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打鸡血的朱棣

应天城的秋风吹得武英殿前的铜鹤铃叮当作响,枯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朱元璋布满老茧的手背上。这位白发苍苍的开国帝王此刻正梗着脖子,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怒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颤巍巍地指着阶下的朱允熥。他身上那件明黄龙袍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腰间玉带扣硌得肋骨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翻涌的怒意。

“你小子想让咱当唐高祖李渊?“朱元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带着浓重的濠州口音,“消磨咱的斗志?“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弯成一张绷紧的弓,指向前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下。廊下的鎏金宫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忽明忽暗,“休想!咱从讨饭娃子打到这皇位,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绝不服输!“

朱允熥垂首站在丹陛之下,玄色衣摆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祖父青筋暴起的手腕,喉结动了动却没敢出声。前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峙还历历在目,锦衣卫大牢里新添的刑具血迹未干,此刻却像是无声的嘲笑。

“告诉你朱允熥,“朱元璋突然跨前一步,龙靴重重砸在石阶上,震得廊下铜铃乱颤,“你皇爷爷我这一生,从鄱阳湖的血水里捞命,在陈友谅的箭雨下逃生,何曾低过头?“他突然剧烈喘息,扶着廊柱的手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朱红的漆皮里,“就算是蓝玉那反贼,咱也是亲手剥皮楦草!“

话音未落,朱元璋突然甩袖转身,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劲风,将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他踩着沉重的步子往殿内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武英殿的门槛绊得他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掌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多年征战留下的老茧,此刻却抚不平心底的褶皱。

一屁股坐在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朱元璋扯松了领口的系带。冰凉的石阶透过龙袍沁进骨头缝,老迈的膝盖传来隐隐作痛。他望着西天被晚霞染成血色的云彩,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鄱阳湖的漫天战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马皇后留下的物件,温润的触感却暖不了此刻寒凉的心。

“咱接连两次的失败,“他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证明他已经可以控制整个皇城乃至应天城了。“枯叶落在肩头,他却浑然不觉,“这小子羽翼渐丰,不好对付了啊......“

站在阶下的朱棣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两下。秋日的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却比不上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前日宫中那场变故,他在王府里听得真切,锦衣卫的密探送来的消息还揣在怀里发烫。

“父皇,“朱棣跨前半步,玄色蟒袍下摆扫过满地银杏叶,“天下间还有藩王,他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压低声音,余光警惕地扫过廊下阴影,“只是消息还没传到他们封地罢了。“说话间,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缠满绷带的手腕——那是前日与刺客交手留下的伤。

朱元璋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盯着朱棣的脸,仿佛要把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看穿。记忆突然翻涌,想起老四当年就藩北平,在风雪中披甲巡视的模样,竟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

“是啊,“朱元璋缓缓点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咱的儿子多,他们定然不会让朱允熥这大逆孙得逞。“他突然重重叹气,枯瘦的手掌捂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光线映着眼角的皱纹,“可是......眼跟前咱就是气!一想到朱允熥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咱就恨不得......“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石阶发出“沙沙“声响。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被朱棣眼疾手快扶住。触到儿子坚实的臂膀,朱元璋突然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想起了与徐达、常遇春并肩作战的岁月。

“咱在应天城的势力能用的都被这小子拔掉了,“朱元璋望着宫墙外的暮色,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如同砍断了咱的左右手臂。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扭头死死盯着朱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这突如其来的注视让朱棣浑身一震,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想起王府密室里藏着的那些密信,想起暗巷中往来的死士,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朱元璋缓缓走到儿子跟前,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朱棣肩膀上。这力道让朱棣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不敢躲开。“老四啊,“朱元璋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味,“咱是不行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势力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朱棣心上。他猛然跳开半步,玄色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父皇说笑了,“他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儿臣在京城里可没有任何的势力。“说话间,他注意到父亲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朱元璋眯起眼睛,像极了当年在战场上盯着猎物的模样。他当然清楚,每年老四回京述职,那些成箱的金银绝不是只用来请吃请喝。锦衣卫的密报早把北平王府的动静摸得一清二楚,那些往来的商贾、突然冒出来的庄户,还有深夜进出王府的黑衣人......

