,又有吴书记的“尚方宝剑”,要知道这年头,麦乳精可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罐的奢侈品。


    一大罐子要足足五十块钱!


    常主任脸上的笑容又挂了起来:“孩子没事儿,那这酸辣粉的事儿,两位同志,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


    真当针织总厂是你们织布厂了,想来闹事就来闹事,想拍拍屁股走人,那么轻松的?


    “我、我们……应该是认错了。”张胜利讪讪地看向宋明瑜,“小同志,对不起啊。”


    “这事儿可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常主任当然不会让宋明瑜来出这个头,他顶在前面就把话说了,“明瑜今天为了这事儿,可是损失了不少客流,而且这一说酸辣粉有问题,还不知道影响有多大呢!”


    “我们已经表示过我们的诚意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有点道歉的诚意?”


    诚意?


    两口子对视一眼,张胜利叹了口气:“这事儿实在对不起,我们一定会尽力补偿。”


    ……


    “酸辣粉食物中毒,受害者上门闹事”这一通风波,在常主任代表厂里出面协调之后看似平息下来。


    然而舆论风波却没那么容易散去。


    吴书记铁了心要把这人给揪出来,直接让保卫科那边集合了一个调查队,从针织总厂开始寻找这个人的下落。


    小饭馆这边也集体出动,不开张的时候,宋明瑜就带着夏娟和毛小静,沿着大十字、观音街这些人多的地方询问。


    就连夏娟的儿子薛绍也加入了寻人的大军,他在器械科也有朋友,他去拜托朋友们在工地上问问。


    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儿,那个卖酸辣粉的人压根找不到!


    常主任还亲自带着人去张胜利夫妇俩当初买酸辣粉的那条街看了,然而压根就没有挑担卖酸辣粉的人。


    问那条巷子的居民,也只说不知道,“没听说过谁卖酸辣粉的。”


    夫妻俩也说,之所以他们会直接跑去明瑜小饭馆门口闹,就是因为找不着当时的那个人。


    这年头,挑担子走街串巷的比流动摊贩还难找,人家压根不在南城了都说不定!


    人找不见,可这事儿的另一重影响,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小饭馆的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开始下跌!


    小饭馆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本门庭若市的门头,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以前喜欢来光顾的老顾客这回还都是站在饭馆这边。”宋明瑜和林香说,“但是几乎没什么新顾客了。”


    于荣芳、董辉这些当时熟客都让宋明瑜不要为这事情沮丧,“我们都相信你,明瑜,你不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宋明瑜找杜清写了一篇澄清公告挂在门口,然而收效甚微,舆论的压力,仍旧让这家刚刚站稳脚跟没多久的小饭馆喘不过气来。


    林香叹气:“和吃饭有关的事儿,一碰上大家就胆战心惊,宁肯一口不吃,也害怕吃错了一口。”


    就几年前,隔壁的锦城才出过一桩大案件,本地化工厂整整两百多号人,集体因为一道变质的炒猪肉,食物中毒进了医院,最后差点闹出人命。


    当时值班的食堂班子自然是受到了严厉处罚,可也从那时候开始,有许多工人宁肯自己带饭上班,甚至扛着饥饿吃冷馒头也不肯去食堂吃饭。


    针织总厂那会都受了连累,要不是炊事班一直名声好,恐怕也要步那家化工厂的后尘。


    可这桩大案子终究是留下了很深刻的负面印象,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大家还是听见“食物中毒”四个字就大惊失色。


    林香甚至在车间里都听到有人讨论这事儿,她气不过,上前和人理论,那些女工反而还说得更大声了。


    “林香,你和宋明瑜关系好,你当然帮着她说话,可是人家受害者都打上门来,还能有假不成?!”


    “就是啊,宋明瑜肯定是在里头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不就是拿变质的臭肉给人吃!”


    林香下了班回家还生气,不止她一个,高彦芝、张新民、徐伟康这些针织总厂的职工,都听见了厂里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高彦芝还险些跟人动起手来,对方一点不觉得自己理亏:“好事儿都让你们针织胡同占了,怎么,现在还要维护一个干坏事的呀,说不定宋明瑜哪天就给公安给抓了呢!”


    吴书记当然不会放任这些流言在厂里出现,可老话说得好,“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就算表面大家不讨论了,可私底下谁不说?


    流言闹得沸反盈天,甚至还传到了机械厂和纺织三厂去。


    当机械厂的宣传科都收到要求,要在厂报上多提起食品安全问题,陈继开就意识到问题严重。


    他神情凝重:“这事儿要是继续这么扩大下去,明瑜的生意就说不好了。”


    普通人有几个会专门去求证真相呢?只要听上一耳朵,流言也能变成真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南城日报》和《南城晚报》,竟然同时刊登了一篇道歉的声明!


    “……事情是这样的,3月1日晚上,我和妻子在挑担小贩手中买到一碗酸辣粉,对方欺骗我们自己是‘明瑜酸辣粉’,我们信以为真,女儿吃了之后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在没有证据,存在误解的情况下,我没有主动与宋同志进行沟通,反而是冲动行事,一气之下在店门口大声叫嚷,污蔑明瑜酸辣粉是劣质产品,会导致食客出现上吐下泻的中毒症状,给宋同志的饭馆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在针织总厂常主任和饭馆老板宋同志的解释下,我才惊觉这完全是我的误解,欺骗我的人根本不是宋同志的明瑜小饭馆……”


    “……针织总厂的领导们热心肠,宋同志在整件事中也对我们一家人诸多关照爱护,有理有据,反而是我们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后来我了解到,明瑜小饭馆在食客们眼中也是口碑、口味俱佳的好饭馆,我想到因为冲动一时,差点毁掉了宋同志的心血,非常后悔、愧疚,于是我决定登报道歉,向所有人澄清这件事的事实,并且做出补偿……”


    “……同时,我也呼吁广大市民朋友们能够擦亮眼睛,不要和我一样被假冒伪劣产品所欺骗……”


    张胜利夫妇俩再次出现在有些冷清的明瑜小饭馆门口,这一次却不是为了闹事而来。


    张胜利举着一个大木牌,向走过路过的所有人解释:“吃坏肚子的那家酸辣粉是假冒的,明瑜酸辣粉没有问题!”


    高彦芝上班去正好碰见,忍不住就阴阳怪气:“之前明明说我们明瑜的酸辣粉有问题么,怎么又改口了?”


    他老婆刘素琴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逢人就发。


    她那天就见过高彦芝,这会儿更是脸红得滴血:“我们已经登报道歉了,是我们误会了明瑜酸辣粉,对不起!”


    《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都是每天刊发,但一天就只有那么一点版面。


    刚把自己的道歉公告盼来,赶紧就拿来澄清,刘素琴表情诚恳:“织布厂那边我们也发了,那边还有纺二、棉布、纺纱……周边的厂子,大家都知道了。”


    这话不只是对高彦芝,趁着宋明瑜有时间不忙,两口子又到小饭馆来和宋明瑜道了歉。


    除了他们,还有另一群人也来了小饭馆。


    是之前帮两口子来明瑜小饭馆闹事的织布厂工人。


    迎着宋明瑜诧异的目光,这些人一个个面红耳赤,显然都是觉得之前那场闹剧很不体面。


    他们都觉得难堪,那在这场闹事中的受害者呢?


    “老板,一碗酸辣粉!”


    “我也是,麻烦给我做一碗。”


    “……还有我。”


    这群工人都买了酸辣粉,也不进小饭馆去,就在门口站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呼噜呼噜地吃酸辣粉。


    正好遇上饭点,就有人路过看稀奇,毕竟呜呜泱泱那么多号人,这群工人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红,可是他们也从张胜利那知道了,婷婷食物中毒和人家饭馆根本就没关系。


    要怎么办?这群工人只能想到最朴素的办法。


    影响了别人生意,他们就得找补回来,真金白银地买上一碗,不然人家损失的钱怎么算?


    而且他们口口声声说人家东西有问题,现在要想扭转别人的坏印象,他们怎么说也得自己吃一碗,才有说服力啊!


    本来是为了赔礼道歉,让大家相信宋明瑜的东西没问题,可吃着吃着,他们自己却沉浸了进去——这酸辣粉又辣又酸,那香味聚起来简直能飘出去好几条街。


    织布厂的车间也是体力劳动,在里头走上一整天,整个人都萎靡了,一碗热辣的酸辣粉下肚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又流动了起来。


    这下,他们是真的愧疚难当——要不是人家老板大气,又有个常主任从中说和,这么好吃的酸辣粉就被他们给弄垮了。


    “都怪那个假冒‘明瑜酸辣粉’的,要我知道是谁,绝对狠狠揍他一顿!”


    ……


    织布厂工人们痛改前非,大力宣传,反而把那一片儿的工友们全给吸引过来,尝尝这个传说中的“明瑜酸辣粉”。


    再加上《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这两家,又是南城发行量最大的本地报纸。


    张胜利两口子登报道歉的效果甚至用不了两三天,就彰显了出来,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小饭馆吃饭竟然又得排上长队才能吃到了!


    ——这还真是因祸得福。


    谁能想到这事儿闹了一通,结果进店的人反而更多了!


    之前力挺她的那些老食客们这会儿老神在在:“我就说了,明瑜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我都快当食堂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除了之前就感兴趣,却因为酸辣粉事件而心生怯意的那些新食客以外,还有很多人压根就是从道歉声明来的!


    “我在三钢那边,平时压根就不往江北来,太远了。”其中一个人说道,“过来一趟要一两个小时!”


    三钢在渡口,那边坐轮渡到了沙区,然后从沙区转轮渡、公交车过来,用南城话说,完全是“远山远水”,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来吃。


    但是上了报纸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很多人电视机都没有,报纸是南城老百姓们买得起又有意思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专门接报刊的小信箱,报刊亭的工作那更是火热得很。


    上头哪怕一个小豆腐块,大家都能讨论半天,更别说张胜利他们的道歉声明,道歉这种东西,有时候就跟八卦差不多,很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更不要说两家报纸都刊登了……这简直将南城人一网打尽。


    这道歉的人说他是因为那骗子顶着明瑜酸辣粉的名字才会上当……这明瑜酸辣粉到底得有多好吃?!


    不少人都和这个三钢的一样,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看看这明瑜酸辣粉是不是跟声明里头说的那样,真是品质、口味,样样周到。


    一碗酸辣粉,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儿去?


    结果一来了之后,人就挪不动脚了,酸辣粉是真好吃——关键是,没人告诉他们,明瑜小饭馆还有这么多炒菜啊!


    旁边还就是针织总厂,不是,这些人也吃得太好了吧!


    ……


    宋明瑜没想到张胜利两口子会真的登报道歉,但登报的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盘存下来不仅没亏损,甚至还因为后面报纸宣传带来的那一波流量,比之前还挣多了些。


    “还好那两口子不是真要来闹事。”林香说道,“现在就看什么时候能把那个骗子逮住就好了。”


    张胜利两口子可没忘女儿的事情,一码归一码,错怪宋明瑜他们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提起那个骗子,还是恨得牙痒痒。


    “要坐牢,还得让他赔钱!”


    “不过明瑜这下就轻松了,前几天看你都没什么精神,现在能睡个好觉了。”高彦芝说道,“你不知道,车间里头之前嚼舌根的,都挨处罚了!”


    不发威,真把厂里头当病猫了,已经挂上宣传栏让大家谨言慎行,还有人顶着枪口造谣,还有人扯东扯西,说什么宋明瑜这房子就来路不正。


    厂里正把宋明瑜当个体户典型在宣传呢,之前没说什么,那些人越发跳起来,还讽刺林香和高彦芝她们,结果那边报纸上一登载道歉声明,这边厂办马上就把人叫过去了。


    带歪风气,公然传播谣言,不服从厂里的规定,罚工资,还罚奖金!


    “早就该罚了,一群关系户。”林香说道,“在车间里根本不听从指挥,自己想怎么就怎么,说也说不得,嚣张跋扈惯了。”


    只是这次踢到了铁板上,被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车间里头谁也不敢再摆谱了,现在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


    宋明瑜摇摇头:“林姐,高阿姨,我觉得事儿没这么简单。”


    她隐隐感觉,抓到那个小贩,事情也不算完。


    这事儿真的就是凑巧吗?


    她就真的只是恰好在酸辣粉招牌打出来之后,恰好遇上一个骗子冒用了这个招牌,恰好就把张胜利的女儿吃出食物中毒?


    巧合多了,所有的偶然,都不见得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这人是……故意的?”高彦芝目瞪口呆,“那是食物中毒……”


    “现在下不了定论。”宋明瑜说道,“还是必须得先抓住人。”


    “谁会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呢?”


    张新民很是为宋明瑜打抱不平,他是从一开始就看着宋明瑜白手起家的那个,“本本分分地开店挣钱做个体户,招谁惹谁了?


    “难道是嫉妒明瑜挣钱?”


    嫉妒到这个地步,众人光是想想,就打冷颤,“不至于吧。”


    可是宋明瑜开小饭馆也没和谁结过仇怨啊!


    “这也说不通。”林香摇摇头,“这比赛过去都大半年了,要是因为这件事在背后偷偷摸摸搞小动作,不会等到这么久以后。”


    陈继开帮老婆补充:“而且当时评的是十大名小吃,排名其实没分什么先后,顶多就是《南城晚报》篇幅多一点,后头那些要么就是老字号,要么人家就是参加比赛为了把名声打出来的。”


    像那家锅盔,现在也开起了自己的小店铺,生意做得好得很,听说去吃个锅盔还得排长队,人家放着生意不做,专程来盯着明瑜的生意?


    傻子才这么干呢!


    “可要不是这些人,又会是谁?”高彦芝又说道,“这店儿就开在咱们胡同门口,总不能是咱们胡同里的吧!”


