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人一旦陷入回忆当中, 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季长风想起了许多的事情,同样也想起南宫静瑶提及江韶时候的神情。
他从来都不爱听到那个名字, 无论是什么时候。
好似现在才想明白一些事情, 实则早就有迹可循, 他和江韶其实从无交集, 听到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别人谈论起的, 甚至连江韶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那一日在临江楼,他却可以清楚的猜测到江韶的身份,说的那么笃定。
偏偏他还要自欺欺人。
那日,他一直都不高兴, 坚硬的奏本被他捏的皱巴巴的, 从那之后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本能的反感。
季长风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阴暗之人, 以前想不明白的一切, 如今都有了答案。
可知晓答案之后,他却又陷入迷茫当中。
如今知道这一切, 是不是太迟了?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了南宫静瑶和江韶的身上, 心中的惶恐险些要将他整个人吞没,长久以来担忧的事情仿佛在这一刻成了真。
季长风看着江韶,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自己并没有阻止的权利。
他已经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他们已经和离。
面前的酒壶空了一个又一个, 人人都说借酒消愁,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季长风都没办法做到, 因为他根本就醉不了。
长山看着自家主子这模样,心中也很是不好受。
明明这个时候,安安静静的多好,偏偏主子还总喜欢明知故问,“江韶他,是什么意思?”
长山心说江大人还能有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的意思,而他们家将军也不是不清楚的。
不然怎么会巴巴的盯着江大人那么久?
“将军,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吗?”长山只觉得忠言逆耳,说话的时候胆颤心惊。
季长风不明白吗?他当然已经想明白了,正因为已经想明白,才觉得分外难以接受。
江韶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
喜欢上南宫静瑶,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本就是很讨人喜欢的性子,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虽然天之骄女,却从不会嚣张跋扈。
金陵甚至连关于她任性不好相处的传言都没有过。
母亲从前常常让他好好的和公主相处,但季长风却不知道要怎么和南宫静瑶相处,他们的婚姻,夹杂着太多太多。
季长风尚没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和她好好的相处,就要成为她的丈夫。
可驸马和丈夫之间,本就是矛盾的身份,他不知要如何权衡,昔日理想破灭,他心灰意冷,无数人嘲讽他靠妻子上位,他难堪不已。
一切种种历历在目。
那些难堪的过往,他早已经不记得多少,这两年以来,他记忆最深的,依旧是那年除夕,他们去银月楼看烟火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的提出带南宫静瑶出门走走,她很高兴,也很兴奋,眼眸亮晶晶的,满是神采,比那除夕的烟火还要璀璨。
那天的烟火很美,那天的金陵也很热闹。
那也是季长风第一次明白,当人家的丈夫,究竟要怎么做。
也许是见她失落陪她去看烟火,也许是她想吃甜食的时候替她买来红果,或者是在人满为患的街市上护着她不受伤。
那时候,他隐隐约约的体会到了南宫静瑶说的话,只可惜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想明白,那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恍惚,很轻易也很理所当然的被季长风忽略。
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那样下去,他本以为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就可以明白该如何好好的,当一个丈夫。
和自己的妻子相处。
只是上天并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在他开始学会释怀的时候,战争就开始了。
将一切都打乱。
他甚至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此后两年,再无一点消息,名为思念的种子不知何时深埋,而他发现的时候,早已经长成茂密的大树。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却残忍的发现,她早已不会在原地等他。
喜欢她的人不计其数。
母亲曾特意告诉过他,公主殿下这样善解人意的性子,无论和谁成亲,都能够和对方好好的相处。
嫂嫂也曾不经意的提及,长公主殿下同他很是般配。
可那时候的季长风却听不得般配二字,仿佛就是这两个字,毁了他的理想,断了他的羽翼,将他困于金陵,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可是如今,他却觉得,曾经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怀念。
他还记得昔日成亲,她穿着一席红色的嫁衣,端正的坐在婚床上,她告诉他:夫君,公主和驸马都是身份,你我是夫妻,日后你可以唤我阮阮。
但季长风从未唤过,永远都是生硬的喊她公主。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要认命。
季长风甚至都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将她放在心上的,等到他明白过来,才知处处都是她的身影,早已占满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季长风原本以为那是很难的一件事,可如今承认,仿佛也没有那么困难。
南宫静瑶和江韶说了多久的话,季长风就喝了多少的酒,他虽不会轻易醉,也足够的伤身,长山急的团团转。
可根本劝不动季长风,“将军,您到底想要做什么?您说出来,奴才替您去办。”
季长风看着他,愣愣的命他寻来纸笔,他写了不少的话,却尽数被他揉搓,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眼看南宫静瑶和江韶就要离开,季长风心中甚是着急,“我要,去见她。”
但他此番却有些不大清醒,长山立刻将人扶起,只说自己去请,“将军,您也不想酒后失仪,让江大人看笑话是吗?”
