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昔日的那封和离书, 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南宫静瑶虽然已经清楚明白的知道了季长风昔日的理想。
可她的心中还是存在着侥幸。
他们做了整整三年的夫妻,那么多的日日夜夜, 她也会忍不住想, 季长风待她, 是不是并不会那么无情。
她也会想, 他对那些过去绝口不提, 是不是心中也已经放下。
南宫静瑶不敢问,也不敢提,她担心若季长风没有放下,她要如何面对, 只要想一想, 就已经无法接受。
她从不知自己毁了季长风的理想, 等她知道的时候, 事情已经如此, 她没有办法回到过去阻止,却能够及时止损, 纠正这个错误。
也许, 那桩赐婚在许多人眼中是错误,可对于南宫静瑶而言,却是得偿所愿。
于是, 她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季长风,既是想给他自由, 也是想给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
如果, 他没有签和离书,南宫静瑶想, 她一定是欢欣雀跃的,就算季长风不爱她,仅仅只是出于责任,她也可以自欺欺人下去,那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
可季长风选择签下和离书。
那她的种种幻想,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南宫静瑶不知缘由,只当季长风对她厌恶至深,才会迫不及待的选择和离。
重拾他昔日理想。
她不清楚北疆竟然是这般的危局。
也不清楚当年季长风竟遭遇这般煎熬。
南宫静瑶心中愧疚,却依旧克制不住的生出幽怨,若他早早的告诉她,她一定不会答应和季长风成亲。
她怨他从不提及,也怨他为何不隐瞒一生。
如今真相悉数知晓,她才方知究竟为何,可她的心中除了释然,再没有别的情绪。
至于季长风说的后悔,南宫静瑶是不信的。
置于天平两端的,是他们的婚姻和他父兄的性命,即便当初季长风选择的是他们的婚姻,往后余生,难道他还能够心安理得的活着吗?
若真是如此,他又可以瞒自己多久?
她若是知晓真相,能原谅自己吗?
“你救下的不仅仅是你的父兄,还有你的母亲和嫂嫂。”南宫静瑶软声安慰季长风,“可她们不过是万千百姓的缩影,你守卫边疆,救下了许许多多的百姓,护他们免于战乱,安稳度日,这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季长风擡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她有和人红过脸的时候。
当年一别,到如今再相见,季长风只觉得她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不一样。
这种改变,让季长风不由慌乱。
“我原本,还有些不甘心,也有诸多的伤心,可事到如今,竟连那点儿不甘心和伤心都没了。”南宫静瑶觉得眼眶热热的。
她伸出手擦去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将自己的手从季长风的手里一点一点的抽出来,季长风觉察到她的动作,下意识的紧了紧力道。
南宫静瑶微微蹙眉,只觉得手腕有些疼,“季将军,你捏疼我了。”
她略略的挣扎,季长风松了力道,却还是没有放开手,他垂下眼眸,低声的道歉,“当初,是我不好。”
是他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应当告诉你才对…”
“那是战场机密,哪能那般随随便便的说与旁人听?”南宫静瑶轻轻的摇头,出声劝他,“你只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南宫静瑶冷静的开口,她其实并不知道季长风如今能不能听明白她说的这些话,毕竟在她的眼中,季长风现在并不是很清醒。
有一些话,倘若他清醒着,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南宫静瑶姑且只当那些是胡话,可以己度人,她明白那些至少是真心话。
他终于有一刻将她放在了心上,可如今知晓,她却没有半分欣喜,只余怅然。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南宫静瑶的声音温和而平淡,她说着不曾怪他,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想要挣脱开,便是从前季长风选择的是自己的理想,她也不曾怪过他,又何况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你为何,不怪我?”季长风不解的问道,他的心中甚是疑惑,他看着南宫静瑶的眼睛,感受不到半分的情谊,唯余平静,而这平静却让他心生巨大的惶恐。
“我原本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终日兀自猜测,很是难安,如今知晓真相,才知你当初究竟多么为难…所以我不怪你。”
“若没有你在北疆,青州的百姓也不能安稳度日。”
“你守卫的是辰国的边疆,护佑的是辰国的百姓,我是辰国的长公主,心中对你也是诸多感激。”
季长风听着她那不疾不徐的话,却觉得心中那般难受。
他素来都知道,她性情温和,可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些话只要说出来,竟然也会那般的伤人,季长风并不想要南宫静瑶的道谢。
也不想要南宫静瑶这般平静的看着他。
他宁愿南宫静瑶是怪他的,也不想听到她说,不怪他。
这只会让他清晰的认识到,她不在意。
她对他唯有对臣子的关切,而无对丈夫的情意。
她不在意他了,这认知折磨的季长风几欲失控。
南宫静瑶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中一点一点的抽离,她看着季长风,面上无悲无喜,“你我和离,本也是一件好事,过去三年到底是委屈你了。”
当驸马本就委屈,何况他这么骄傲的人呢?