    “那怎么可能,胡同里头谁会这么做!”


    张新民摇摇头,“咱胡同关系那么好,谁做得出来这种事!”


    “那可不见得。”高彦芝冲着斜对面努了努下巴,“会不会是他们家?”


    她说的是夏亚军,“前头娟儿和夏亚军那事儿闹那么大,现在看娟儿日子好过,怀恨在心?”


    厂里的事儿张新民比他老婆清楚:“他儿子夏远航马上就要毕业了,他等着办病退让他儿子顶替,这节骨眼上犯不着。”


    毛小静也说不可能:“薛绍经常来店里接夏阿姨,那个夏……他碰见薛绍就绕路走呢。”


    和宋明瑜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结过梁子没结过梁子的大家伙儿全讨论了一遍,但没一个是对得上号的。


    总不可能是邹强那个混不吝的吧,常主任一听就摇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


    邹强全家都搬出家属楼了,据说值当钱的东西全卖了,就为了想办法托关系能不能让邹强少判点刑,他还帮吴书记去局子里问过情况,绝对不会轻判呢!


    更何况那家人算账也是冲着厂子来,“他们顾不上明瑜这边。”


    那还能有谁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毛小静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姐……其实,年前那会儿,有个男的来找了我。”


    她把腊月二十五那天遇到陌生男人的事儿前因后果讲了,颇有些愧疚:“我当时想着我都那么说了,他肯定不敢再做什么,而且马上就过年了,明瑜姐你累了那么久了,再让你操心这些小事很不应该。”


    “难不成是他做的?”高彦芝嚷嚷起来,“这狗东西,就因为挖不成墙角,就要把明瑜的饭馆给毁了?!”


    “高阿姨,你别着急。”宋明瑜赶紧把人按住,张新民又给老婆拍后背顺气,宋明瑜沉吟道,“现在无论怎么说,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骗钱,那很简单,只要抓到人就行。


    毕竟登报道歉之后没人再敢假冒伪劣明瑜酸辣粉,地址、门面写得清清楚楚,外面卖的根本就不会有人信。


    如果对方真的是在针对她,那现在急的应该是对方。


    她这边是受了一点影响,但现在已经回到了正轨,她开她的小饭馆赚她的钱,根本没像对方想象中一样狼狈,反而对方这一招棋还给她送了不少“流量”来。


    宋明瑜再次意识到,报纸在这个年头号召力是巨大的,左右抓人这件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借着这股东风,干脆在店里再上两个新品,正好拓宽一下市场。


    说不定还能靠这个方法刺激一下那个“幕后黑手”,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有破绽,还愁抓不住人?


    不过她这边的新菜研发还没开始,吴书记找上了门来。


    “这回没你不行,这个忙,你得帮叔叔一把。”


    竟然和针织总厂请来的港商有关!


    第46章 第 46 章 双更合一


    吴书记这几天可以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先是宋明瑜这头遇到了麻烦, 好不容易事情大体上解决了,港商这边又出了点岔子。


    “什么都满意,就是对招待的伙食不满意!”


    吴书记有点头疼。


    这次他请来针织总厂的港商陈启邦,是港城知名的贸易巨头之一, 主要经营的就是进出口、转口贸易, 生意遍布许多国家。


    吴书记这么积极, 就是看上了陈启邦的贸易资源。


    现在针织总厂生产能力根本不缺,甚至是过分地高了, 但是市场的反馈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尤其是中高档产品, 国内市场的消费能力没办法支撑那么多产品的销路,可让总厂去竞争中低档的针织产品,那是自废武功。


    ——人家乡镇、私企的产品, 同样能做出低端货, 甚至比他们总厂做得更便宜!


    吴书记预感到接下来几年,随着票证这些东西慢慢放开, 这个竞争会越来越白热化,这是挑战,但也是风口。


    总厂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就是飞黄腾达, 从此奠定国内纺织业王座的地位。


    如果没抓住, 那就是被时代淘汰,成为和那些小鱼小虾挣一口饭吃的落后企业。


    所以问题还是落在销路上,怎么把这些产品销售出去是最关键的难题!


    国内当然是销售的主要市场, 但现在国营纺织业竞争激烈, 还有新兴起来的民营、集体企业在底下抢饭,光靠国内行不通。


    吴书记眼光毒辣,他把目光放在了海外市场。


    但是产品不能直接往外卖, 一来缺乏有效渠道不一定能卖出去,二来他们人生地不熟,容易挨宰。


    所以吴书记想到了港城。


    这几年,最有存在感的就是港商,他们手握重金,渠道丰富,人脉广阔。


    几年前,港城永新公司就在内地投资了一家“三来一补”的珠江香洲毛纺厂,搞来样、来料加工,装配和贸易。


    这种合资企业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那之后就有很多港商奔赴内地开企业,也有许多工厂伸出了橄榄枝,想和这群港商寻求合作。


    港城能提供贸易渠道,扩大市场份额,赚取收益,工厂这边能卖出去更多的产品,赚取外汇,这是双赢。


    陈启邦当然是港商里面的香饽饽,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来过内地跟任何一家工厂达成过协议!


    哪怕面对南城针织总厂这个“西南针织王”的邀请,陈启邦也是一连拒绝了好几次。


    还是吴书记毫不退缩,“三顾茅庐”,又找了不少人脉关系,对方看了针织总厂的“自我介绍”之后,终于开了口点了头。


    甚至都没答应和他们一步到位谈合作,只说先来南城实地考察一下。


    但针织总厂上上下下还是非常看重陈启邦的这次来访。


    这么难得的机会,别说南城了,省城乃至国内哪个纺织工厂不眼馋?


    终于是把陈启邦这尊大佛请来南城,总厂的书记和厂长两个最大的领导都亲自出席作陪。


    事情一开始是顺利的,针织总厂引进了新设备新技术,加上本身产品质量过硬,陈启邦那边其实是比较满意的,毕竟港城寸土寸金,与其在本土做实业,倒不如做做这种贸易,对他没什么风险。


    两边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一天聊得比一天投机,甚至连具体的合作方案,都隐隐有了眉目,这让吴书记喜出望外,感觉这事儿简直是板上钉钉,绝对能成。


    谁知道从昨天开始,事情却急转直下。


    陈启邦这尊大佛请不出来了!


    邀请他去厂里考察,实地看一看机器设备还有工人,他都是愿意的,甚至带着他去南城参观那些本地景点,陈启邦也饶有兴致,唯独到了饭点,陈启邦说什么都要回饭店。


    陈总倒是有理由,说是出来走了走,有点累,中午想留在饭店休息,吃吃饭店的简餐。


    一顿,两顿,总厂这边没什么想法,三顿,四顿,这下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都说餐桌是第二个战场,对吴书记他们来说,多少生意洽谈就是在饭桌子上完成的,饭桌上也特别能看出两边的态度,可他们这边眼巴巴地请人去了,陈总却满口回绝,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有人通风报信,说是邻省荆沙纺织厂那边也蠢蠢欲动,想从他们手里头截胡陈总这条线,现在正给陈总的秘书联系,热情邀请他们去邻省做客,还说长途跋涉疲惫,他们愿意亲自派人来接!


    吴书记哪儿还坐得住呢,找机会拐弯抹角去打听一番,却又说是陈启邦没什么意见,觉得南城挺好,总厂也挺好,合作意向和强烈,这一来一去,就给总厂这边弄懵了。


    眼见着日子快要到两边最终洽谈的时间,陈启邦却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复,吴书记果断找上了宋明瑜:“明瑜,我想在小饭馆定一桌宴席,请陈总过来谈生意!”


    宋明瑜没有当场应下来,而是问吴书记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在外面不方便说,吴书记干脆带着宋明瑜到书记办公室来,确定没有外人听见,他这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陈总说,南城的菜实在是太辣了。”


    吴书记叹了口气,把茶壶里的水缓缓倒进茶杯。


    宋明瑜隔着一张办公桌,温热的杯子递了过来,她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向墙上挂的那副“宁心静气”。


    公事繁忙,吴书记的表情并不宁静。


    一开始谈得很投机,后面却开始回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针织厂不满意,要么就是其他方面不满意。


    他开始还担心是针织厂这边的原因,但怎么看陈启邦的态度都不像是对针织厂不满意,吴书记请他来厂里,陈启邦还是照来不误,就是吃饭,怎么请都拒绝。


    宋明瑜心思一转:“之前安排的哪几家?”


    “凤鸣楼,九园,百味山庄……”


    吴书记一口气报出来好几家老字号的名字,都是南城本地开了至少几十年的,甚至九园还是百年老字号,这两年改开才恢复的。


    宋明瑜有些疑惑:“陈总是港城人,这几家味道是不是太辣了?”


    论口味,这几家南城本地菜都做得很正宗,尤其是一手江湖菜,在南城名气很旺,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辣度极高,别说陈启邦这个港城人了,就连本地人有时候都大呼受不了。


    但南城人就好那口麻辣风味,这显然和港城来的陈启邦不合拍。


    吴书记也觉得委屈:“陈总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吃算其中之一,在港城,他的外号就是‘陈老饕’。”


    到陈启邦这个地位,爱吃也是一种优点。


    “他愿意松口,一方面是因为针织总厂的产品如今在国内数一数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听说咱们南城美食多。”


    整个西南都是美食扎堆,而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南城和隔壁的锦城,陈启邦这回来南城,点名道姓要吃南城最招牌、最有特色的美食。


    甚至下了飞机,和吴书记闲聊的时候他还笑意吟吟:“港餐我都食厌啦,听闻南城嘅餸味道完全唔一样,我好有兴趣。”


    也是因为这样,总厂才会安排这几家店,还特地邀请陈启邦去吃了山上的一家著名老火锅,“陈总那天还说就是要吃这种麻辣的才过瘾。”


    结果现在又喊太辣了,这人的想法真不好说!


    可是没办法,主动权在港商手里,不在总厂手里,他们只能赔笑脸。


    施厂长说得请个粤菜师傅来,还是得做港城那边的口味才能满足陈启邦的要求,但南城哪来的粤菜师傅?


    就在这节骨眼上,吴书记想到了宋明瑜:“明瑜,这回就算是厂里请你帮的忙,行不行?”


    “当然行!”


    如果要准备这件事,她的新菜就暂时没法研究了,但宋明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如今小饭馆和吴书记也算是“战略合作伙伴”。


    更别说为了抓到那个冒充明瑜酸辣粉的罪魁祸首,厂里头保卫科还有联防队出了不少人去寻找对方的下落。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天网,也没有什么监控,全靠一双腿去找,一张嘴去问,队员们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八十年代,警力是非常不足的,联防队就是负责最基层治安的那批人,保卫科更是厂里维护治安和秩序的中坚力量。


    普通人接触得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平时的日常秩序几乎都是靠他们来守护。


    “这回酸辣粉的事儿,还全靠厂里出面协调,保卫科联防队他们现在都还天天在外面巡逻,帮我找人,我心里都记得呢。”


    针织总厂特地联络协调,帮忙组建这么个队伍去找人,已经足以看得出诚意。


    宋明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针织总厂对她释放善意,这种时候她肯定要投桃报李。


    上一回宋明瑜代表针织总厂去比赛成果斐然,两边算是合作愉快,但吴书记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喜色:“咱们一码归一码,酸辣粉的事儿是酸辣粉的事儿,这次厂里请你是另一码事。”


    “无论如何,你帮了厂里的忙,我都不会让你吃亏。”


    吴书记说道,“我听说你在托人问店铺开分店的事儿,你现在那间店铺位置确实小了点。”


    “这样,如果这次能顺利把生意谈下来,小饭馆隔壁那间就划给你,开分店!”


    这里说的是老乔两口子的那间房,夫妻俩年纪大了,儿女都去了南边发展。


    年前老乔的儿子回来一趟,把老两口都带去了他们如今定居的宁城,那边气候更温暖,适合养老。


    按照厂里福利房的规定,职工退休,子女又不在针织总厂,已经不符合居住条件。


    之前老乔两口子都在,也就让他们住着,现在人走了,房子就收回了厂里,正空着呢。


    吴书记竟然愿意把这个拿出来当酬劳,宋明瑜眼睛一亮:“好!”


    ……


    陈启邦收到针织总厂邀请的时候,刚从南城饭店的卫生间出来。


    针织总厂的吴书记实在是太热情了,刚来南城,就请他去吃一家著名的老字号火锅。


    店在山上,风景优美,位置宽敞,窗外就是悠悠南山,菜品据说都是屠宰场新鲜送过来的,要多鲜嫩就有多鲜嫩。


    尽管锅底又麻又辣,险些让陈启邦吃成香肠嘴,可他还是忍不住一边嘶哈嘶哈,一边往碗里夹新的。


    有什么比坐飞机一路颠簸过来,能吃到一顿火锅更解乏的呢?


    南城美食多,诚不欺我!


    吴书记问他满不满意,陈启邦当然是满意,连带着对针织总厂的印象都打了个满分。


    等第二天早上,他精神奕奕地出发去厂子,总厂各方面也和他预期中差不多,加上吴书记这个大领导有想法,大家聊得十分热切。


    等到中午说一起吃饭,他果断就应了,尽管这一顿又是辣的,但陈启邦还是觉得味道很不错。


    谁知道,这一辣,就再也没能停下来,第三顿,第四顿,第五顿……陈启邦惊恐地发现,南城的菜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一个辣!


    区别只有辣得跳脚,辣得飞起还是辣得要死。


    在马桶上静静思考许久人生之后,陈启邦只能婉拒了针织总厂的请客吃饭。


    冷漠令人害怕,但热情到喷火,也让他害怕啊!


