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榛榛 作品

第69章 阴雨天

第69章 阴雨天

如今绣衣使都进了他淮王府, 淮王哪里还顾得上这万喜楼里的一切,他匆忙带着人就朝府中赶去,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见着淮王的人已经远走,顾挽澜便暗中朝“季凛”递了一个眼神, “季凛”立刻会意, 以调查之名, 让手下人拖走已经“中毒身亡”的何氏。

原本喧闹的万喜楼, 随着这群人的离开, 又逐渐变得安静起来,但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便是顾挽澜都未曾想过, 她今日为了捂住身份而行的权宜之策,为了喝退淮王的三次发问,尤其是那句“倘若季凛是女子,是不是她的功勋就该被抹去”,竟在日后掀起了旷日持久的辩战。

只是如今的顾挽澜,正隐在暗处,看苏醒过后的何氏对着“季凛”连连道谢。她给何氏服下毒药前, 曾允诺过何氏,只要何氏一切听她的安排, 那么等事成之后, 她会送何氏离开西京城。

直到何氏拿了包袱,头也不回地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伪装成天权的天璇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到这里,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将军,你这次未免也太兵行险着了。这何氏的公婆一家还捏在淮王手中呢, 若是这何氏反水,那一切就完了。”

顾挽澜笑了笑,“她不会反水。”

“将军为何如此笃定?就单凭那颗毒药?”

顾挽澜叹了一声,“因为我见过从前的何氏,从前的何氏被公婆磋磨得面黄肌瘦,与如今的满头珠翠,简直是大相径庭。权因,她用了那笔她明知道是儿子的卖命钱。”

“我想,她应该只是想通了,事已至此,她要更爱自己,才会动用那笔银钱。至于那颗吓唬人的毒药,不过是为了逼她一把罢了。毕竟比起承认自己的自私,让她是因为一颗毒药,不得已被迫放弃淮王手中的公婆一家,心里大抵好受点。”

天璇神情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个方面,“原是这样,如今淮王府的情形更加焦头烂额,想必他也不敢随意对那一家出手了。”

将军真的很温柔,便是连何氏都能考虑到这种细微的地方。

只是……

天璇有些忧虑,“如今何氏在明面上已经亡故了,那将军要找的当初勾结何三、给了何三这一大笔银钱的人,又该如何去查呢?”

不知道是不是天璇的错觉,方才在万喜楼面对淮王的血雨腥风,都面不改色的顾挽澜,这一瞬,面上竟浮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窘迫之色。

顾挽澜以拳抵唇,轻咳出声,“咳咳,这倒不用忧虑,此事除了何三之外,还另有人已经知晓,到时候我开门见山去问便是。”

啊!

天璇瞬间明了,除了何三和主子之外,对长平关之事最为熟悉的不就是当初的崔狗,哦,不是,是主子那个和离了的前夫!

只是,怎么说也是谈公事,为什么主子却露出这副不清不白的表情……

迎着天璇明显揶揄的目光,顾挽澜简直有些想要落荒而逃了,这几日,事情层出不穷,她还未见过崔珏,但是现如今,她一想到崔珏,就想到他那故意落在她府上的那一堆画。

什么意思?

人都走了,还故意留着那一堆画没带走!

就是想要她看,想要她知道,然后想要她再去找他是吧。

哼,这等小伎俩。

“咳咳,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淮王府那边了,然后,崔珏的事,你们尽快能找多少找多少,动用季凛的势力也没关系,这样到时候也好增加我和他商谈何三之事的砝码。”

“是。”

顾挽澜吩咐完事情之后,换上了飞鸢的装扮,然后直奔淮王府而去。

其实论起断案查人,萧沉远比她有经验,也更擅长,只要她在万喜楼拖住了淮王,那么萧沉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淮王府寻找罪证。只要罪证一出,淮王世子便能无从抵赖。

只是萧沉到底是众人知根知底的西京人士,有些时候行事到底没有飞鸢方便,所以即便方才已经以顾挽澜的身份在淮王面前露了面,顾挽澜仍是决定扮上飞鸢,前往淮王府,接应萧沉。

*

“原来是这样。”

一声轻笑,从一间临街的二楼包厢内传出。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探了出来,合上了被支开的窗户。

“什么?原来是哪样?我怎么看不明白?”

崔琼是当真不明白。

他临时被兄长带过来看戏,等到这包厢内,探头望去对面的万喜楼,才知今日唱戏的主角竟然是那季凛与淮王。

崔琼想到之前兄长就似是极为在意这个季凛,他后来甚至怀疑兄长特意把他弄去当什么监军,就是为了此人!

