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榛榛 作品

第61章 是疯子

第61章 是疯子

暗影褪去, 逐渐露出了十一身后之人的脸。先是挺翘的鼻,再是比今夜月色更冷的眼。

竟是顾挽澜!

崔琼呼吸一窒,他下意识扭头就要去瞧他身侧的崔珏,却见崔珏面色惨白, 嘴唇微微颤抖, 只与那人隔着院中当空的那轮圆月, 遥遥相望。

良久。

崔珏向前朝着顾挽澜走了一步, 可仅仅这一步, 他好似就已经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身形竟踉跄了起来, 崔琼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兄长……”

可握住崔珏手臂的这一刻,崔琼猛地一怔。

兄长的手竟是在抖!此刻的兄长,哪里还有不久前,他身为崔家家主,挥剑斩人的决断与气势!

他竟是在怕。至于怕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崔琼搀着崔珏,神色复杂地擡起头, 才刚开口说出“顾挽澜”三字,便被顾挽澜手中的长剑, 抵住了咽喉。

顾挽澜眼中戾气横生,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滚。”

眼见崔琼被执剑相向,院中侍卫又动了,气氛再度剑拔弩张起来。

“听她的。退开!”崔珏按着胸口, 厉喝出声,面上已浮现一股不自然的潮红。

崔琼抿紧了唇, 他大手一挥,命所有人先行退开此地,等到侍从擡着黑胡子的尸身全部离开之后,知道自己再留不得,崔琼压下心中的担忧,只得也转身退开。

可临到合上院门之际,崔琼咬了牙又停住了脚。他看向顾挽澜之时,面上甚至带了些祈求之色,“顾挽澜,切莫在生气时做决断。”

生气?

她大抵最开始发现崔珏真面目,知晓他才是那崔家之主的时候,她大抵是极为恼怒的,以至于她一时不察,让那名暗卫发现了踪迹。

可是如今……

顾挽澜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被血浸湿的剑柄,只觉心中讽意更甚。

在她担心他生命有危,在死人堆里翻找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在她正要准备将自己对他如实相告的时候,他又是可曾筹谋什么?!

更早,那个入宫的雪夜,她曾在庆元帝殿中只瞥过一眼的男人,大抵也就是她那说要书房作画的夫君。

甚至于,他也确实未曾欺骗于她,他只是说了“他是跟随崔琼一道入宫”,剩下的“他只是崔琼的幕僚”全然是她的揣测,只是他不曾否认罢了。

可是……太可笑了。

她也就当真大笑了出来。

“崔珏!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数次看我多此一举地救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没有!我从未有过这等想法!”

崔珏惨白着脸,急忙走向顾挽澜,可在她与自己只有一臂之隔的时候,却又强迫自己停下了脚步。

如今她应是极厌恶……自己的靠近。

崔珏蜷了蜷手指,又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挽澜,是我因故隐瞒于你,可我从未有因此戏弄你之心!”

离得近了,崔珏也才发现,顾挽澜的双手竟是沾满了血。他心下一跳,伸手一把握住顾挽澜的手腕,急道,“你受伤了?!”

顾挽澜止了笑,心情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朝着自己的手瞥了过去,“哦,别人的。那时我怕你死了,用手一具具翻开了那些尸体。别说,当时心情还挺奇妙的。”

崔珏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像是脑子被人用斧子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可耻地欣喜原来顾挽澜心中当真有他,一半却又为如今她云淡风轻的模样而惶恐不安。

两种情绪疯狂的缠绕交织,最后,却又全部化成了浓浓的心疼与自责。

一想到,自己无意中,竟让她体会到了自己前世那般沉痛而痛苦的感情,或许只有一瞬,却也足以让崔珏内疚到了窒息,他上前一步,一把将顾挽澜抱入怀中,“抱歉,我不该让你替我担心,抱歉——”

他……好像快哭了。

顾挽澜任由崔珏抱住了自己,靠在他的胸前,有些平静地想。可她现在有些累了,无暇去分辨,他如今的情绪是真是假,“与你无关。现在想来,只是我自己想这样做,便这样做罢了。”

崔珏一颗心直直下坠,他抱住顾挽澜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顾挽澜,你为什么不生气?我欺瞒了你,你为何不生气!”

顾挽澜推开崔珏,淡声道,“只是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

“崔珏。”顾挽澜缓缓擡起头,看向他,“你是否曾真心对过我,我又是否曾对你有过真心。崔珏,没有意义了。”

崔珏浑身一震,似被人施加了定身术一般,僵立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似从幻梦中回过神一般,喃喃道,“什么叫,你曾对我有过真心。”

前后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可如今顾挽澜回忆起来,却觉得好似过了一年那般长。

顾挽澜朝着夜空中高悬的那轮圆月,缓缓地伸出了手,洁净的月光透过她的指缝,倾泻了下来,她叹了一声,“大概是,来这里之前的那段路上,我曾想要知道你的过去、你的现在,我甚至也动过想要你完全地、参与到我后续人生里的念头。”

崔珏只觉得他额角在疯狂地跳动,他的血液急速朝着头顶涌去,他的双眼因为太过用力,已泛起了猩红,而他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压住自己想要再次触碰到她的手,便是连开口都变得极为艰难,半晌才从牙缝间挤出字来,“……曾?”