    陈启邦在港城也不是没碰过辣椒,可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南城的辣,是真的很辣。


    以前他一个内地来的老总说辣是一种痛觉,他还当这人说是玩笑话,现在他是自己亲身体验到了。


    嘴巴也辣,喉咙也辣,关键是……上厕所也辣!


    幸好这回针织总厂给他安排下榻在南城饭店,去年刚翻修过,南城唯一能接待外宾的地方。


    不仅干净,而且套间设施都很新,抽水马桶也很给力,不然陈启邦是真的扛不住了。


    听见秘书转述的“一起吃个便饭”这句话,陈启邦本能地夹紧了屁股:“又系边家呀!”


    “陈总,这回吴书记定的是一家叫……明瑜小饭馆的店。”


    这回连秘书都有点迟疑,“我去问了一下,似乎是去年才开业的一家小店,就开在针织总厂门口。”


    明瑜小饭馆?


    陈启邦挑了挑眉,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和针织总厂打交道这几天,感觉这个吴书记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眼光好,最重要的是,不会跟有些当领导的一样,觉得自己高生意人一等。


    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会专门挑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馆子,又不是给他下马威,而且他上次已经跟吴书记说过了,他是真吃不了辣。


    吴书记没必要看他笑话,两边还等着谈合作呢!


    那为什么针织总厂会选这么一个家门口的小店?


    陈启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除非,这家小饭馆小是小,但另有玄机!


    陈启邦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他的好奇心被挑动了:“你同总厂讲,我去。”


    再憋在南城饭店,他也快不行了,这饭店的简餐说是西式的,但却只是学了个形没学到神。


    面包太干,偏偏肉扒又不够多汁,吃这么几顿,他已经感觉自己的味觉神经都快出现问题了,坚决不想再吃。


    他得吃点新鲜的!


    陈启邦兴致冲冲,又是刮胡子,又是理发,换一身笔挺的西装出门,外头已经有针织总厂的桑塔纳汽车在等着。


    秘书帮陈启邦拉开车门,陈启邦在后排落座,桑塔纳稳稳当当地启动起来,很快就到了针织胡同门口。


    刚一下车,陈启邦就看见了那块醒目的招牌——“明瑜小饭馆”。


    看字迹,显然是手写而成,和之前好几家印刷字满地跑的饭馆相比,这家小饭馆一下就吸引住了陈启邦的目光。


    “呢个字写得好正呀,有骨有肉!”


    吴书记和施厂长两人已经带着其他人在门口等了。


    施厂长见有经过的路人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赶紧招手叫来常主任,低声呵斥:“有贵客,怎么还让人走过来走过去的!”


    陈启邦耳尖听见,却笑呵呵地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个食客咯!”


    他跟针织总厂的人说话,并没有用粤语,只是普通话不太标准,还带着浓浓的港城口音。


    陈启邦脸上神情却很轻松,“一顿便饭而已啦!不用打扰别人。”


    施厂长连忙赔笑,吴书记瞥了对方一眼,又看向陈启邦:“陈总,包房就在里面,咱们先进去?”


    “好,好。”


    众人簇拥着陈启邦和吴书记、施厂长往里走,施厂长一边提醒陈启邦注意脚下,一边忍不住解释:“店面比较小,过道不是特别宽敞。”


    陈启邦饶有兴趣地看着墙上的菜单,“这么多南城招牌哦,吴书记,今天不会又搞到我辣到飞起呀!”


    他心里却有点打鼓——菜单上头写着“盖浇饭”。


    和当初看到这牌子啧啧新奇的本地居民不同,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粤省、港城这边儿的特色。


    就是所谓的碟头饭!


    这么大架势请他来,就是为了在这家小店铺吃碟头饭?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而且这也不正式嘛!


    “当然不会。”吴书记哈哈大笑,众人在包间里头坐定,他说道,“今天的菜,那菜单上可没有。”


    “陈总,你放心,是专门考虑了你的口味,才定的菜单。”施厂长也说道。


    难道是做的清淡口味的碟头饭?


    陈启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会是港城菜吧,我都吃到厌啦!”


    他话音刚落,门轻轻敲响,毛小静把第一道菜送了上来,“凉拌鸡丝。”


    刚端上桌,一道红油就映入眼帘,陈启邦还没说话,施厂长先坐不住了:“吴书记……”


    吴书记脸上仍是笑意不减:“陈总,来,尝尝看,绝对合你口味!”


    陈启邦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总厂的两个大领导中间逡巡一圈,还是试探地夹了一筷子:“先讲好,要是辣过头,我可吃不了!”


    “放心。”


    那一筷子迟疑地抬了起来,陈启邦张嘴,将鸡丝缓慢地送入口中,带着一点忐忑咀嚼起来。


    随即他眼睛就瞪大了:“这味道——”


    这味道怎么了?


    施厂长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看了一眼吴书记,对方还是那副表情,根本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是胜券在握?还是徒劳挣扎?


    在外人看来,他和吴书记相处和睦,但只有施厂长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港商这件事上,他跟吴书记立场是完全相反。


    吴书记希望针织总厂能和陈启邦搭上线,自己生产,出海贸易。


    随着生产和销售的平衡,厂子有能力独立盈利了,厂里的技术储备也差不多足够了,到时候就能凭借自己的特色,在市场里稳稳站住脚。


    施厂长却觉得这样做太过保守,他想的是借港商来访的机会,干脆签他十几套设备,再拉一条进口流水线来。


    买不起,但是可以租啊,虽然租金高昂,但是针织总厂家大业大,此时不全力投资,还等什么时候?


    两人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了许多次,吴书记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力主导了这次明瑜小饭馆的宴请,施厂长却根本不希望他和陈启邦谈成生意。


    只有吴书记那条路失败了,他才能顺利推行自己的方案。


    眼见陈启邦脸色一变再变,施厂长赶紧抓住机会:“陈总,是不是不合胃口?”


    陈启邦没说话。


    这道凉拌鸡丝,分明是淋上了红油,但辣椒那种沾着舌头就滚烫发热的辣却极微弱,取而代之的是熟芝麻被溅香之后的醇厚。


    闭上嘴慢慢去品味,鸡丝嫩滑,里头还拌进去了极细的黄瓜丝,清脆又解腻。


    一点点醋,不抢味道,却又让整个凉菜的味道更丰富了一层,尾调鲜甜,似乎是加了一点点糖?


    这是一道地地道道的南城菜,却又巧妙地揉进了港城的手法。


    这是一道豪华的宴席菜,它偏偏又接地气到像是父母才能做出来的独属于家的滋味……陈启邦忍不住就溜出了一句港城话:“好味!”


    施厂长脸色一僵,好味?!


    下面的菜又端了上来,怪味鸡丁、姜汁鹅掌、虾子玉兰片……施厂长抓住这几道菜就开始点评:“吴书记,今天就没有安排大菜吗,这些菜也太普通了。”


    “这个唔普通噶,这个见真章的!”


    施厂长一噎,吴书记瞅他一眼:“施厂长,你别光动嘴巴,也尝尝这味道。”


    见施厂长神色不自然,吴书记暗自摇头,他知道施厂长急着要表现自己,但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施厂长到现在都没想通,不是自己要以领导的身份压着他,而是他的计划不切实际。


    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警告:“大家都先吃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陈启邦不知道桌子上正隔空斗法,他高高兴兴的。


    这几道既不是南城菜,也不是粤菜,而是糅合了这两种菜系特色的融合菜!


    既有南城菜的火候技巧,又有粤菜对食材本味的讲究,道道都恰到好处地勾住了他这个向往南城菜,偏偏又是粤菜胃的心。


    和吴书记说的一样,不辣,可并不代表这些菜没有特色,火候、刀工、调味,每样都正正好,陈启邦越吃越是满意。


    他故作埋怨。


    “好多人都说,真正好吃的美味,一向都是在苍蝇馆子里头才能找到……吴书记,你真系把我当外人,这么好的小馆子,点解之前唔带我来呀!”


    吴书记笑吟吟:“还合口味吗?”


    “合,当然合!”陈启邦十分好奇,“厨艺这么犀利,系哪位大师傅的牌子?”


    港城是很认大厨的,像是在港城几家五星级都出任过总厨的代师傅,谁要是操办宴会能请动他,那在圈子里都得受人仰望的。


    这些师傅偏偏脾气也各有古怪,陈启邦忍不住就生起了几分敬畏,难道这家饭馆是南城哪个大师傅从灶上退下来,随手开来玩玩的?


    门帘轻撩,宋明瑜端着瓷白盘子走进包房,将最引人目光的主菜摆在了圆桌中央。


    “荔茸香酥鸭——久等了。”


    吴书记哈哈一笑:“陈总,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也是这家的主厨!”


    宋明瑜微微一笑,对陈启邦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宋明瑜。”


    陈启邦刚听见这道菜的名字就瞪圆了眼睛,等再看清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师傅”,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怎么看, 都和老师傅三个字挂不上号,倒不如说她进来的那一刻,光看那张脸,还以为是港城娱乐圈里头的谁。


    结果人家却是这么一席宴的掌厨!


    这桌子上谁不识货, 陈启邦都不可能不识货, 宋明瑜亲自端上来的这道主菜, 看上去小巧精致,但却极为考究功夫。


    荔茸不是什么菌菇的名字, 而是用芋泥调味后搅拌猪油定型而成, 油多一份则腻,少一分则干。


    陈启邦轻咬一口,炸得焦香酥脆的荔茸之下包裹着滑嫩鲜甜的鸭肉, 细腻绵软与Q弹的口感在唇齿之间碰撞。


    前头的菜出乎意料地合胃口, 其实吃到这儿,陈启邦已经是打算尝一尝味道, 缓一缓再说,可入口的滋味实在太好,他忍不住就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下去。


    再放下筷子, 陈启邦忍不住就竖起了大拇指:“好犀利的后生!”


    宋明瑜礼貌地点点头:“谢谢陈总夸奖。”


    “怎么样, 这道港城名菜, 没有叫陈总失望吧?”吴书记说道。


    “当然没有!吴书记,怪不得你说我今天一定满意,原来今日是使出了杀手锏!”


    陈总摇头叹服, “我还想着是老师傅, 原来唔系啊,厨艺咁劲抽,竟然是后生!”


    他心情激动, 港城话混合着普通话,不伦不类的“双语”一时听上去有些滑稽。


    但一桌子谁也不会嘲笑他,吴书记更是笑容加深,与宋明瑜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


    押宝还真是押对了!


    施厂长之前一直和他争执不休,是他一力促成了这次在宋明瑜的小饭馆宴请港商,估计施厂长当时以为他是死马当活马医,急上头了出昏招。


    但实际上并不是,吴书记早在去年就知道宋明瑜会做粤菜。


    说起来还是因为一个巧合。


    当时宋明瑜技痒,做了不少粤式点心给胡同里头关系好的一起品尝,里头就有张新民,恰好那天张新民不想吃食堂的东西,就把点心拿出来当一顿饭吃。


    谁都没见过这么新颖的点心,张新民一说和电影里头一样,许多工友都感兴趣,吴书记刚刚好去食堂,正巧撞上了这一幕,这才知道是宋明瑜做的。


    他当时只是觉得新奇,没想到宋明瑜还有这手艺,如今却十分庆幸当时这番巧合。


    要不是他手里有牌可打,局势还真是被动。


    论私心,吴书记并不想带施厂长来,他清楚对方为人心眼小,这种场合不见得能忍住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


    但针织总厂不是吴书记的一言堂。


    这两年到处都在推行厂长负责制,硬要说,施厂长也是一把手,和他的权力是平起平坐。


    现在对方被自己压着,完全是靠吴书记的手腕强硬,是因为他想要在退休之前,再拉扯针织总厂一把,不愿意让步。


    但是要他把施厂长完全甩开,这是不可能的。


    幸好有宋明瑜!


    这道主菜是地地道道的港城菜,用的是港城那边的技艺,让宋明瑜亲自来上,就是为了给陈总一个惊喜。


    吴书记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和港商做生意,但是不能低人一头。


    一个厨师,也能让你刮目相看。


    谁让我们南城的厨师不仅仅是会做南城菜,会做融合菜,同样能做出地地道道的港城菜。


    就问你服不服吧!


    陈启邦是服的,荔茸香酥鸭这道菜他在港城同样吃过,可做得这么让他赞不绝口的极少极少。


    这道菜考的是技巧,更考验的是心意,整道菜光是制作就要好几个小时,是用耐心和时间慢慢烹制成的美味。


    宋明瑜只是露个脸,之后还要她主厨,在陈启邦面前“刷”了个眼熟,她又回后厨忙碌。


    其实到这里,陈启邦已经对这一顿饭满意得不能再满意,针织总厂的款待却还没结束。


    窝蛋牛肉粥,蚝油豆腐,甜酸虾球,饭后竟然还有甜点,一道是之前宋明瑜比赛时做过的蝴蝶凤尾酥,一道是颇有港城特色的马蹄糕。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宋明瑜进来问大家吃得好不好,陈启邦一连三个“好”字,这下总算是能操着一口“双语”问更多问题。


    “你厨艺这么好,系几时入行?”


    宋明瑜笑笑:“我去年开的这家小饭馆……差不多一年了。”


    这个数字当然是不包括她上辈子当美食up的时间,今天这些菜可都是她当时为了选题一比一复刻研究过的,不好才怪呢。


    吴书记替宋明瑜解释:“陈总,咱们大厨还不到二十岁呢!”


    宋明瑜看上去就脸嫩,但陈启邦怎么猜也猜不到她竟然这么年轻。


    港城那些和她同龄的厨子这会儿连灶台都还碰不到呢,只能当学徒工,不知道要在后厨里熬多少年资历才能称得上一句“大师傅”。


    陈启邦暗自摇头,对港城一板一眼的培养方式颇有不满,不知道多少有天分的被埋没其中,同时却又对南城的印象又好上一层。


    “再过十年……不,或许都用不到十年,你肯定是能成名。”


    宋明瑜如今才十九岁,哪怕是十年后,那也才不到三十岁,陈启邦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就连吴书记也没想到“陈老饕”这么满意,宋明瑜却还是不卑不亢,脸上笑容不变:“那我就替‘明瑜小饭馆’,厚颜借陈总这句吉言了!”


