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悔意
但她的感觉仍旧复杂, 而并非喜悦。
持清过于温柔的声音,如今听起来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退了一步, 错开持清的手, 感觉自己的话说出来就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为什么?”
她是想说, 他出现在凡间做什么?
降身人间需要代价,持清需要的代价无疑更多。
持清静静地凝望着她,声音像微风一样柔和:“因为你需要我。”
他好像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知晓她所有的目的,姜真并没有什么羞于见人的私心, 这一刻也会因为他的话而忍不住躲闪一瞬。
姜真嘴唇瓮动了几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持清说话时, 声音就在她耳边, 明明没有什么强势的情绪, 却不容忽视地, 侵入着她的防线。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姜真语气含着疑惑:“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 就不会让我发现你和伏虺是一个人, 也不会让我发现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
持清慢慢地,尽力伏低自己的身子, 好让姜真能和他对视。
“因为我已经不满足于此。”
不满足……只是注视着她。
仅此而已。
伏虺这张病弱的脸,和真正的持清并不相像——但身上的气质却完全相同, 姜真从他近在咫尺的手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
“我没有骗你,阿真。”他身上那股冰冷一直往她身上蹿,啃咬着她的筋骨, 他眼睫低垂, 手指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你的记忆马上就要恢复了。”
姜真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我的神魂没有问题, 恢复不了我的记忆吗?”
她已经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他又突然主动提起。
“这个世上不存在没有解法的咒。”持清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淡漠,他偶尔会露出这种不严厉,但是十分有压迫感的神情,姜真知道这并不是对她,他在因为别的事情生气,但这才是他真正应该露出的神色。
“你的神魂上没有任何缺口,说明解咒的关键是时间。”
他说得并不详细,但是姜真已经懂了:“那我需要等多长时间?”
“很快了。”持清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连我和天道都无法感知的枷锁,能维持数年,已经是极限。”
姜真唇角微微落下。
这样的枷锁,光靠封离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这一切的背后肯定还有人推动。
她想到了慧通。
“你在那之后,是不是还见过我。”姜真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看见你的记忆?”
“你相信我吗?”持清唇角微勾,又露出和以前一样柔和的表情,注视着她,像是要融化一般:“我以为,你会更希望自己去感受记忆。”
他说得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封离能用虚假的记忆骗她几年,持清想要骗她,甚至不需要动手指头,她不是不信任持清,这样被人勘破心思,总是有些尴尬。
持清浅灰的眼珠一直落在她身上,突然又说道:“是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我的心思,太丑陋了。”
姜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天道完全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不耐烦地插话道:“姜真,你俩说啥呢,快点问他骸骨怎么用。”
姜真听到了,持清自然也听到了,他丝毫不介意天道的失礼,也没有藏着掖着不说:“你想用它剥离气运,把它的力量,当作你自己的力量。”
姜真顿时停下了其他的想法,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持清擡手,指尖碰了碰她眉心,灰色的雾气不受控制地被他引了出来:“这就是骸骨的力量,它和混沌之气是同源的,不用想着如何去利用它,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的手,你的肩,你想怎么得到气运,顺着自己的心去做就好。”
姜真似懂非懂的抓握住手心,忽然心中一动,抓住了什么:“这骸骨,是你的骨头吗?”
持清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些错愕。
不怪她之前没有联想到,那样庞大的骨头,和仙风道骨的持清,完全不是能放在一起对比的量级。
但渐渐的,好像一切事情都清晰起来了。
伏虺这个名字,她原本还以为是巧合,但显然不是,这就是持清原身的名号,他好像从来就没想过瞒她。
对啊,卖面具的老板、天道口中的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既然仙界九州建在他的骸骨之上……
“你……”姜真的目光剧烈躲闪,仿佛在进行什么极为激烈的心理斗争:“是已经死了吗?”
持清微笑着看她,觉得她这样的神情,恰好多了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姜真觉得提起了他的伤心事,顿时生了些不多的愧疚之情:“等我用完骸骨,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更希望它在你身上。”
持清温柔地说道:“我不需要力量,而你拥有它,能够保护你自己。”
姜真垂下眼帘。
持清似乎总在给予她反抗力量,如果不是持清,她甚至没有办法走出仙界,而她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他。
持清像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你后悔过吗?”