“我……”季长风看着南宫静瑶欲言又止,实则过去三年,分明是她更委屈些,旁人的确给过他不少的难堪,可南宫静瑶却从未委屈过他。
她事事以他为先,父母兄嫂皆被她放在心上,就连鸿儿,她也是真心的爱护。
“公主…我…”季长风心下难安,他看着南宫静瑶,久久不愿放手,他似乎在不久之前,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和离。
那虽是他迫不得已签下的和离书,但也作得数。
因为有那一纸和离书,他得以出征救下父兄,却也因为那一纸和离书,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自然受不住南宫静瑶的平静,他猛然抓住南宫静瑶的手腕,一字一顿的问道,“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他说,他后悔签下和离书。
他说,他们重新开始可好。
那曾经是南宫静瑶最期盼听到的话,她曾想倘若有一日成真,她该有多高兴,一定会去金陵所有的寺庙还愿。
但当今日真正听到的时候,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语气温和的让季长风放开她,同他说,出来的太久,家中兄长会担心的。
那冷静的语气和平淡的眼眸,是那么的熟悉,季长风只觉得似曾相识,恍惚间才猛然想起,那曾是他拒绝的模样。
明明快要六月天,他却忽然觉得冷,抓着她的手却开始止不住颤抖,明明是弯弓射箭的手,却撑不住她的拒绝。
他开口想要解释,而南宫静瑶却和他说,她还有事,请他自便。
季长风只觉得手上的力量渐渐溃散,原来,被人拒绝竟然是这般的难受,原来,被人丢下,就连心都会开始钝痛。
原来过去的三年,她每一天都在承受这样的委屈。
季长风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腕,明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它还是颤抖不已。
他不禁苦笑出声,他曾经,都做了些什么啊?
*
南宫静瑶离开酒楼之后,春梅照例将她送回去,可南宫静瑶却让车夫将马车驶向城外。
她不想这个时候回府,“派个人回去和皇兄说一声,本宫要晚一些回去。”
春梅应下,吩咐小厮去办。
南宫静瑶看了眼春梅,让她倒杯茶,马车上一应俱全,春梅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南宫静瑶,可她堪堪将茶盏捧在手心里,才掀开杯盖,一滴泪就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直直的落在杯中。
春梅看的分明,立刻说要给她换一杯。
南宫静瑶却摇了摇头,“不碍事,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冷。”
她只是想要暖暖身子。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拒绝季长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走出酒楼的。
南宫静瑶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等到她终于坐上马车,脸上的泪水早已经决堤。
春梅已经许久未曾见公主这般哭过,如今见到忧心不已,“殿下,季将军究竟又和您说了什么?”
春梅的话语中,多少带着些怨言。
南宫静瑶缓缓的摇头,似不忍春梅太过苛责,“他喝醉了,说了一些胡话,不用放在心上。”
她不知季长风为何会说出这些话。
明明说的是不用放在心上,可这些话早已经在南宫静瑶的心上,久久都不能散去。
也许,她当初真的不是心甘情愿走到和离这一步的,她可以接受他们相敬如宾,甚至可以接受季长风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可南宫静瑶没有办法接受季长风恨她。
也没有办法接受,是她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变得冷漠疏离。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府邸埋葬着他的过去,断送过他的理想,她想她一定舍不得拒绝季长风。
可万般种种,皆抵不过一句造化弄人。
“他实现他的理想,我过着我想要的生活,这样就很好。”南宫静瑶紧紧的捧着掌心里的茶盏,任由泪珠在脸上肆虐。
“这样,就很好。”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以期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