    她话说得并不谦逊,陈启邦却就欣赏有野心有冲劲儿的年轻人,要是不趁年轻打拼,等老了再来打拼吗?那才是开玩笑!


    吴书记长袖善舞,宋明瑜又颇得陈启邦青睐,等再提起两边合作的事情,陈启邦也闻弦歌知雅意,谈起过两天便可以敲定最终方案。


    饭桌上最是能拉近关系,陈启邦也就不藏着掖着,苦笑两声。


    “不是我不痛快,这两日辣到我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陈启邦道出实情,“白日又要吃饭店那难吃到爆的简餐,终于是食到呢一围靓餸,总算能睡个好觉!”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吴书记很是大度,“咱们接下来可以慢慢聊,慢慢谈,对咱们总厂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随时都可以提出来——咱们讲生意,不就是讲个你好我也好嘛!”


    宋明瑜这时忽然说道:“陈总,我有一个提议……您吃不惯南城饭店的简餐,不如我这边来提供每天的餐食?”


    “不用您亲自跑一趟,我们送餐上门。”


    她想到的是前世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一环的重要服务——外卖!


    这年头,别说外卖了,就连在大饭店订餐送上门都是不可能的,不是实施起来难度太高,而是根本没有人有这个意识。


    下馆子下馆子,那说的就是要去店里头坐着才叫“下”!


    明瑜小饭馆的老客人们偶尔也会调侃店离得太远,要是能送到他们那边去就好,但说归说,谁也不会当真。


    然而这回陈启邦提起吃饭的问题,宋明瑜却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这话一出,除了陈启邦,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意外。


    陈启邦却觉得这个点子妙得很:“我还以为内地没人能做这个!”


    港城自然是有,早在前几年,大大小小的茶餐厅就已经兴起了外卖送餐的业务,更别说工厂里头,集体订餐、包餐,已经是业内常态。


    这会儿内地发展远不如港城,陈启邦过来南城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道宋明瑜却主动提出来这点,他十分高兴。


    一高兴,陈启邦直接将几张票拍在了桌上:“这些就当订金!”


    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粮票肉票,而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外汇券!


    陈启邦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五张百元外汇券,对他来说不过洒洒水,其他人都看愣住了!


    施厂长更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吴书记竟然还真能找到个会做地道粤菜的厨子!


    要知道他去找了不少门路,哪怕是陈启邦如今下榻的南城饭店,他都厚着脸皮去问过,可人家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回来——没有粤菜师傅!


    施厂长不知道的是,要到两年后,南城第一家粤菜餐厅,南城饭店旗下的锦绣宴才会开业。


    宋明瑜还真是南城现在独一份!


    他心里暗骂吴书记运气好,他也不知道,要不是吴书记前头帮过宋明瑜,宋明瑜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可施厂长不想要陈启邦彻底倒向吴书记那头:“陈总,这家店最近才有过争议……”


    吴书记眉头一皱,正要阻止施厂长口无遮拦地说下去,陈启邦却已经好奇了:“争议?什么争议?”


    “陈总,是这样……”


    宋明瑜坦坦荡荡地将之前闹出来的那场风波讲给陈启邦听。


    陈启邦听了半晌,开口却是:“你酸辣粉还拿过奖?”


    吴书记肯定不错过这个机会,给宋明瑜涨气势,也是在给针织总厂脸上贴金。


    “对,明瑜的酸辣粉拿过咱们南城的十大名小吃,当时还是投票第一的冠军。”


    陈启邦不开心了:“这么好,怎么不见做上桌给我吃?”


    吴书记解释:“酸辣粉要麻辣味儿足够才好吃……”


    麻辣啊,陈启邦只好失望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现在是不能再沾辣椒了,“真是可惜。”


    他看向施厂长,笑呵呵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后来知道,会怪你们不告诉我这件事,你是多虑啦!”


    港城天天报纸上什么新闻都有,他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倒不如说越是港城名气大的老店,越是饱受争议。


    “一间铺头有争议,就系大家都关注,才会讨论嘛!”陈启邦一锤定音,“我这舌头挑剔,这家口味好,我就认这家!”


    施厂长脸绿了,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木已成舟,已经没有了他说话的余地,吴书记迅速把话题转移到了生意上。


    目的达成,宋明瑜识趣地借口去后厨检查,没有参与接下来的商务会谈。


    那是针织总厂的事情了,全看吴书记怎么操作。


    她只管高高兴兴地收钱,高高兴兴地送走这一大桌子有钱的贵客。


    关门、歇业!


    今天接待这么大一桌,她要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她挣了外汇券!


    这个好消息当然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宋明瑜捏着那几张外汇券就冲进了林家小院:“林姐,走,咱们逛友谊商店去!”


    ……


    友谊商店,对绝大多数南城人来说,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


    林香当然也是如此,当宋明瑜提出要带她来友谊商店的时候,林香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我不是侨胞,也消费不起……”


    宋明瑜却坚持要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不只是林香,还有陈景行、陈念嘉两兄妹,当然也少不了宋言川。


    除了宋明瑜,三个小朋友外加林香,四个人站在友谊商店的门口,都感觉自己快被反光的玻璃给亮瞎了眼。


    气派——所有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修得也太气派了。


    本就坐落在城市中央,民族路步行街附近,却比步行街里头的南城百货,看上去还要有格调,还要高级!


    门口甚至还停着气派的小轿车,这年头,能买得起汽车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像是针织总厂接港商陈总出行的那台桑塔纳,少说也得接近二十万。


    二十万!


    什么概念呢,针织总厂调了两次薪水,加上这样那样的福利,林香还拿了劳模,一个月也就堪堪涨到七十块钱。


    林香不吃不喝,一年把钱存下来,要整整两百多年才能买得起那么一台。


    可友谊商店门口,桑塔纳不止一辆,甚至还不是最好的,她还看见一辆标志是蓝白相间圆形的白色豪车。


    “那是宝马,一台……应该四五十万?”


    宋明瑜一眼就认出来,林香赶紧往她这边靠了靠,天哪,四五十万,就这么一台车?!


    等走进友谊商店,除了宋明瑜的其他人,更是下意识“哇”了一声。


    太亮堂了,整扇半身尺寸的彩窗可以让阳光充足地往里洒入,柜台顶上还有专门的灯往下头照。


    玻璃柜台中,许多百货大楼压根看不见的高端货,就跟不要钱似的放在那。


    羊毛衫、羽绒服、织锦,这些普通人压根买不起的东西甚至都不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什么威士忌、万宝路、手表、座钟,这些进口的“洋货”,柜台前才偶尔有人驻足停留。


    来这儿的,一部分与林香和宋明瑜他们一样,都一眼能看出是南城人,只是对方身上早已换上了国际都流行的高腰喇叭裤和泡泡袖,妆容精致,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还有一些穿着随意,却操着一口国外的语言,身边有衣冠楚楚的翻译随同。


    光是这一幕,就已经比电影电视剧里头看的那些,冲击力都要大了。


    就连一向胆大的宋言川小朋友都露了怯,宋明瑜摸了摸他脑袋:“你姐带了钱,想看什么就去看!”


    他这才慢吞吞地踱到了零食柜台前,还不是一个人,硬是拉着陈念嘉一起,给自己壮胆。


    两个小豆丁趴在柜台上看里头的东西。


    是一瓶进口的可口可乐,和他们平时喝的天府可乐完全不是一码事,这瓶子上还写着花里胡哨的英文,就连陈念嘉也没法念全,更别说宋言川了。


    除了可口可乐,还有其他进口的零食,只能看清楚盒子上画着的模样,勉强猜测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陈念嘉还有些不自在,怕售货员训斥,渐渐地她却跟着宋言川一起看入迷了。


    陈景行的注意力却落在了那一排排书柜上,他忍不住就驻足停下来,细细地看那些书脊上的名字。


    见他神情专注,柜台后的售货员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这些都是英文书籍,你对哪本感兴趣,可以取下来看看。”


    陈景行忍不住问:“请问,这些书……一本要多少钱?”


    “看你想要什么,这本《简爱》要二十块,要是你想要牛津英文词典,那就得要五十块了。”售货员说道,“都是外汇券。”


    外汇券,这又是一个令人遐想万分的词。


    在1985年的南城,外汇券虽然顶着“券”这个名头,长得也和纸币差不多,却比钱要值钱得多,一块钱面额的外汇券,贵的时候甚至能当两块钱来使。


    宋明瑜和林香在护肤品和化妆品的专柜前闲逛。


    “这个抗皱美容霜很好的,是咱们商店最畅销的产品。”售货员说道,“还有这个美白珍珠霜,也非常多人来回购。”


    林香看一眼价格就咋舌,赶紧拉着宋明瑜走。


    售货员拿出来这瓶是港城的牌子,一瓶要三十块的外汇券,甚至还有更贵的,高达六十多外汇券。


    在这儿,钱好像不是钱,而是轻飘飘的纸,一小瓶珍珠霜,能抵过林香一整个月工资。


    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是,即便她豁出去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没用——她没有外汇券,压根就没办法踏入这间商店的门。


    门口是有专人查验的,全靠宋明瑜手里阔绰,她和儿子女儿完全是借了明瑜的东风。


    想到宋明瑜手里足足有几百面额的外汇券,林香忍不住感慨:“明瑜,你这回可真是赚大了!”


    宋明瑜提前两三天就在准备,就连这顿商宴的食材针织总厂都是高度重视,亲自找渠道弄来,胡同里头也早就传遍了,她这间小饭馆有港商来吃饭。


    在大家想象中,宋明瑜这一桌子菜能让港商满意就已经是超常发挥。


    谁知道她灵机一动,竟然敢主动提出送餐上门,把小饭馆的业务给拓宽了不说,还赚起了外汇券!


    “不过明瑜,你胆子也太大了……”林香光是想想那画面,都觉得自己办不到,“那可是港商,你就不担心说错什么呀?”


    “林姐,港商也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什么外星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宋明瑜笑得不行,“而且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呀,都说了我是‘后生仔’嘛,大不了就是办不成。”


    办不成也没损失,这顿饭顺顺利利地吃下来,港商很满意呀!


    可是办成了呢?


    这手里头平平整整的外汇券,就是宋明瑜这次大胆尝试的“回报”,林香目光在那些平时根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上徘徊。


    明瑜说得对,如果不豁出去,这机会错过,就白白错过了。


    “林姐,你别看我提的突然,但是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的小饭馆能吃下来这个单子。”


    给陈启邦送餐不是一个难题。


    具体做什么菜,什么规格,有没有忌口,这些都不用劳动陈启邦自己说出口,他秘书就记得清清楚楚。


    “陈生比较崇尚节俭,平时吃饭一荤一素,加一份汤,一例主食就好。”秘书提点,“今天的口味就陈生很喜欢。”


    宋明瑜懂了,陈启邦是又菜又爱吃南城菜,就指望她这个融合菜过过嘴瘾。


    这当然没问题,秘书和宋明瑜对接了时间,甚至用不着小饭馆这边找交通工具,到时候有专门的小汽车来接。


    饭菜她提前做好装上,到时候派小毛跟车跑一趟,人家甚至还负责给送回来。


    毛小静听到这消息,手脚都在发抖:“明瑜姐,我能行吗?”


    她就是个乡下来的小保姆……不是,小伙计呀!


    宋明瑜却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店里头的夏娟也好,小毛也好,她们俩能力都很强,只是当个帮工完全是大材小用。


    夏阿姨要忙着做豆腐,宋明瑜不给她再增加工作量,太辛苦,小毛这边,宋明瑜却要大力培养。


    “我相信你,小毛,你肯定没问题!”宋明瑜说道,“要是你不肯去,就只能我去了,到时候店里顾不上,也不知道我还能睡几个小时……”


    先是鼓励,紧接着又开始“卖惨”,小毛哪受得了这一套组合拳,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明瑜姐,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可舍不得让她明瑜姐累着!


    菜单定下来,跑腿的人手也齐备,宋明瑜信心十足,进了友谊商店,就敞开手买买买。


    多少好东西只能在这儿买到呢!


    烟酒她是不沾的,也没这个人脉需要维护,主要还是买点刚需实用的。


    宋明瑜最后买了一套水乳护肤品,南城冬天冷得没话说,脸上不擦点护肤的东西,总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绷住了。


    她还给自己和言川都买了一件新衬衫,自己这边多一件开司米毛衣,经典款,过十年也还是流行。


    言川那边这学期有运动会,再置备一套运动套装,还给他心心念念的可口可乐还有巧克力都买上。


    其实宋明瑜还看上了一台十八寸的大彩电,但囊中羞涩,只能再忍一忍。


    反正这些外汇券也只是订金,后头还有一笔大的。


    宋明瑜甚至还期待着陈总天天吃她做的菜,能不能再心花怒放当一回“散财老总”,小费,她不嫌多!


    宋明瑜畅想着,一回头见林香还怔怔地看着柜台出神,挽住了对方的手:“林姐,你还惦记珍珠霜呢?”


    林香回过神来,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这里的售货员脾气可真是好。”


    她已经是尽量找出家里最体面的衣服,可在这里还是朴素得不像话,然而售货员眼里像是没瞅见这些一样,还是笑脸相迎。


    就连几个小孩儿,她们也没表现出供销社那样的排斥和嫌弃来,而是真正当做顾客在对待。


    “当然,友谊商店可不是供销社,他们是要靠这个东西挣钱的。”宋明瑜说道,“林姐,你要是想要,我送你一瓶,就当礼物。”


    几十块的外汇券,她如今还是有这个底气当礼物的。


    林香摇摇头:“不用,明瑜,那是你挣的,要花也是花在你自己身上——你还年轻,正该是买些漂亮衣服打点自己的时候。”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双手去挣。”林香拍拍宋明瑜手背,“迟早有天我带你来友谊商店,买东西送你!”