“我……”
姜真张了张口,一时没有说出答案。
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但姜真太清楚,走过的路,无法再回头,就算她真的重新回到九年前,就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
持清安静地闭上眼睛,声音轻飘飘的,含着复杂的情绪:“我之前从未有过悔意,但离开人间后,我就一直在被它困扰。”
他给了她凤凰真血,却没有给她保护自己的能力,怀璧其罪。
姜真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听他说话。
持清似乎想说什么,又只是笑了笑:“做你想做的吧。”
姜真将视线收回来,闷闷地说道:“我想杀了封离。”
持清目光平静,波澜不惊:“好。”
姜庭比她想象中要忙,又或者是被仙界派来的仙使监视得密不透风,不方便行动,她半天都没有看到姜庭的影子。
姜真想拿自己手上封印的异魂徐白练手,试着把气运抽出来,出于谨慎,又不敢贸然在皇宫里动手。
毕竟这可是天道气运,谁也不知道取出来会发生什么异象,如果跟封离飞升时那样声势浩大,仙界的使者就算是个瞎子也知道不对劲。
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试了。
她转过脸,出神般望着窗外。
一个小石子打在她窗棂上,咕噜一声闷响滚下来。
她不自觉皱了皱眉,望向石子投掷来的方向,此时已经快傍晚了,天边一片火烧般的红色,院子里的树影重叠在一起,人的影子几乎和树影融合在一起,都是暗暗的红色。
姜真觉得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她走时,姜庭还和她差不多高,顶多比她高一丁点。
如今站在不远处的,却是一个挺拔的成年男人,身量高挑,穿着玄色的袍子,除了垂在两边的长生辫,几乎找不出相同的地方。
光影晕开,鼻梁在他脸上投下幽暗的影子,他的脸上有着姜真不懂的,类似于愤恨的神情。
姜真怔愣地坐在客舍里,没有动作,眼神却和他不偏不倚地对上,姜庭那只诡异的眼睛,凌厉地盯着人时,分外阴冷。
但姜真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眼泪,有些无奈。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已经二话不说,大步走到她跟前,隔着窗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神色阴沉可怖,轻轻的呼吸声却急促地像是在喘息,虎口处都暴起了青筋。
姜庭一言不发。
于是姜真站起来,轻轻喊了一声:“阿庭。”
她也许应该说一句,他长大了。
但这长得也太大了,她说不出口。
他盯着她,声音嘶哑地像是被撕裂过:“你还知道回来。”
她擡起头,看着他背光的高大轮廓,四下太过安静,让她听到了几声压抑的抽泣。
姜庭仍在强忍着眼泪,一滴滴的泪水却沉重地往下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真心里五味杂陈,半天说不出话。
姜庭的眼泪掉在她手上,像是她流失的血液,循环往复地回流。
他除了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神明明是恨意,却随着眼泪掉下来,只剩下一塌糊涂的依恋。
姜真抓着他脸蛋,感觉到他眼窝处湿热的眼泪,忍不住扯了一下他脸蛋。
姜庭低哑地抽泣了一声,一把抱住她肩膀,哭得呼吸逐渐沉重起来。
姜真费力地擡眼看他,纤细的手指触碰着他的五官,感觉他好像瘦了一点,或许只是长开了吧。
姜庭嘴角颤动。
姜真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他顿了半天,才沙哑着开口,仿佛已经酝酿了很久,说的时候都不带一点停顿:“常素危跟我说你在路上捡了一个瞎子,阿姐,你不能信他。”
“……”姜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他不是坏人,我需要他帮忙。”
姜真不太想将他扯进仙界的事,简单地解释。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姜庭神色阴森森的:“有什么忙我不能帮。”
“……我认识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
姜真觉得自己对持清,也不是全然不知,再说了,姜庭怎么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让她离持清远点。
“他不会加害我的。”姜真叹了一口气。
“那可未必。”姜庭视线掠过,带着审视地意味望向长廊:“阿姐,你不知道,他虽然表面是个瞎子,但实际未必是瞎子,说不定是仙庭那边的人。”
姜真看他,姜庭目光阴鸷,杀意几乎凝成实体,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抱手瞥他:“那你想怎么样?”
在她清亮的眼眸下,姜庭不假思索地说道:“先丢进仙囚,把他大卸八块,如果他还活着,就说明他身上有异样。”
“……那如果死了呢?”姜真的表情逐渐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那就少了一个隐患。”姜庭冷冷声音阴冷嗜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