可后来,顾挽澜出现了,兄长便再也没有提过季凛,崔琼便也放下心来。

但是今日瞧着兄长面上对着那季凛明显的忧色,崔琼一颗心又被提得老高,当看到那顾挽澜还和那季凛感情颇好的样子,崔琼甚至想要晕厥过去。

兄长的感情生活……好混乱。

崔珏没有应声,他只是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

原来,绣衣使指挥使飞鸢便是她啊。

今日之局,她着实设计巧妙,可对于一早便知她是季凛的崔珏来说,她发作的时机与绣衣使行动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直到淮王府来人报信,顾挽澜才又恰好地住了嘴。

怪不得大婚之前,她不见踪影。

怪不得大婚那日,她左臂受伤。

怪不得她与萧沉,关系颇为密切。

怪不得大雪那日,她也是匆忙由外回府。

若她就是飞鸢,那一切就都有了解释。至于相貌不符、声音不对,今日这一处,足以证明,这些虚妄的表象通通困不住她。

她可当真是……浑身都充满着生命力啊。

崔琼看着自家兄长脸上露出近似灿烂的笑意,整个人呆住。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兄长被和离后脑子受到刺激了吧!最近怎么老是露出这种笑啊!

明明是已经和离了啊!

崔琼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道,“兄长,实在不行,你和嫂子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和我说说?我保不准可以帮帮你们。”

崔珏怪异地看了崔琼一眼,“我们很好,没有问题。”

想到什么,崔珏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把这封信,交给季凛。”

崔琼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对兄长稍显混乱的感情生活说些什么。

他接了信就塞回了袖中,仿佛要做的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情,咬牙道,“……总之,兄长您高兴就好。”

二人出了茶楼,本欲回一趟崔家,刚到大街之上,就遇见了许多人神色各异,逆向朝着他们身后而去。

“快!快去看!挖出来!绣衣使在淮王府挖出来了!全是白骨啊!足足有十几具女子的骸骨!甚至还有小孩子的!”

“天呐!畜生!”

“不行!我也要去!我要去亲眼看着他们被千刀万剐的样子!”

“对!我们都去!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逆行的人太多,情绪太过激烈,崔琼生怕有人冲撞到了崔珏,连忙伸出手环住了崔珏的肩膀,低声道,“兄长,我们先到旁边避一会儿。”

“不。”

崔珏让崔琼放开了手,他就立在原地,感受着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愤怒之情,耳边的声音似乎已经远去,唯独每个人面上的愤怒、想要彻底撕毁某个人的欲.望却是如此的鲜活、让人快意。

真好。

“啪嗒”一声响,一滴雨砸在了他的面颊之上。

崔珏仰起头,看向阴沉的、正在落雨的天空,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天。

那时,前方久攻不下,他为了替顾挽澜筹措粮草,已南下跑了数家商会,临到最后一家时,却被一个小孩用泥巴砸了脑袋。

“滚!你这个季狗的走狗!我们家不欢迎你!”

他嗓音粗嘎,面上狰狞有疤,被人驱赶实在是一件太过稀松平常之事,可担了季凛之名的顾挽澜不是!

世人推崇她、敬仰她、爱慕她,她是世人眼中可以逆转战局的少年将星!

崔珏当时便察觉到了不对,他顾不上面上的脏污,一把抓过了那小孩,“你怎可如此称呼她!”

小孩被他的表情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很快就引来了府里的众人。

崔珏很难忘记那个阴沉的雨天。

逐渐变得厚重的雨帘之后,所有人都面无模糊,像是一团扭曲发胀的面团,而小孩的尖锐的啼哭声,彻底摧毁了他们原本的心理防线。

“什么季将军!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开城门投降了!”

“什么将星!什么少年英杰!全都是狗屁!”

什么画像、什么玩偶小人、什么木制的红缨长枪通通被撕毁、被折断,然后纷纷扬扬落在泥泞的地里。

然后被一脚踩了上去。

“滚!日后别再在我们的面前提这个狗贼的名字!”

这样的愤怒,何其相似啊。

崔珏包裹在逆行的人群中,低声笑了起来。

崔琼艰难地挤开人群,执了伞上前,想要将崔珏罩在伞下,正巧看到崔珏伸手抹掉了眼角上的一滴雨。

“崔琼。”

“嗯?嗯!兄长我在!”

崔珏垂下眼睫,轻声笑道。

“那件准备好的大礼,可以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