    宋明瑜没想到那个凡事都追求安稳的林香会说出这么一番“有野心”的话。


    她坚持要带对方一起来,这步果然走对了,“这么好,那我就等着啦!”


    “妈,我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我能挣钱,也给你买。”陈景行说道。


    陈念嘉也点点头:“我和哥哥一起挣钱,给妈买!”


    “咱们景行和念嘉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


    宋明瑜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眼神澄澈的小孩儿,他们的目光里有羡慕,却一点看不出嫉妒,反而这么有志气。


    宋言川也不甘示弱:“我长大也很快的,比陈念嘉快,到时候我请所有人喝可口可乐……还吃巧克力!”


    “哈哈哈哈哈!”


    “言川,你脑袋里有没有除了吃以外的东西呀?”


    “你们不信,等着瞧,我到时候一定挨家挨户送!”宋言川鼓了鼓腮帮子,望向了彩窗之外,却不经意地看见窗外一个挑着担子走过的小贩。


    是个男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比寻常男人还矮一些,只不过挑着的扁担上却有一个印刷字写着的牌子。


    宋言川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明、瑜、酸、辣、粉……”


    他一下跳了起来,“姐,那个骗子,骗子!”


    第48章 第 48 章 双更合一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也没想到联防队和保卫科抓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是在友谊商店门口被宋明瑜和林香逮到了!


    问询赶来的常主任带着搜查队的人,满头都是汗,容不得那人多说, 直接把人当场给扭送到公安局去。


    食物中毒, 假冒伪劣产品, 对方还有针织总厂当靠山,两三轮审下来, 那人直接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什么都说了。


    “你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家小院里,迎着暖洋洋的日光,院中摆上一张小方桌, 桌前坐着宋明瑜和盛凌冬两个人。


    两人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开春回来盛凌冬就一直很忙,店里头的送货工作都是严鸿飞在负责。


    这话是宋明瑜在问盛凌冬, 后者沉吟了一会儿:“嫉妒,打压?”


    “嫉妒是真的,但和打压扯不上关系。”宋明瑜抿了一口热茶, 吴书记送她的茶叶还真是口味回甘, “那个人就是个普通的挑担小贩。”


    这小贩原本就是做酸辣粉的, 以前就喜欢偷奸耍滑,不是个做生意老实的人。


    明瑜酸辣粉拿了十大名小吃,如今势头正旺, 那小贩马上就盯上了这块牌子。


    于是干脆就找人印刷做了这么块“招牌”, 又把当时宋明瑜的报道翻来覆去,倒背如流,就等着狠狠赚一笔。


    这人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所以才顺理成章地骗到了张胜利夫妇。


    但他根本不愿意好好琢磨怎么把东西做好。


    “贪便宜,煮酸辣粉的粉条受潮发霉洗洗还用,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病猪肉。”宋明瑜说道,“结果小孩儿一吃,就吃出了食物中毒。”


    那小贩就住在织布厂附近,发现事情不妙,连忙就暂时歇了挑担的活计,等后来他发现报纸上也在说这事,还有人在抓人,他就更不敢出去了。


    然而成也贪婪,败也贪婪,他还是想骗钱,这钱来得太快,只要别人抓不住不就好了。


    那小贩就趁着凌晨,逃离了江北,在朝天门上去的那一条长长的吊脚楼群里头藏身。


    白天就挑着担,避开民族路那种人特别多的地方,等着下一个倒霉蛋上门。


    结果倒霉蛋没等到,倒是等来了拿外汇券,正好跑到友谊商店消费的宋明瑜一行人,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现在他不愁吃饭了,牢饭管够。”


    假冒伪劣,还致人食物中毒,公安这边查,那边三钢的代表找了过来,举报了这小贩的其他丑行,原来劣迹斑斑,前科还不少!


    什么坑蒙拐骗,那是一个不少,但是喜欢打一枪换个地方,从渡口跑到江北,又从江北跑去朝天门,又不是什么重大案件,这种混不吝的滚刀肉最难抓。


    结果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假冒明瑜酸辣粉的名号,反而被注意到了,数罪并罚,在里面慢慢呆着吧,还得赔偿苦主们的损失。


    张胜利夫妇是恨不得把这人两拳打死,从公安局出来,又连连向宋明瑜道歉,小贩赔的钱他们也不要了。


    “婷婷没事就好,这些就当我们赔礼道歉的,实在对不起。”


    盛凌冬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通曲折,他尝了一块麻花。


    “早知道你遇到麻烦,我该晚一点去锦城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麻烦你。”宋明瑜说道,“不过去锦城,盛老板,你是又签了什么新生意呀。”


    “不是什么新生意,就是组了个运输队。”


    “之前不是只有一辆解放货车么,这几个月也算是积攒了一点本金,干脆就去锦城淘了几辆二手的货车回来,自己组上运输队。”


    他提到之前收购江阳那些红砖的建筑队,“之前比较熟的那个兄弟升职了,锦城那边在研究学鹏城搞商品房,现在需求量比较大,加上还有朝天门的货运。”


    房地产和码头贸易,那都是来钱很快的行业,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春风满面的。”


    盛凌冬哭笑不得:“宋明瑜,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鸿飞都说他有点怕,觉得步子有点迈得太大了。”


    在严鸿飞眼里,不在机械厂上班就已经是他人生里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了。


    当货车司机运运货还行,架势摊开这么大,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困难,觉得盛凌冬这回有点太冒险。


    宋明瑜饶有兴趣:“那你怎么想,你也觉得太冒险啦?”


    “我倒没有。”盛凌冬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决定做了,就想想怎么把事情做好呗。”


    和机会一起到来的还有从来只有更大的压力,一口气组建起自己的班子固然好,但这个队伍怎么带,还有这么大的投入成本,盛凌冬都得考虑。


    考虑归考虑,事情还得做,“天上又不会掉馅饼下来,什么路都得靠自己走了才知道,大不了就是当交学费了。”


    他也不是毫无分析,“去年开始,南城,不,是整个省里就开始到处修路了。”


    “朝天门是码头,但修得再好的码头,都还得有一拨人负责把这些船上的货物卸到仓库里面去,既要有人帮忙看仓库,也要有货车运输。”


    “就像你,一个饭馆的老板,你也在用货车当采购进货的运输工具,随着大家想法改变,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公路上的运输车肯定也会越来越多。”


    盛凌冬这话让宋明瑜有几分意外。


    她承认,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人多少有一点点“滤镜”,就像林香和高彦芝这些对她好的长辈,个个都热情友好善良,同时想法也比较朴实和单纯。


    工厂,家庭,偶尔邻里一点八卦,这就是这年头绝大多数人生活的全部。


    所以宋明瑜才会因为林香在友谊商店豪气干云地说自己挣钱自己买,而感到那么高兴,这种想法已经和许多人不同了。


    但盛凌冬却不是,宋明瑜和他的交集一直仅限于谈生意,她是甲方,他是乙方,仅此而已。


    再多一点,无非就是这个乙方人特别好说话,又耿直又坦率,跟她还挺合得来。


    但是,宋明瑜现在不能不对盛凌冬刮目相看,作为一个八十年代的“土著”,他比大多数人眼光都要超前,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里头,已经隐隐约约有后来“物流”的雏形了!


    “我觉得你想法没错。”宋明瑜当然是赞同他的想法,“这种东西就是一步快,步步快,等大家一谈到运输都习惯找你的时候,那就算是市场做起来了。”


    两人合作一向很愉快,她不吝惜多一点点小建议:“其实如果你真想把这事儿做好,除了货车,也可以考虑一点别的运输方式。”


    她拿自己做例子,“你看上次总厂给我的冰箱,就是靠人搬过来的,尤其是好多地方爬坡上坎的,车重要,人也很重要。”


    盛凌冬若有所思:“其实我还有一个打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明瑜透过砖缝看见了林香下班回来的身影:“林姐!”


    盛凌冬及时止住话头,林香推开虚掩的小院大门:“明瑜……凌冬,你也在啊。”


    “就是来找你的!”宋明瑜赶紧迎了上去,“赶紧过来坐,喝口茶,我炸了麻花呢,你也尝尝——我去拿!”


    “找我?”林香疑惑地被拉过来,坐在木桌前,看向盛凌冬,目光里慢慢浮上几分期待,“之前那些衣服……是卖出去了吗?”


    盛凌冬点点头:“对,都卖出去了。”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桌上推过来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信封:“这是结的款,林姐,你点一下。”


    信封打开,光是大团结就有起码十几二十张,林香还没细数,脸上已经不自觉扬起了笑脸:“这么多!”


    宋明瑜给林香倒杯茶出来,又多添了一盘麻花,坐在林香身边。


    盛凌冬解释:“我找的这个老板还不是出价最高的,只是我和他有过往来,这人人品不错,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寄售放在他那是可以放心的,不过再怎么样也有两成的代售费,如果不是这两成,还会更多。”


    林香连连摇头:“已经够多了,比我之前给王老板做衣服那会多太多了。”


    之前在王老板那,是王老板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林香做的衣服实际上是卖给王老板的,谈好一件十块钱,那就是十块钱,就算王老板转手卖一百块,也和她没关系。


    如今却是不同,盛凌冬介绍的这个路子相当于只是出了个场地,林香是直接把衣服卖给了来服装店的客人。


    她和对方只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当然能赚得更多。


    林香心情大好,又有些忐忑:“咱们放在他那卖衣服,老板会不会嫌这样赚太少,不高兴?”


    “怎么会呢!”


    宋明瑜挽着林香手臂,耐心解释。


    “林姐,你想啊,你放在他店里寄售的衣服又不用他花钱,也不怕积压在店里,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你自己想办法,相当于是一件挂衣钩,一点点空间,就白换来两成的利润,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盛凌冬也说道:“林姐,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现在其实很多服装店都提供寄售,大家是互惠互利的。”


    林香这才放松下来:“凌冬,这次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和明瑜一直想着帮我,我真不知道这些衣服要怎么处理。”


    堆在衣柜里,别说挣钱了,衣服料子总是会旧、会破的,有句话叫衣服越不穿越是坏得快,林香心疼这些好料子就这么糟蹋了。


    她抽出信封里的大团结给盛凌冬发红包,盛凌冬却只收下了两张大团结:“林姐,这是咱们之前就谈好的报酬,剩下的我就不要了。”


    “但是还麻烦你辛辛苦苦去找渠道……”


    盛凌冬还是摇头:“一码归一码,做生意的事情归做生意,咱们谈的时候怎么说的,就怎么来。”


    “林姐,你就别客气了。”宋明瑜眨了眨眼,“你这会儿应该说,下次做好新衣服,还委托盛老板帮咱们卖,他一准高兴,是不是啊盛老板?”


    “当然,生意不愁多。”盛凌冬笑了笑,又提起另一件事,“他那边说店里客人都觉得林姐裁缝手艺很好,问下次寄售过去的衣服,能不能有一些比较明显的标识?”


    “独一无二的特色和标识?”


    林香很惊讶,这个事儿她还从来没想过,厂里的产品倒是都印着“南城针织(总)厂”,可那都是几千件、几万件的规模。


    她这小打小闹的,用得着吗?


    盛凌冬见林香愣住,把来龙去脉先说了一遍。


    原来寄售这批衣服的服装店老板叫汪荣,三点水一个王,和林香前头那个老板只有偏旁不同,性格却天差地别。


    前头那个王老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成本压低一点,再低一点,这样卖出去一件才能赚够本,所以有了其他人供货,马上就把林香踢出了局。


    这个汪老板却很聪明,林香这批衣服拿到手,他就知道肯定不愁卖。


    但他做生意贼精明,不愁卖,那就不能急着卖,反而是特地把门口最显眼,最容易被人看见的那几个挂钩给空出来,专门供林香这批货!


    他开店的那条路上本来年轻女孩儿就多,人来人往经过的时候往店里不经意那么一瞅,直接就被林香的那几件衣服裙子给吸引住了目光。


    有些女孩儿手里没那么多钱,买不起什么幸子衫什么连衣裙,汪荣马上又推销店里头其他的便宜服装,反正就是主打一个进来了就别出去。


    在林香这批衣服的带动下,服装店这个月生意简直不要太好,汪荣见到盛凌冬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再有新衣服到我这儿寄售?”


    这种活招牌,不要才是傻瓜,汪荣心思活络,不仅要林香这批衣服,还想要在上面有一点独一无二的“特色”。


    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她做的,和那些“量大管饱”的流水线衣服不同——这样才方便他吹嘘自家服装店厉害嘛!


    虽然是转述,盛凌冬还是把当时汪老板的反应给模仿了一遍,宋明瑜听得津津有味:“林姐的手艺本来就好,算他识货!”


    林香很不好意思:“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明瑜帮了我很多,这些衣服她都帮忙提过意见,还给我画过修改图,要不然也不会效果这么好。”


    宋明瑜当然是不会设计,她也不是学服装的,但是她见过的衣服,恐怕比这年头的绝大部分人都多。


    谁叫几十年后网络那么发达呢,光是小破站,都能卷到各种身高体重的博主评测衣服,从面料到上身效果到版型,一应俱全!


    简直是许多不愿意去线下试衣,又喜欢买衣服女孩儿们的“云衣柜”。


    宋明瑜也没少看那些视频,甚至还有各种时装秀,闲着没事也是打发时间的利器。


    只是没想到前世她是个宅女,光有知识用不上,这辈子却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这回轮到盛凌冬表情惊讶了,“你怎么什么都会?”


