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此时老人眼皮颤动了几下,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中缓缓睁开。
老人青筋凸起的手突然抓住罗峰的手腕,指甲边缘的硬茧刮蹭着皮肤。
罗峰感觉到手腕传来刺痛,低头看见自己皮肤上已经泛起几道红痕。
老人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球不停颤动,泪水顺着皱纹的沟壑流到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乖孙...“老人喉结上下滚动,气管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渗出些许唾沫,
“准考证...准考证带来了...“
他手指痉挛般地收紧,手背上输液管的透明胶布被扯得翘起边角。
罗贯中听见自己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西装裤膝盖处立刻洇开一片水渍。
他感觉到冰凉的瓷砖透过布料传来寒意,喉咙里涌上酸苦的味道。
回忆像突然打开的闸门。
十几年前那个暴雨天,县一中考场外的铁门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他记得自己转身时,看见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千层底布鞋在积水里打滑。
装着准考证的透明文件袋在雨幕中划出模糊的弧线,父亲踉跄的身影在刹车声中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老人又开始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在床单上抓挠:
“快去高考...快去...“
护士悄悄按下呼叫铃,心电监护仪的波形变得急促起来。
罗贯中摸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滴在老人青紫的手背上。
想到这儿,他猛地抓住父亲的手,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湿漉漉的脸上。
雨水混着鼻涕和眼泪从老人干枯的指缝间蜿蜒流下,渗进袖口的褶皱里。
“爸,您看看我……“
罗贯中声音嘶哑,喉结滚动了一下,“爸!我是贯中啊!“
老人涣散的瞳孔缓缓移动,目光掠过罗贯中那张新长出的胡茬和发红的眼眶,却固执地转向罗峰。
“你是谁呀?“老人皱起眉头,干裂的嘴唇翕动,
“我不认识你。“
他再次转向罗峰,嘴角抽动,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监护仪的导线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乖孙子……“老人喉咙里挤出气音,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快去高考吧,这次……我没有迟到。“
看着老人与罗贯中相认的这一幕,唐禄山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未干的雨水,指尖触到被陈凤英扇过的左颊时,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眉头一皱。
“走。“
唐禄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转身时皮鞋碾过地上的听诊器橡胶管,发出“咯吱“的声响。
两位副主任对视一眼,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三人的白大褂下摆在泥水里拖出长长的水痕。
二十多名医护人员见状立即收起器械,折叠担架的金属支架“咔嗒“合拢,急救箱锁扣接连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们低着头快步走向车队,作战靴踩过泥泞地面时溅起的泥点沾满了裤腿。
唐禄山拉开车门时,车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被众人围住的病床。
监护仪的蓝光映在罗峰平静的侧脸上,与老爷子紧握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唐禄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关上车门,“砰“的巨响惊飞了路边树梢的麻雀。
随着引擎轰鸣,车队在泥泞山路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唐禄山透过车窗看到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抢救现场,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裂开的金丝眼镜架。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将最后一点模糊的人影也彻底抹去。
“罗峰,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
暴雨初歇的山路上,泥泞中残留着杂乱的轮胎印。
罗贯中颤抖着从西装内袋掏出支票本,钢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深蓝的墨痕:
“罗大夫,这五十万...“
支票边缘还沾着雨水,被他双手捧到罗峰面前时微微发颤.
“世清,你就我父亲的一点小小报酬,麻烦您请收下。”
罗峰摇头时发梢甩落几滴水珠,白大褂下摆的泥浆已经结块:
“不必。“
他转身整理急救箱的动作带起金属器械的碰撞声,沾血的纱布从箱角滑落。
“救人是我的义务,我并不是为了钱财才救下老爷子。”
“那成立罗峰急救基金如何?“
陈凤英高跟鞋陷在泥里,镶钻的美甲点在手机银行界面上,
“能帮更多像老爷子这样的...“
她话音未落,白晓晓突然挤上前,话筒险些撞到罗峰肩膀:
“罗大夫!基金可以培训更多急救人员!“
罗峰听到之后点点头。
“这样也好。”
直播间的弹幕在她手机屏上炸开,金色打赏特效映亮她激动的脸庞。
直播间内,弹幕如潮水般疯狂滚动——
“卧槽!罗峰这波操作神了!!”
“唐阎罗都翻车了,他居然能救回来?!”
“这哪是医生?这是神仙吧!”
“刚才说罗大夫不行的人呢?出来挨打!”
“教科书级急救!我跪着看直播!”
另一边,罗贯中,将老爷子抬上救护车。
他最后瞥了一眼罗峰,金丝眼镜的裂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罗大夫……”他嗓音沙哑,感谢说道“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上车,车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声中,车队碾过泥泞山路,扬长而去。
白晓晓快步追上罗峰,高跟鞋沾满泥水也顾不上擦。
“罗医生!”她递出一张名片,指尖微微发颤,“我们台想请您做一期专访,您看……”
罗峰摇头,将名片推回:“不必了。”
老刘扛着摄像机,镜头对准罗峰平静的侧脸,忍不住感叹:“您这医术,不上新闻可惜了……”
罗峰只是笑笑,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
不远处,王虎平指挥队员将李建军和小女儿送上救护车。
“罗大夫!”他远远挥手,声音洪亮,“我们先带他们去市医院复查,回头再谢您!”
罗峰点头示意,目送救护车闪着蓝灯驶离。
喧嚣散尽,泥泞的山路上只剩罗峰和李万一。
李万一拉开车门,雨水从车顶滴落,砸在泥洼里溅起水花。
“罗哥,”他挠头笑道,“咱接下来去哪?”
罗峰望向远处未散的雨云,淡淡道: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