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巨兽咬过的铁皮罐头,此时显得有些许的破烂。
看不出像是滨海市人民医院,专门出外勤的急诊越野车,反倒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罗峰怎么办?”
李万一一脚踢开滚烫脚边的反光镜碎片。
他心中很清楚,虽然说这辆车是出外勤所用的,但是毕竟是科室医院的财产。
而他们两个人是出的这次外勤任务,虽说救人成功,但是车辆被毁了。
他们二人自然也逃脱不出其中的干系。
“八十万的改装车...“
他扯开被树枝划破的冲锋衣领口,喉结滚动两下,
“陆主任非把咱们生吞了不可。“
罗峰正蹲在越野车的引擎边,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反光镜碎片。
正是因为救助小女孩,当初时间来不及,才舍弃越野车的。
此时越野车前面已经被毁掉,不过那又如何呢?
小女孩的命已经保下来了。
“没事,我一人承担。“
他站起身,山风掀起他沾满泥浆的白大褂下摆。
被荆棘划破的袖口处,露出结痂不久的伤口,那是救助小女孩时留下的伤疤。
李万一猛地拽住他胳膊:
“你疯啦?陆即明早看你不顺眼,这次肯定借题发挥!“
他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回音,惊飞几只栖息的岩鸽。
“放屁,要扛一起扛。”
李万一望着罗峰愣了两秒,顿时怒骂道。
他也是有自尊的人,怎么可能允许罗峰一个人承担。
这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他,更别说他是真心把罗峰当做自己的朋友的。
罗峰低头轻笑,从裤兜掏出半包压变形的香烟。
滤嘴早被雨水泡发了,他却不介意地咬住一根,含糊道:
“不是还有安琪嘛。“
这句话像解开绳结的巧劲。
李万一紧绷的肩膀突然塌下来,他摸着自己后颈的冷汗,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咧开嘴:
“艹,忘了你的绯闻女友是...“
不过他此刻看着罗峰,顿时愣了一下。
要知道一直以来,罗峰在滨海市人民医院,其实受到了很多的欺负以及特殊的眼光。
原因就在于安琪。
这位院长的千金,也就是罗峰的绯闻女友。
但是罗峰对于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不愿意提的。
但是没想到他此刻竟然这么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情,莫非是要做上门女婿了吗?
心中想着他看着罗峰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的失望。
要知道他对于罗峰的期望可是很高的。
认为他以后一定能够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
只不过现在他就像一块宝玉一般,还没有被雕琢出来。
如果真的做了上门女婿,没有了那份心气,可在没有机会攀登上医学上的巅峰。
陆即明办公室的百叶窗半阖着,将正午的阳光切割成一道道金色的栅栏。
彭虎的拳头砸在檀木办公桌上,震得青瓷茶杯里的龙井泛起涟漪,几片茶叶狼狈地贴在杯壁上。
“他罗峰算什么东西!“
彭虎的领带夹在愤怒中歪斜,金属反光刺眼,
“救护车调度记录显示,他昨天擅自调用急诊科备用车辆!“
陆即明慢条斯理地用钢笔尾端拨弄着盆栽里的文竹,嫩绿的枝叶在他指间颤动。
他今天特意换了那套藏青色西装。
安琪上周学术会议时夸过这个颜色稳重。
“车毁了。“
陆即明突然说,钢笔尖在叶片上戳出个微小缺口,“改装费抵得上半年科室奖金。“
彭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松了松领口,忽然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前倾身体:
“你是说...我们可以用这个理由...“
“毕竟是救人。“
陆即明打断他,指尖抹过钢笔留下的粘稠汁液,
“何况只是轻微受伤的小女孩。“
他故意把“轻微“两个字咬得很轻,像在舌尖掂量份量。
窗外传来护士推药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彭虎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突然压低声音:
“我查过他档案,当初入职审查根本没走完流程。“
陆即明的钢笔停在人事档案某页。
阳光正好照在罗峰证件照的钢印上,院长签名处的墨水比别人的要鲜亮三分。
“安琪。“
陆即明用钢笔帽轻轻点着照片边缘,
“大家不都是在流传,他和安琪曾经同居过的关系?“
话尾化作意味深长的叹息。
盆栽文竹在他阴影里微微发抖。
彭虎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他一把抓过档案,突然注意到家庭成员栏的墨迹有涂改痕迹:
“哈!我就说院长怎么会...“
“王鹏主任。
“陆即明突然岔开话题,起身整理西装袖口,“
他被罗峰当众指出操作失误,难道他就不会怀恨在心吗?“
他转身时,西装内袋露出半张音乐会门票。
和安琪朋友圈里晒的是同一场。
彭虎会意地咧嘴笑了,金牙在暗处闪着阴冷的光:
“我这就去‘请教’下王主任,关于...规范行医的问题。“
他故意把档案摔在茶几上,震得那杯冷掉的龙井终于倾覆,茶水在罗峰的履历表上晕开一片黄褐色的污渍。
陆即明站在窗前,看着彭虎的身影消失在住院部转角。
他掏出那张门票轻轻摩挲,突然想起上周查房时,安琪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信笺。
抬头印着“罗峰“两个字,比任何医嘱都刺眼。
办公桌抽屉里,越野车报废鉴定报告静静躺着。
钥匙插进锁孔时,罗峰发现门缝里夹着片枯黄的银杏叶。
推开门,秋日的夕阳正斜斜地铺在玄关地板上,把那片叶子照得像是镀了层金箔。
他弯腰捡起叶子,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
“给罗峰哥哥“。
叶脉的纹路里还沾着点碘伏的痕迹。
是给那个小女孩处理膝盖擦伤时用剩的。
客厅茶几上,玻璃杯压着的纸条被穿堂风吹得轻轻颤动。
罗峰的白大褂袖口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指腹摩挲过纸条边缘时,蹭到些细小的面粉颗粒。
小女孩总喜欢在他厨房偷捏面团玩,临走前大概又给自己烙了张饼。
“谢谢罗峰哥哥,我走了。“
铅笔字在“走“字处突然用力,划破了单薄的便签纸。
罗峰想起三天前的雨夜,那个浑身湿透的瘦小身影蜷缩在他门口,怀里紧抱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半块发霉的面包。
“以后会报答你的。“
最后这行字迹突然变得工整,像是练习了很多遍。
窗台上并排放着的两只玩偶不见了。
那是他用手术手套做的气球小狗,小女孩总说它们比爸爸买的玩具暖和。
罗峰把纸条翻过来,背面用红笔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涂色时明显超出了线框。
他忽然笑起来,指间仿佛还残留着昨天帮小女孩扎辫子时,那束枯黄头发粗糙的触感。
风铃突然叮咚作响。
茶几下的饼干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动物饼干,每个都用保鲜膜仔细包好。
最上面那块小熊饼干缺了只耳朵,是上周小女孩发烧时,他掰了半块哄她吃药留下的。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