    做饭手艺好,做生意有头脑,现在连设计衣服她都会,还有什么是宋明瑜不会的?


    宋明瑜厚着脸皮“嘿嘿”笑:“略懂,略懂。”


    她把话题引回来:“关于刚刚你说的那个标志,我还真有个想法。”


    宋明瑜冲林香眨了眨眼:“林姐,咱们要不要注册一个商标?”


    ……


    毛小静提心吊胆当了三天送饭的“外卖员”,终于是迎来了一个令她松了一大口气的消息:陈总启程回港城了。


    与此同时,吴书记又登了明瑜小饭馆的门。


    比起之前那回来找宋明瑜帮忙时眉间隐藏不住的愁色,这回可是喜上眉梢,谁见了都知道吴书记如今心情好。


    能不好吗,他“三顾茅庐”请来的陈启邦总算是痛痛快快跟总厂签订了一份贸易合同,今年的海外销售有了眉目,能挣外汇,这对于整个针织总厂来说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抢在了其他厂子前面,“这回合同一签,总厂是货真价实,整个省里的头一份,开门红!”


    别人都还没摸清楚港商的门路,总厂这边已经是旗开得胜,跟港商做起了生意,多少厂子的书记借着交流学习,厚着脸皮来找吴书记取经。


    大家都是兄弟厂,他们也可以找陈启邦做生意嘛!


    他表面笑呵呵,心里却呸这些人不要脸,总厂这边忙前忙后,你们一句话就想摘桃子?想得美!


    吴书记就跟他们打太极,那些纺织厂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只能回去自己想办法,但是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想的——别的不说,他们能找出第二个宋明瑜吗?


    吴书记现在是深谙“要抓住一个港商的心,先得抓住他的胃”这个硬道理,他送走陈总,转头就来感谢宋明瑜。


    “这回生意谈得顺利,多亏了你。”


    吴书记感慨颇深,当初宋明瑜为了姐弟俩的栖身之所打上他家门,那会儿他可是对这个年轻的刺儿头避之不及,哪能想到如今还有求上门的一天?


    这个小饭馆被她打理得规规整整,入了春,甚至桌上还摆上了细腰花瓶,里头简简单单地插一支山茶花,让整个堂子都映上了一层春天的暖意。


    吴书记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鬼迷心窍,最终给宋家姐弟分了这套院子——明瑜小饭馆可以不在针织胡同门口,可针织总厂如今少了这道风景线,还真有点不行!


    他当然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前头跟你说过的那套房子,已经在让房管科那边办了,不过老乔房子才刚退出来不久,估计交接手续还得走一段时间。”


    这套房子的程序就比宋家姐弟俩住的那套要麻烦点了,名义上是租给她,租期三十年。


    考虑到她是“针织总厂杰出子弟”,还是妇联工作队伍的一员,带头响应改开政策砸墙开店,给厂子其他人做好了示范表率,为厂子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十年内都由厂子这边“免租”,之后租金一年十块钱。


    按照现在的物价上涨速度,十年后的十块钱,那约等于不要钱。


    宋明瑜点点头:“吴书记,我明白的。”


    如今房屋还不像几十年后那样可以随意流通,即便吴书记是一把手,也不可能把这套房子卖给她,福利房那是国有资产!


    租给她,免租金,实际上就是这套房子归她了,绕这么个弯儿,一方面是吴书记要防着施厂长从中作妖,另一方面也是坐实宋明瑜的户主身份。


    毕竟真要计较起来,她又不是厂里的职工,没资格一个人拥有两套福利房。


    吴书记往她脑袋上扣的那一串头衔,就是为了证明宋明瑜这个户主的身份是堂堂正正,无可置疑。


    人家宋明瑜是针织总厂的功臣,你是谁?这样即使以后谁眼红了,那也抢不走。


    吴书记这一趟来,还不只是告诉宋明瑜这个消息,他还带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还有一个礼盒袋子。


    “陈总走得匆忙,来不及再来一趟小饭馆,但临走前说什么都让我把礼物转交给你,邀请你去港城……咳咳,施展手艺。”


    其实陈启邦的原话是:“让那个后生仔来港城,我做东宴客,到时候吓死那些老古董。”


    他对宋明瑜的手艺和生意头脑都很满意,和吴书记聊起这后生,满嘴巴都是夸:“都说我来内地是受苦,等我回去要好好让这群人吃个瘪。”


    让他们馋,又吃不到,憋死他们!


    临走时,陈启邦亲手把东西交给了吴书记:“明瑜年轻嘛,那点酬劳也不多,干脆送她个小礼物,港城好多年轻人喜欢这个。”


    交代完陈启邦的留言,吴书记这才回了针织总厂,宋明瑜回屋子里打开了礼物盒子。


    里头竟然是一部随身听,还是进口的牌子,索尼的walkman。


    就这么一部小小的随身听,宋明瑜要是没记错的话……起码得要一两千。


    再拆开信封,里头鼓鼓囊囊装的竟然都是外汇券,全部都是一百块钱面值的。


    也就是说陈启邦口中的“小礼物”,“也不多”?!


    港商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双更合一


    陈启邦送的这台索尼随身听, 一下在胡同里头炸开了锅。


    “听说还是国外来的!”蒋晓霞和丈夫提起来,话就说得有点酸溜溜的了:“知道她挣钱,可也不知道那么挣钱,怎么开家小饭馆, 又是外汇券, 又是随身听的!”


    自从宋明瑜这生意越来越好, 徐伟康在家偶尔就能听到老婆的抱怨,他一翻身, 闭上眼睛睡觉:“不是小饭馆挣钱, 是明瑜开小饭馆才挣钱。”


    现在厂里不用鼓励,也有一大堆人争先恐后地要搞什么个体经济。


    结果呢,一大堆铺子, 不是匆匆忙忙倒闭, 就是虎头蛇尾,前头赚得多, 后头就跟不上了。


    蒋晓霞不说话,她吃不着葡萄心里酸,可她不傻, 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 南城那么多饭馆, 怎么就偏偏宋明瑜这家店日子过得那么好?


    连港商都来她这儿吃饭,还那么赏识她!


    “算了,不说了, 越说心里越难受。”蒋晓霞咕哝一句, 也是翻身继续睡觉,“人家当个体户赚大钱,咱们还拿死工资……真是没天理了。”


    胡同里和蒋晓霞一样内心艳羡的人是绝大多数, 有的和她一样假装不在意,背地里忍不住就说些酸话。


    有的却是羡慕里夹杂着好奇心,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高彦芝带着小蝶,还有林香一家人,都聚在了宋明瑜的小院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小小的walkman上。


    陈继开的想法比较质朴:“这东西能放英语磁带,天天听,那英语不得考满分啊?”


    宋明瑜还没说什么,宋言川脸都皱了:“陈叔叔,这么好的东西,买来光学习多没劲。”


    什么有劲呢?宋言川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听歌啊!”


    “好好的学习机,拿来听歌?”


    陈景行尴尬地打断陈组长的妄想:“爸,这个发明出来就是听歌的……现在流行嬉皮士文化。”


    “嬉、嬉……”


    陈念嘉轻声帮她爸找补:“嬉皮士。”


    “这就是嬉皮士!”宋言川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披头士的《hey jude》……当然,五音里头没有一个在调上。


    但他表情投入,好像在开演唱会。


    那边群魔乱舞,这边,高彦芝在观察随身听的样子。


    她平时胆子大得很,这种时候却连碰一碰都不敢:“这要是不小心给按坏了,真赔不起!”


    她不仅自己不敢碰,也不让小蝶靠近,小孩子难免活泼,等会要是给明瑜弄坏了,她怎么交代?


    宋明瑜却主动让她试一试:“高阿姨,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坏。”


    八十年代的电器本身就耐用,随身听就更是其中翘楚。


    她前世有个认识的音乐区up主就很喜欢收集这些千禧年前的音乐设备,最历史悠久的一台,比她手里这台随身听还要大几岁,但还能正常播放音乐。


    “来,高阿姨,你听听。”


    高彦芝几乎是僵着身体,任由宋明瑜把耳机戴在了自己脑袋上,听着里头汩汩流出的音乐,整个人动都不敢动。


    等宋明瑜再把耳机摘下来,小蝶立刻就缠着妈妈问好不好听,“小蝶也想听。”


    宋言川给小妹妹讲道理:“小蝶,你太小了,这个你戴上就掉了。”


    小蝶撅起嘴,又去缠妈妈,高彦芝呆愣了一会儿,被女儿晃得东倒西歪,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我听不懂,但感觉就像……就像是在我脑子里放歌儿一样。”


    “放的是港城那边的歌。”宋明瑜笑着解释,“高阿姨,是不是比收音机要听得清楚一些?”


    这年头家家户户倒是都不缺收音机,听个响那是没问题,但要听歌,那不好意思,人家广播电台放什么,就只能听什么。


    倒是南城百货大楼的电器柜台买得到最新出的录音机,可体型硕大,扛在肩膀上跟大板砖似的。


    公园里头经常有人扛着去锻炼身体,还有人听着迪斯科音乐男的女的一起翩翩起舞,这就颇让许多“老古董”不能理解。


    又大又吵!


    可随身听不一样,就比巴掌大一点,还带一副细细长长的耳机。


    随身揣在兜里,靠着这么个长长方方的小铁盒子,里头竟然就能听到音乐?


    真是想都不敢想!


    高彦芝想都不想:“那肯定的呀!”


    林香之前就已经体验过这个随身听的好,忍不住就和高彦芝感慨:“你说咱们天天在车间里头走来走去,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能随时随地听听音乐,是不是人也没那么累?”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毕竟车间里头有设备,高速运转的流水线需要她们一直盯着,听音乐是不可能的,然而高彦芝明白林香想说什么。


    “这日子一天天的变得太快啦,咱们年纪大了,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高彦芝摸摸女儿的脑袋,“或许等小蝶她们这一代长大,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些好东西了。”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却是知道的,仅仅只是十年后,国内的电子产品的确会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戴着耳机听歌,到时候会变成一股潮流。


    林香笑着摇摇头。


    “就是因为生活一天一变,咱们不落后别人什么,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不会就学,没钱就去挣——明瑜鼓励我做衣服拿去卖,我一开始也怕,现在不是也慢慢就适应了。”


    那两百多块钱对林家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她晚上和陈继开躺在床上说话,头一次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


    也许她家也能买得起电视,冰箱,也能和明瑜一样,去百货大楼不用担心囊中羞涩,而是可以给儿子女儿买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也能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要不是我和你当了好多年老邻居,我还真不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高彦芝打趣,“跟明瑜说话一个调调。”


    话题转到宋明瑜身上,高彦芝有些好奇,“明瑜啊,听说你要再开一家店,是真的不?”


    宋明瑜颔首承认:“对,是要再开一家。”


    “打算给小饭馆扩一扩?”


    “小饭馆这边暂时不扩了。”宋明瑜解释道,“我打算开一家小吃店,专卖酸辣粉。”


    说来也巧,还是之前那个假冒明瑜酸辣粉的骗子给了她灵感。


    现在所有的菜品都是混在一起的,店里头能接待的客人有限,倒不如把酸辣粉单独分出去起一家店铺来。


    “就叫明瑜酸辣粉。”


    当然,开这家店不是宋明瑜最终的目的,“我打算把这个酸辣粉给做成连锁。”


    前世,南城就有一家名气很大的酸辣粉,宋明瑜几乎每次去,那门口都是大排长龙,还不仅仅是南城人喜欢吃,外地来的游客也赞不绝口。


    她穿过来之前,那个品牌的酸辣粉已经是国内最有知名度的酸辣粉之一,还远渡重洋,在海外开拓市场。


    然而在此时此刻,距离那家著名的酸辣粉开出第一家店,起码还有好几年。


    巨大的市场潜力,加上宋明瑜这辈子已经靠小吃比赛牢牢地占据了先发优势和主动权……这要是不抓住机会,那也太亏了!


    高彦芝听得一愣一愣的:“连锁?”


    “就是很多分店。”林香提前听过宋明瑜解释这个事儿,“比如说江北一家,沙区一家,到处都有。”


    “那岂不是走哪儿都能吃到!”高彦芝光听着都觉得稀奇,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可是明瑜,这样你不就得在每个厂子门口都去弄个门面吗?”


    这年头房子又不能买卖,只能租,而且还不是每个厂子都有这么大,可以用来砸墙开店的小院子出租呢。


    “这得费多少工夫和钱啊?”


    宋明瑜和林香相视一笑,林香卖了个关子:“你就就等着看吧!”


    ……


    早上七点,菜园火车站门口。


    “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摆。”


    薛绍放下挑担,招呼身边的两个女孩抓紧时间把摊位支起来,又嘱咐,“彭倩,别忘了牌子!”


    叫彭倩的女孩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面翻出一块写着“明瑜酸辣粉”的牌子,放在了摊位前。


    彭倩,锅炉厂的“待业青年”。


    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更多时候,她会和别人介绍自己是“知青二代”。


    “我不是锅炉厂的职工子弟,我进不了厂,人家不让我进,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锅炉厂的?”