顾挽澜将手中月光虚虚一握,然后朝着崔珏张开了空无一物的手,笑道,“可正如这握不住的虚幻月色一般,我曾想要了解、我曾想要守护的人,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这个世上并不存在秋山上那名温柔的画师,也并不存在,我想从崔琼那边撬过来的小小幕僚。”

像是脖颈处的皮肤,有了悬在颈侧的大刀、终于有快要落地了的预感。

崔珏瞳孔一缩,再难抑制住自己,伸手向前一抓,顾挽澜却似是提前洞悉了他的动作,她朝后退了一步,便只余一片衣袖快速从他掌中滑走。

崔珏身形踉跄,抓了个空。

“至于大人”,顾挽澜看向神情怔愣的崔珏,五指张开,终是松开了握了一路的手中剑。剑身落地,与地面撞击出一声脆响,“我与大人,绝无可能。”

因为绝无可能,所以,什么生气便也没了意义。

他若是真正的崔家之主,意味着曾逼她不得不弃掉戎装、返回西京的是他。即便她如今也察觉到了,当初在长平关,他与自己的做对,或许另有缘由,但……

顾挽澜闭了闭眼,用力压下了心头涌上的涩意。

但,只要这桩荒唐的婚事还存在一天,庆元帝就必不会让她重掌兵权。

“我明白了。”

圆月之下,崔珏缓缓直起腰身,好似方才那些惶恐、卑微、不安在这一瞬全被他消解,衣袂翻飞间,他似是再度成了那不可攀折的清冷公子,只是气质却更为冷峻而危险,像是一条鳞片冰冷的蛇。

崔珏唇角扯出了一抹讥笑,“我明白了,原是比起我,夫人只喜欢那个无能的、懦弱的、需要你时刻去救的废物。”

“崔珏!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顾挽澜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这一刻,她竟觉得崔珏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

顾挽澜不欲再与崔珏做无用的攀扯,她转身就要离开,可下一瞬,脑后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嘘,夫人莫要乱动。”

顾挽澜面色一白,一阵寒意陡然从身后沿着脊骨爬起,“崔珏!你要做什么!”

话还未落,有温热的身体便从后面贴住了她。

他的鼻息扑洒在她的耳后,像是情人的呢喃耳语,“你不是想要了解、想要认识他么,但是真可惜,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分不开了……”

说完,他似是泄愤一般,一口咬在了她的耳垂之上,然后又安抚般,温柔地舔.舐起来

顾挽澜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让自己溢出一丝声响。

半晌,她面色酡红,咬牙道,“堂堂世家大族莫非就是教导大人这般欺辱姑娘的么!”

“欺辱?”崔珏轻笑出声,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暗影,

他顺势一把捏住顾挽澜的下巴,迫使她扭头看向自己,然后以这种绝对掌控的姿势,缓缓开了口,“只是这般,夫人如今便觉得是受了欺辱么?往常,再亲密的我们也曾做过不少……”

顾挽澜长吸了一口气,强自冷静道,“崔珏,放了我,别让事情没法收场。”

身后崔珏却更加放肆,他从后环住了顾挽澜的腰,将他的下巴搁在顾挽澜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夫人想走,以我之力又怎么能困住夫人。只要夫人你狠得下心,一掌朝我胸口拍去,我手中的暗器又能将夫人如何?”

顾挽澜放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

良久,她动了。

她势如雷霆,迅猛出手,反手就朝着脑后狠狠一握!掌心中未曾预料的触感,让顾挽澜微怔,却没停了动作,她以脑后之物为轴,腰身一转,彻底脱了崔珏的掌控。

只是擡眼看清手中握住之物时,顾挽澜浑身一震。

崔珏抵住她后脑时,用的竟是她的剑柄!

顾挽澜忙顺着剑身看过去,就看到崔珏握住剑刃的右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可饶是如此,崔珏却还笑了出来,最后便是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夫人怜我。”

顾挽澜一脚踢飞崔珏手中之剑,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了,“你这个疯子!莫非以为下次我还会心软不成!”

顾挽澜平复了气息,再度道,“崔大人,护国公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明日我会写下和离书,对外只道是我夫婿病逝,如此等来日你需要以崔家之主的身份显露于人前之时,便只是与我夫婿面容相似之人,必不会辱你名声。”

“夫人倒是什么都替我考虑了,只是……”崔珏用指腹摩挲着顾挽澜的脸颊,眼眸深深,“夫人既要与我和离,先前欠下来的账,怕是要先好生算上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