这句话成功的让季长风停下脚步。
长山硬着头皮,拿起桌上的纸条,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走到客悦楼的时候,恰遇南宫静瑶下楼,她见到长山,心中疑惑,“你怎么来了?”
长山眼巴巴的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南宫静瑶。
南宫静瑶原本是不想看的,可那苍劲有力的字迹透过纸条,就宛如小勾子一般的,挠在她心头。
她到底将纸条打开了。
上头只有一句话:阮阮,你曾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南宫静瑶愣在当场,看着这上头的字迹,只觉得难以置信,“季长风在哪里?”
长山尴尬的指了指客悦楼前头的酒楼,南宫静瑶微微颔首,便捏着纸条走了出去。
江韶和她一前一后出来,自然也看见了长山,彼此虽并无什么交集,倒是非常的熟悉,长山走过来行礼。
江韶微微颔首,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季长风的情况。
长山回答的滴水不漏,江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便从容的从客悦楼离开。
而另一边,南宫静瑶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了季长风,地上散落了一堆的纸张,有揉成团的,也有扔在一旁的。他的面前摆了许多个空酒壶,她粗粗的扫了一眼,足足有十几个。
“你怎么,喝那么多的酒?”南宫静瑶轻声的问道。
季长风听到声音擡眸,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她不是一直都不愿见他吗?
“——阮阮。”
南宫静瑶的心,随着他的话音猛地颤了颤,她心中诸多疑惑,她想,为什么要这么喊她?
她曾那般欢喜雀跃的告诉他,自己的小名,可他从未喊过,连一次都没有。
如今,这又算什么?
“你是醉了吗?”
南宫静瑶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想要分辨他的行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的思绪,全部都被那个名字占据,什么都想不到,很多人都会喊她阮阮,但她从不知道这个名字有朝一日还会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季长风——”她想问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只是看着面前的人,都觉得心开始痛了,“不要喝太多的酒,太过伤身,青州的酒比起金陵的要烈很多。”
她尝过,所以很清楚。
就在南宫静瑶要离开的时候,季长风却似有所觉的抓住她的手腕,虚虚晃晃的力道,他从来都是克制,便是误以为梦中也是一样。
南宫静瑶根本迈不动脚步,只是沉默的回头,看着那手腕触及的地方,他并没有很用力,很容易便可以抽离。
她任由他握着,并不言语。
而他却比从前更能言善道,在她的面前,也终于不再冷静,“公主曾问我们能不能做一对普通的夫妻…此话可还作数?”
南宫静瑶听见这话,神色变得恍然起来,此话可还作数?
她曾说过许许多多的话,有一些自己都已经记不太清楚,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会忘记。只要稍稍一提,就会悉数记起。
南宫静瑶转过身,认认真真的看向季长风,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话自然作数,可是季将军,你我已经和离,不是夫妻,自然也做不得普通的夫妻。”
她尝试着将手腕从他掌心抽离,季长风似有所觉,却不肯放手,紧了紧力道。
也许是他当真喝了许多的酒,又也许是他今日真的醉了,季长风看着南宫静瑶,喃喃的问她,若自己后悔了呢。
南宫静瑶从来都不知道季长风原来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后悔吗?
“季将军,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南宫静瑶轻声说道,她并不想去了解季长风究竟为何后悔,那只会扰乱她的平静,“本宫以为,你签下和离书的时候,就已经想的很清楚。”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和离书…”
那上头的字字句句,季长风全部记得一清二楚。
他签下,当真是因为迫不得已,他看着南宫静瑶,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和离。”
他那么期待他们的孩子出生,又怎会想着和南宫静瑶和离?
一切的一切,只败给了造化弄人。
“那时,北戎和西岩进犯边境,我父兄伤重,兄长伤势久久不愈,却因辰军没有将领而选择带伤上阵,北戎虎视眈眈,兄长若与北戎首领对上,会性命不保。”
“我只想,救父兄的性命。”
“我想同公主商议,可根本没有机会。”
“你不愿见我。”季长风看着南宫静瑶,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和委屈,微不可闻,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见不到你。”
“我一直,都见不到你。”
“陛下说,你不愿意见我。”那些回忆,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依旧难以释怀,“他说,你已经不想和我过下去。”
南宫静瑶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泪流满面,她昔日只知大伯伤重,却从不会知道情况竟然是这般的严峻,若季阳平伤势这般重,还要留在北疆主持战局。
只能是公爹的情况更严重。
主帅受伤这样的消息并不能广为人知,那是会动摇军心的消息。
那是他的父兄,她若是季长风,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南宫静瑶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如今知晓,心中的怨恨,仿佛也渐渐的消散,可他说的后悔,她却也不想去回应。
她看着季长风,温和的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了释然,“原来,那和离书竟救了他二人的性命吗?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对吗?”
“至少,它不是全无用处。”
它让婆婆和嫂嫂不至于失去丈夫。
不仅给了季长风自由。
也让南宫静瑶知道,自己不是个罪人。
成全了所有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