    这句倔强的话背后,是彭倩始终碰壁的找工作生涯。


    尽管她们一家都回到了南城,但工资都微薄,分房福利轮不到他们,彭倩也进不了厂。


    一家人蜗居在彭倩外婆家里,因为家里面住房不够,她这个大姐只能离开家人,在亲戚之间兜兜转转地寄住。


    对彭倩来说,南城的生活比想象中更难,她只能不断想办法打零工,自己寄住要给亲戚家交饭钱,吃穿用度再节约也得花钱,一个月下来攒钱是不可能,甚至偶尔还入不敷出。


    彭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岗位不合适你”,“我们要本地长大的”。


    她经常跑知青办和妇联,然而在那里她只见到了更多因为待业而满脸惶恐迷茫的同龄人。


    就在彭倩以为人生只能像这样过下去时,突然妇联把她叫了过去。


    在那里,她见到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大,但穿得很体面,长得也很漂亮的女孩。


    平时不苟言笑,对她来说特别遥远的瞿主任,在那个年轻女孩面前却特别温和亲近。


    “这些女娃娃我都比较了解,手脚勤快干净,都是本分老实的性格,你想招人,这几个都是特别合适的。”


    彭倩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同龄女孩的名字叫宋明瑜。


    尽管和自己年纪相仿,对方却已经是南城本地鼎鼎有名的个体户了,这回来妇联,是瞿主任请对方帮忙,解决她们这批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


    宋老板脾气很好,眼光却挑剔,又是看个人卫生,又是提了几个问题,彭倩战战兢兢的,都感觉自己没戏了,谁知道最终名单出来,她竟然选上了!


    更让彭倩没有想到的是,宋老板不仅招了好几个员工,还主动提出要跟她们签订劳动合同。


    “打工已经很辛苦了,这些基本的保障我必须得给。”宋老板是这么说的,“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在我宋明瑜这里,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宋明瑜微微一笑:“如果表现特别优秀,我会招她来店里上班,各位,加油。”


    彭倩晕晕乎乎离开妇联,站在单位门口把那张劳动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紧接着拔足狂奔回了舅舅家,和父母弟妹一起分享这个意外之喜。


    整个彭家都被这份喜悦给砸得晕头转向。


    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光是固定工资就有二十块钱,此外,卖一份酸辣粉出去,能拿到一成的提成。


    要是销售额比其他人都高,还能拿一笔奖金!


    彭舅舅倒还有一点反对意见,这给个体户打工朝不保夕的,怎么说都没锅炉厂里头端铁饭碗的好。


    这话刚出来就被彭倩她妈怼了回去,“厂里好上了天,不要倩倩,那就和咱们没关系!”


    她拉着女儿,殷切嘱咐:“倩倩,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老板,一定要认认真真干活!”


    彭倩同样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感激涕零。


    她打零工的时候,什么苦活累活都做,可是老板不会因此多给她一分钱,她有一次为了搬货腰被货物砸了一下,那老板还怀疑她是找空子偷懒。


    她想要这份工作,她想做最好的那个!


    彭倩按照宋老板的要求,把自己打理得整整洁洁,精气神养到最好。


    今天是她出摊的第一天,她必须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


    热炉子,架大锅,很快,酸酸辣辣的香气就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带队的薛绍大声叫卖——


    “南城名小吃,明瑜酸辣粉,素粉五毛,肉粉七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火车站南北往来,是人气儿最旺的地方,每分每秒都有人经过,有的背着蛇皮口袋,有的胡子拉渣,行色匆匆,但无论是谁,经过酸辣粉摊位前,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明瑜酸辣粉?是不是之前拿奖的那个?”


    “可别乱吃!”旁边有人就提醒,“小心是假冒的,之前报纸上才发了一个,吃假的吃出病了!”


    “真的假的?那不买了不买了,进肚皮的东西,等会吃坏了可不行。”


    薛绍暗自观察着两个队员的表现。


    他辞掉了器械科的工作,如今全心全意帮明瑜姐干活。


    明瑜姐交代他两个任务。


    第一,要吸引更多客人的注意,卖多少不是关键,让他们记住这个牌子是关键。


    第二,看看队伍里有没有能力比较强的“潜力股”,之后可以交给她们更多工作。


    明瑜姐说了,不用担心这些队员泄露配方,酸辣粉有几种调料是店里提前配好了分下来的,而且所有招进来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按了手印。


    谁要是泄露出去,谁就只有坐牢赔钱一条路可以走,而且这些人都是妇联和知青办请求宋明瑜帮忙,她这边又正好缺人,才招过来的。


    耍小聪明无异于同时得罪两个部门的领导,没人敢这么做。


    “这位同志,我们是正宗的明瑜酸辣粉。”


    薛绍的目光落在了彭倩身上。


    两个女队员显然都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兜售产品,另一个女孩脸红得像要滴血,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彭倩却神色冷静地解释。


    “同志你看,我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这套衣服就是咱们店里发下来的,胸口这里有‘明瑜’两个字,这就是咱们的品牌商标,后头跟着那个画圈圈的英文字母,证明这个商标是已经在商标局注册过了,谁也不能造假!”


    彭倩说着,亮出了自己的员工证:“咱们都是明瑜酸辣粉的员工,每个人都有一张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


    员工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彭倩”两个字,同样落下了“明瑜酸辣粉”的商标,彭倩又翻出背包里头的一张复印件。


    “这是咱们店里那块‘南城十大名小吃’的复印件,你看,下面还有老板亲手写的‘流动贩售摊位授权书’!”


    她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哪怕在被质疑的情况下,也有理有据,一点没有颠三倒四,表达得非常清楚。


    薛绍看着都暗暗点头,几个客人原本都萌生了退意,这一下似乎又被彭倩说服了:“……好像真不是骗子。”


    骗子应该不会像这么大张旗鼓,还有这么多证据吧,薛绍抓住机会帮彭倩撑场子:“咱们绝对保证是正品的明瑜酸辣粉,承诺假一赔十,如果吃出问题,愿意全额赔偿!”


    几人对视一眼:“那就……来一碗试试?”


    “好嘞!”


    两个队员迅速地动了起来,一个煮粉,一个打佐料,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然而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好几碗粉,每个人煮下去的份量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负责打佐料的彭倩也利落到了极致,食客们只见她一种佐料接着一种,甚至都不需要犹豫和停顿,仿佛那些佐料的份量早已经在她脑海里倒背如流,每种调料的份量都极为精准!


    配上两个队员一身整洁又干净的统一制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精密仪器的制作现场呢!


    两人配合默契,一转眼酸辣粉就出了锅,热烫的红薯粉配上酸酸辣辣的调料,那诱.人的气息一下就激发开来,食客们迫不及待地端碗开吃,嗦一口粉条,又酸又辣的滋味一下就洗去了长途火车后的浓浓疲惫。


    “好吃!”


    “就是这个味儿,正宗!”


    几人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而他们手中端着的酸辣粉早已吸引来了其他经过的人,不论是马上要奔赴远方去打工的小年轻,还是风尘仆仆从外地回到南城的归乡客,所有人的肚子在这一刻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好香,好饿!


    他们也要吃酸辣粉!


    呼啦啦的人群,一下涌向了挂着“明瑜酸辣粉”的流动摊位——


    “我要一碗肉的!”


    “素的,三碗!”


    “排队排队,我先来的——给我做两碗!”


    ……


    《开拓创新立品牌,明瑜酸辣粉的火辣点燃南城》


    “……或许许多人还记得,去年夏天的那一场美食盛宴,吸引了无数南城老百姓的目光,在那一场比赛里,有一个年轻女孩儿,用一碗热辣滚烫的酸辣粉换来了冠军,那就是宋明瑜的明瑜酸辣粉……”


    “……宋老板告诉记者,此前,明瑜酸辣粉曾经遭遇过一次致命危机,那就是有人假冒这个名字,售出伪劣产品,宋明瑜表示,因为这场‘真假酸辣粉’的误会,店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经营困境……”


    “……如果无法根治假冒伪劣横行的现象,会严重打击广大个体经营者的信心,消耗消费者的信任,宋老板已经为名下的明瑜小饭馆和明瑜酸辣粉注册了商标,并以‘流动贩售’的形式,派遣员工在各大区域现场制作正宗的明瑜酸辣粉……”


    “……据悉,在短短一周时间内,这些流动摊位就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甚至有的人气摊位,如今需要大排长队才能吃到……”


    “宋老板呼吁广大市民朋友认准明瑜酸辣粉的商标(如图)以及员工的统一制服,避免上当受骗……”


    “同时有奖征集线索,奖励举报假冒行为,若市民朋友们遇到假冒伪劣,请迅速报警或通知附近的流动贩售点,明瑜酸辣粉将给予不低于一百元的奖励!”


    流动贩售点这件事之所以会做起来,说得上是因祸得福。


    因为那个骗子,宋明瑜发现有个事儿她之前一直忽略了,那就是南城如今还是一个公共交通不发达,爬坡上坎地方特别多的城市。


    在这种地方,摊贩们拥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转移战场”。


    就像那个骗子,要不是宋明瑜她们恰巧去友谊商店,还不见得能抓到人,反过来说,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铺开自己的酸辣粉事业。


    有什么比这些流动摊位更能快速占据市场,吸引客流量呢?


    等以后她真的做起了连锁店,这些流动摊位上积累的口碑和客流,同样能全部转化为连锁店的人气!


    更何况,她还有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的“杀手锏”,那就是商标。


    这年头,大部分人压根没听说过商标,更不存在去注册商标来保护自己的品牌,就连《商标法》也是前两年才刚刚落地实施。


    在个体户们的眼里,这东西没什么用,费心费力去注册了又不能多挣一块钱。


    但宋明瑜却知道,商标有用,而且是非常非常重要那种程度的有用。


    只有注册了商标的品牌,才能真正受到法律保护,才能证明她的“明瑜酸辣粉”是独一无二的。


    前世无数个企业的成功都证明,人会更愿意购买那些大品牌的东西,成立品牌必须要商标,有了商标的品牌才能够放手去发展。


    眼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能一炮打响她自己的品牌,宋明瑜何乐而不为?


    “明瑜”当然不会只停留在南城。


    这是她的“大本营”,她的餐饮品牌以后还要走出南城,飞向全国各地,这些都需要从现在就开始经营品牌口碑,让人一说到吃,就想到宋明瑜这个名字!


    针织胡同,高家的堂屋里,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坐在一块儿看完今天的报纸,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们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做生意……生意还能这么做!


    砸墙开店,比赛夺冠,宴请港商,如今又多了个注册商标和品牌……未来还要做连锁!


    宋明瑜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位置,但每一步都让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高彦芝摇摇头,她是真的心服口服:“明瑜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这点子也太多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双更合一


    明亮的东厢房灯光下, 宋明瑜和宋言川姐弟俩正把不同面值的纸币分门别类归在一起,最后一次盘点。


    准确地说,是宋明瑜在清点,小不点趴在床边, 眼睛跟着他姐手里头的钞票一动一动的, 嘴巴里头还念念有词:“九千……三百……五百……八百……一、一万?!”


    小不点眼睛越睁越大, 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宋明瑜把最后一张大团结点完, 他愣愣地抬起头来, 灯光映着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姐……我在做梦?”


    宋明瑜拍了拍弟弟的脑门,“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垂下眼眸, 用皮筋把一沓一沓的大团结给捆好, 之前铁皮盒子是不够装了,幸好这年头不缺装钱的地方。


    一万!


    流动贩售摊位这个主意, 一个月给她挣了足足一万块钱回来!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流动摊位的定价比店里贵一点,一碗素的五毛, 带肉的七毛, 但为了卖出去更多, 几乎所有的“流动销售小队”,都选择了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火车站,汽车站, 码头, 以及步行街广场,一天一个摊位就能卖出去上百碗,加上他们统一的制服和“明瑜酸辣粉”现在在南城的知名度, 市面上几乎没有谁能与之媲美。


    宋明瑜感觉自己之前还是小瞧了这年头的消费能力,这个消费市场也太庞大了,酸辣粉算上小饭馆的收入,她这个月整整赚了普通人十几年的工资!


    她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万元户了,不,甚至比万元户还要富裕,这一万块钱不是终点,仅仅是她小吃生意的起点。


    小不点听到“不是做梦”四个字,眼神呆呆的,好像一下子整个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宋明瑜担心地摸了摸他脑门,小不点这才欢呼雀跃地抱住了宋明瑜:“姐,你是万元户了,你是万元户了姐!”


    “嘘,嘘!”宋明瑜赶紧把宋言川从身上扒下来,“大晚上的,别闹腾……好了,现在你姐有钱了,想要什么随便说。”


    小豆丁现在也四年级了,该有什么爱好兴趣的,该让他去尝试还是尝试,“要不要给你在南城百货买一双运动鞋?”


    百货大楼卖的运动鞋都是进口牌子,在这年头有一双那得是全校都羡慕嫉妒恨,宋言川却摇摇头。


    “不用,姐,我现在鞋子就挺好的,不用花那个钱。”


    宋言川摸了摸后脑勺,“……不过,我想吃糖醋排骨。”


    他嘿嘿一笑,“姐,你平时太忙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宋明瑜一口答应下来:“行,给你做。”


    宋言川小心地摸了摸盒子里头放着的大团结,咧着一口白牙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回筒子楼,挨家挨户地“宣传”一番。


    叫你们看不起个体户,叫你们背后说我们坏话!


    可想到他姐教过他“财不露白”,他又嘿嘿傻笑起来。


    小豆丁心满意足地回了西厢房,在柔软的床上滚了大半个晚上才睡着。


    宋明瑜心情同样很好,不仅仅是因为挣了钱。


    这一万块钱的背后,还有一个对她来说更好的消息,那就是“明瑜”这个牌子真的打响了!


    这场漂亮的市场抢占战,让宋明瑜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第二天,她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今天发工资!


    ……


    彭倩的心情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拥有一份正式工作,还做了整整一个月。


    “彭倩,宋老板叫你。”


    “来了!”彭倩回过神来,赶紧小跑着到了包厢里,“宋老板。”


    宋明瑜“嗯”了一声,“彭倩?”