“老四,别装了。“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伸手理了理朱棣歪斜的冠冕,指腹擦过儿子耳后的伤疤——那是小时候骑马摔的,多年过去仍留着淡淡的痕迹。

朱棣却固执地低下头,盯着父亲绣着金龙的皂靴。他心里清楚,承认就等于把把柄递到父亲手里。这两年来,为了皇太孙朱允炆,多少藩王被削藩夺爵,湘王自焚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朱棣咬着牙重复,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望着远处宫墙上火红的晚霞,突然想起北平城头的烽火,想起自己在朔风中训练的铁骑。只要熬过这一关,只要回到北平......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最终只是重重叹气。他转身望向暮色中的应天城,宫阙楼阁在晚霞中勾勒出苍凉的轮廓。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在濠州讨饭的少年,回到了举着破碗跪在地主家门前的日子。

“老四啊,“他背对着朱棣,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咱的这些儿子里面,你是最像咱的。“这句话让朱棣浑身一震,抬头望向父亲的背影。夕阳将朱元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汉白玉阶上,竟像是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鹰。

应天城的暮春裹着潮湿的霉味,武英殿廊下的铜鹤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朱棣垂首立于阶前,玄色蟒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丝绸内衬上划出细密的褶皱。他余光瞥见父亲朱元璋摩挲着玉带扣的动作——那是帝王发怒前的征兆,如同暴雨前低飞的燕群,让人心生寒意。

“老四啊,允炆太过怯懦,你可要多多努力啊。“朱元璋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他倚着蟠龙金柱,龙袍下摆垂落在冰凉的金砖上,仿佛一片凝固的血色。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朱棣心头。他先是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发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颤。殿外的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却抵不过此刻耳边轰鸣的声响。“允炆太过怯懦?“他在心底反复咀嚼这句话,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平胡图》,突然想起去年在北平练兵时,密探送来的朱允炆监国时的琐碎细节——批阅奏折时的迟疑,处置流民时的优柔寡断,这些片段在脑海中突然串联成线。

“让我多多努力......“朱棣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抬眼望向龙椅上的父亲,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朱元璋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那目光中既有审视,又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期许,像极了二十年前在演武场看他弯弓射箭时的眼神。

“父皇,儿臣明白了!“朱棣向前半步,蟒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连耳后的旧伤疤都开始发烫。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漠北战场,寒风中跃马挥刀的畅快淋漓。若此刻朱元璋下令让他即刻提兵去讨伐朱允熥,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披上战甲,连盔甲上的铁锈都来不及擦净。

角落里的朱允炆却如坠冰窖。他攥着袖中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凉得刺骨。抬头望去,四叔涨红的脸和皇爷爷赞许的目光交织成刺目的画面,让他想起上个月在文华殿,朱允熥当着满朝文武甩来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又在脸颊上蔓延。

“四大皆空,不如找座寺庙的也好。“朱允炆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他望着殿外摇曳的宫灯,想起幼时皇爷爷抱着他讲《大诰》时的温暖,想起在国子监读书时先生们的期许,这些记忆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冰棱,扎得心口生疼。

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拧成川字。他抓起案头的镇纸重重砸在地上,青玉碎裂的声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没出息的东西!“他咳得满脸通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当年咱去皇觉寺,是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你生在帝王家,享尽荣华富贵,遇到这点挫折就想当缩头乌龟?“

朱棣望着侄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却翻涌着警惕的暗流。他想起三年前在北平收到的密报,朱允炆曾暗中派人联络江南士族;又想起去年冬至,这小子在祭天大典上不按祖制行礼的细节。此刻朱允炆那句消极的话语,在他听来却像毒蛇吐信——若将来自己真登大位,这个看似怯懦的侄儿,难保不会效仿建文帝旧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造反。

“好侄儿,你这点心思,叔心里透亮着呢。“朱棣在心底冷笑,目光扫过朱允炆腰间褪色的玉佩。他想起北平城郊那座新修的寺庙,想起自己安插在佛门中的暗桩,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密信。若朱允炆真敢遁入空门,他定要让天下寺庙都变成密探遍布的天罗地网。

殿外的天色愈发暗沉,乌云压得宫墙都矮了半截。朱元璋望着两个孙儿截然不同的反应,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背着破碗离开钟离村的清晨。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个决定会让他登上九五之尊;此刻的他同样无法预见,今日这番对话,将在大明的历史长河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都退下吧。“朱元璋挥了挥手,龙袍的金线绣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梁柱间回荡,仿佛又看到了鄱阳湖的血浪,看到了胡惟庸案中翻飞的人头。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荆棘遍布,而他最疼爱的皇太孙,似乎终究不是能披荆斩棘的那个人。

朱棣退出殿门时,特意放慢了脚步。他仰头望着漫天乌云,感受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而朱允炆则恍若游魂般飘出殿外,衣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惊起几只仓皇逃窜的潮虫。

夜幕彻底笼罩应天城时,武英殿的烛火仍在摇曳。朱元璋独坐龙椅,望着案头堆积的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在寂静的皇宫里格外清晰。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辗转难眠,在权力的漩涡中,谋划着各自的未来。

毕竟权力这种东西就像是毒品,谁沾染谁都会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