    “对。”


    彭倩小心翼翼地在座位边沿坐了下来,见宋明瑜开始翻资料,她偷偷地打量对方。


    到现在,她也不敢想象,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手做出了明瑜酸辣粉这个品牌。


    她正想着,正好和宋老板抬起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彭倩慌慌张张想要低下头去,宋明瑜却温和地笑了笑:“这个月辛苦你了。”


    彭倩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宋老板,一点也不辛苦。”


    “肯定是辛苦的,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天黑了才收摊位回家,这些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宋明瑜温声说道,“我知道,是因为‘明瑜’这个品牌才刚刚开始起步,为了宣传品牌,为了能让更多人吃到、了解到明瑜酸辣粉,你一直在努力,这些我都有了解。”


    彭倩神色动容:“宋老板……”


    宋明瑜友好地笑了笑,面前这个有些紧张的女孩,谁又能想到她是这个月的销冠?


    以一人之力,在火车站门口硬生生帮“明瑜酸辣粉”撕开了局面,在薛绍交上来的员工报告里,清清楚楚地给出了“优”的评价。


    毛小静同样很欣赏彭倩。


    这批放出去做“流动贩售”的小队队员,全部都是毛小静一个个在店里安排过培训的。


    仪容仪表、精神风貌、待客礼仪,这些都是最起码的服务态度,代表着“明瑜”的面子。


    而最关键的酸辣粉制作更是不能马虎,每一个步骤是什么,具体是要精确到多少克,都要记得滚瓜烂熟。


    彭倩从来都是学得最刻苦、最努力的那个。


    毛小静最喜欢的是她特别有积极性,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眼里有活”,不会的东西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哪怕晚上熬夜练习,她也要弄明白,搞清楚。


    “让明瑜酸辣粉能够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的这些坚持和努力,其中就有你的一份。”


    宋明瑜说道,“我听薛领队说了,有人误会我们品牌是假冒伪劣,是你据理力争,做的酸辣粉也和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所以才有客人愿意排着队,也要光顾咱们的酸辣粉。”


    宋明瑜知道彭倩家里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知青二代身份特殊,连户籍这些都尴尬,凭借彭倩的品性和学习能力,她一定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但现在人才落到她手里,宋明瑜当然不会拱手让人,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做的这些都很好,比所有人表现都要好!”


    她把红信封微微往前一推:“这是这个月的工资,你拆开看看。”


    彭倩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刚一入手,她就发现信封比想象中更厚,等打开信封往外一抽,她顿时愣住了。


    竟然是一张又一张的大团结,再细细一数,竟然有十张,另外零散的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散钞。


    彭倩不可置信,翻来覆去数了又数,可绝对没数错,就是十张!


    也就是说……她这个月,挣了一百块钱,还多?!


    彭倩再抬起头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宋老板,我……这工资……”


    “没算错,就是这么多。”宋明瑜笑吟吟地对她点了点头,“这份工资,是你应得的回报,也是我对你努力的认可。”


    “所有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宋明瑜微微一笑,“我说过,在我这里多劳多得,多少付出就会有多少回报!”


    彭倩眼眶微微红了,自从回到南城以后,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舅舅知道她在明瑜酸辣粉上班,骂她是给个体户打工,说她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爸在厂里当清洁工,她妈特别担心什么时候被外婆扫地出门,人都已经落下了一身的病根,还心心念念要再找路子,想想办法给人浆洗缝补的赚点钱。


    弟弟和妹妹去上学,每天就靠一个冷包子当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没有办法,家里一点余钱都没有了。


    彭倩日日夜夜都盼着发工资,她想象着第一个月结算工资,只要能挣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就能让舅舅闭嘴。


    她到时候就能带着一家人从外婆家里搬出来,在外头租一间大杂院,一个月五块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可现在,工资发到手里,却不是二十块钱,而是足足一百多块,是她那个在锅炉厂的舅舅工资两倍还多!


    “谢谢,谢谢宋老板!”彭倩强忍哽咽,“我一定努力,不,我一定拼命工作!”


    她妈不用再出去做工赚补贴了,能在家里好好歇着,将养身体,她不怕苦不怕累,她一定能卖出去更多的酸辣粉,赚到更多的钱!


    她甚至心潮澎湃地畅想起了未来,她能付得起房租,她甚至还有能力带着家里人去租一间单独的小院,能存下来很多很多钱……


    弟弟妹妹不用发愁读书的事情了,爸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她能支撑起这个家了!


    彭倩从包厢出来,小饭馆外,和她相熟的队员已经挥起手来:“倩倩!”


    她跑了过去,几个年轻人站在大榕树下,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着自己拿到了多少工资。


    最高的就是彭倩,最低的也有七八十,那些嚷嚷着不让他们进厂的工人,有几个能拿到这么多工资?


    只拿到八十块钱的年轻小伙,艳羡地看着彭倩紧紧怀抱着的信封:“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也能拿到这么多!”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回报宋老板的这份鼓励。


    宋老板对他们青睐有加,他们也必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份信任是值得的!


    “走,咱们去供销社买东西!”


    “我要给我妈买一罐子麦乳精……还有糖,水果糖和奶糖!”


    “家里热水瓶都磕坏了,我打算买一个新的去,再添一个搪瓷盆,倩倩,你呢?”


    彭倩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要搬家——”


    ……


    酸辣粉这边的员工都发完工资,店里头就只剩下宋明瑜,夏娟和毛小静三个人。


    气氛悠闲了许多,小毛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宋明瑜把糕点盘子放到桌上,“夏阿姨,小毛,都过来坐,咱们边吃便说。”


    “来了。”夏娟给大门上了锁,招呼毛小静一起坐了过来,“这是什么?”


    “冠生园新出的绿豆糕和蛋黄酥。”宋明瑜率先就拿了一个蛋黄酥,“一口酥一口茶,这才叫享受。”


    “明瑜姐你慢点,那茶还烫呢。”毛小静有些心疼,“是不是太累了啊,我就说我和娟姨帮你发呀!”


    两人在店里总是互相帮衬,如今关系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累倒不累,就是嗓子说干了。”宋明瑜抿了一口茉莉茶,小毛说烫,但其实贴心地给她兑好了温度,刚刚合适入口,“这是第一个月,多说几句也提振一下士气,下一个月就不用了。”


    “小绍和我说了,你最近都在看资料。”夏娟也担心宋明瑜太辛苦,“这当老板也太不容易了。”


    这话就是偏袒她了,宋明瑜哭笑不得:“夏阿姨,我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谈不上累……我还没你们俩累呢。”


    现在要是谁告诉她,夏娟和毛小静都不在店里,宋明瑜估计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应付不来店里这么多客人。


    有两人在,完全就把她从各种琐事里脱身了出来,只要专注做菜就行。


    宋明瑜哪能不知道最近她俩有多累。


    店里豆腐需求一直就没低过,夏娟要做豆腐,还要到店里帮忙,一次“累”都没说过。


    小毛呢,之前都主要是她在煮酸辣粉,最近扩招了这么多人,也是小毛在负责培训。


    为了这场培训,小毛可是做足了充分准备。


    她这个“培训主管”可不是白当的,经过这大半年在店里的历练,又有给陈启邦送餐上门的实践锻炼,她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有点莽,有点青涩的乡下姑娘了。


    她认得了许多字,说话现在也一点不带乡音了,宋明瑜给她的那些资料,小毛还天天晚上都会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比招进来的这批员工还滚瓜烂熟。


    而小毛被培训绊住了手脚,又是夏娟顶上了店里的工作,一人承担起了两人的工作,这才保证了明瑜小饭馆的正常运转。


    这两个人对宋明瑜来说就是左膀右臂,都是小饭馆的功臣,在宋明瑜心里,她们也不只是“员工”这么一个身份,更像是半个家人。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宋明瑜说道,“夏阿姨,小毛,我打算给你们俩涨工资。”


    涨工资?!


    毛小静连连摇头:“明瑜姐,我不用的!”


    她觉得自己运气真的非常非常好,才能跟着宋明瑜,光是一个月工资就能拿到三十块钱,逢年过节的,明瑜姐还会发红包,五块钱、十块钱,出手很是大方。


    经历过给邹家当保姆那一段恶心的遭遇,毛小静特别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明瑜姐这样好。


    尤其是她过年回老家,知道同村的好多朋友也到了城市里头找工作之后,更是如此。


    那些和她一样年纪的朋友,在城里只能靠着一身力气,去做小工、扛大包,甚至有人因此落下了一身病,工资还要被老板克扣,连过年回来的路费都要借。


    她呢,在小饭馆工作,不怕刮风下雨,明瑜姐也从来不会把人当牛马使唤,太累了就要休息,该认真干活就干活。


    她回家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弟弟妹妹都很开心,父母也因为她寄回家的工资,不用再熬着辛苦日夜不分地干活。


    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尤其是明瑜姐最近让她负责培训,为此,毛小静还拿了额外的奖金,她更是觉得这份工作好得没边儿了。


    明瑜姐说涨工资,毛小静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夏娟也说道:“对啊明瑜,咱们工作跟之前又没什么差别,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宋明瑜心里一阵温软,她知道这两个人不是说场面话,而是她们真的这样想。


    她们是在为她考虑。


    “我就猜到你们会这样说,所以我才要给你们涨工资。”宋明瑜神情认真,“夏阿姨,小毛,你们一个是我长辈,一个就像我妹妹一样,你们体谅我,我也不能让你们受委屈。”


    “夏阿姨,你在店里时间最长,小饭馆刚开起来的时候,全靠你在店里帮衬。”宋明瑜回忆道,“那回闹了个乌龙,说是物价上涨,我在供销社买不到菜,你担心我撑不住,甚至不愿意收我豆腐钱。”


    夏娟其实性格已经变得明朗了许多,但提起这些事,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小饭馆的一份子,这是我应该的。”


    宋明瑜摇摇头,又看向小毛,“要说功臣,小毛你也是咱们的功臣,酸辣粉的事儿,还有帮我培训,送餐这些事儿,我都记得呢——而且要不是你一直守在店里,说不准咱们遇到小偷危险也不知道。”


    她说的是之前治安不好那会捡到九月的事情,仔细想想,幸好那只是一只猫,如果真是坏人,她又没有收留小毛,光靠她一个人带着言川,不知道多危险。


    毛小静却摇头:“明瑜姐,我拿了工资,我肯定得帮上忙,不然你给我工资,我都不敢要!”


    尤其是培训的事情,当时明瑜姐跟她讲要“标准化”和“流程化”,毛小静听得一头雾水,她压根就不明白这两个词什么意思。


    还是明瑜姐专门写了单子,教她一个个去落实——


    什么时候下粉条,粉条要煮几分钟,合格的粉条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口感,每种调料的用量是多少,先后顺序是什么样的……


    毛小静觉得自己只是按照明瑜姐的要求,严格地规定这些新员工们必须要一丝不苟地照做,可渐渐地,她品出了一点不同来。


    明瑜姐的这套要求特别厉害!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些员工们熟练之后,做出来的味道能和店里做到一模一样,而且很难出现失误。


    而且明瑜姐还特地要求她检查员工统一着装,用什么方式自我介绍,服务流程是什么样的,全部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毛小静当然不知道宋明瑜用的这套方案叫做sop,也叫做标准化作业程序,在几十年后的顶尖企业中都广为推行,在八十年代要开连锁店,这完全是单方面碾压级别的“杀手锏”。


    她只知道,除了明瑜姐,谁都没做成过这么厉害的事情!


    明瑜姐的眼光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要长远,跟那个姓陈的老板……不,在毛小静这个小迷妹眼里,她明瑜姐比港商还厉害!


    “姐,我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都是你的功劳才对啊。”


    的确,这些点子都是宋明瑜提出来的,但是如果没有得力干将来执行,宋明瑜一个人,根本分身乏术。


    她们勤恳、努力、忠诚,宋明瑜觉得,感情应该是相互的,没有谁是会单方面对谁死心塌地的,而且,她也想对她们更好一点。


    赚了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吗?


    宋明瑜含笑把信封推到两个人面前,“好了,你们先拆开看看。”


    信封鼓鼓囊囊,毛小静和夏娟对视一眼,迟疑着接过了信封,等信封打开,里头的大团结映入眼帘,毛小静忍不住跳了起来。


    “这么多!”


    夏娟连忙就把信封给推了回去:“不行,明瑜,再怎么说这个也太多了。”


    宋明瑜笑眯眯:“再推辞,那就是把我当外人啦?”


    “可是……”


    可是,里头足足有三十张大团结啊,那就是整整三百块!


    “明瑜姐,我……”


    毛小静还想说什么,宋明瑜拉住她的手,“咱们这个小饭馆,少了谁都不行——要是真的觉得我太大方,那接下来就努力工作,咱们一起多赚钱!”


    “那……我就收了?”毛小静偷偷看宋明瑜的脸色,见对方笑意温柔,她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明瑜姐,你对我太好了,比我亲姐都好,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给你丢脸!”


    “夏阿姨,你也收下吧。”宋明瑜眨了眨眼,“我还指望着你的豆腐过日子呢!”


    她调侃地开了个玩笑,夏娟终于是把那个信封给握在了手里:“明瑜……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宋明瑜招呼她们一起吃糕点,包房的彩玻璃窗外面照进来一束光,正好打在她侧脸上,那张漂亮的侧脸上睫毛弯弯。


    发完工资,接下来就轮到她这个老板开心了。


    宋明瑜还是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她做好了规划,里头大部分她还要继续投入到酸辣粉和饭馆里面去。


    尤其是马上酸辣粉的总店也要做起来了,这些都得花钱。


    但是,好不容易当上小老板了……还不允许她享受享受呀?


    宋明瑜摩拳擦掌,这次一定要把心心念念的大件搬回家!


    于是,这个周末,邮电局的设备安装队伍,和一辆载货的解放货运卡车,同时抵达了针织胡同门口。


    宋明瑜家多了一台双缸洗衣机,更重要的是,小饭馆要通座机电话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