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前尘梦
趁着顾挽澜那边引开了淮王和他身边的暗卫, 萧沉翻进了淮王府中,他没什么停留就直接去到了淮王世子的院子,然后在一片有明显被翻开过的梅林里,找到了一截指骨。
而有了这截指骨作为凭证, 萧沉带着绣衣使就直接闯入了淮王府, 以那块梅林为中心, 在周边翻找起来, 很快, 他们就挖出来了一堆还未来得及被转移出府的骸骨。
顾挽澜赶到淮王府时,很难忘记自己看到那一地骸骨时的心情。她吸了口气, 花了极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去当场砍死那个渣滓, 然后从泥地里缓缓站起身,“马上要下雨了,先把它们盖起来吧。”
刚说完,阴沉的天就下起了雨。
绣衣使连忙听命而去,顾挽澜沉着脸,踱步到淮王面前,作了一揖, “王爷,如今事关多条人命, 已是大案, 嫌犯我们今日就先带走了。”
淮王却没看顾挽澜,只一双眼盯着萧沉,似是在她到来之前二人曾发生过什么争执,“萧沉, 是你要把事情做绝的。”
面对淮王近似威胁的话,萧沉面不改色, 朝着淮王拱手,“王爷,卑职只是在为陛下办事。”
顾挽澜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沉身前。
“王爷若对此事有异议,与其威胁我的部下,不如去上奏陛下,亦或者自己去大义灭亲?”
淮王看了眼前这个名唤飞鸢的女人一眼,嘴角溢出一声冷笑,“好啊,本王也想知道你们绣衣使何时竟然和崔家搅和到一处了。”
顾挽澜一愣。
崔家?今日之事和崔家又有什么干系?
顾挽澜正欲再问,就有绣衣使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大人!淮王府还有重大发现!”
*
这一日,顾挽澜忙到深夜,才从皇宫里出来。
在回府的路上,顾挽澜的脑子都还有些发胀。
她本只想将淮王世子绳之以法,以告慰王老太和她孙女的在天之灵,可没想到,今日最后从淮王府里翻找出来的东西,实在太过要命。
绣衣使在发现骸骨的泥地里发现了一本还未烧完的残卷,清理掉上面的泥土之后,才发现那竟是一本记有淮王私账走向的账册!
其中很多页已经损毁,但是其中有一笔入账却是赫然来自关外!
顾挽澜自知事情重大,让绣衣使把淮王府围住后,拿了账册,立马入宫面圣。庆元帝翻阅账册后勃然大怒,当即让人拿了淮王入宫。
淮王自是不认,认定是有人陷害于他,庆元帝便着顾挽澜带人将那私账上的账目一条条核对过去。顾挽澜带着绣衣使的人忙得简直是晕头转向,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将这西京城里的账目核对完了,同时也宣告了这账册上的记载属实。
庆元帝得了这消息后,面色沉得厉害,只让顾挽澜先行回府,却也没说要如何处置淮王。
但,顾挽澜隐隐觉得,此事或许没完。
顾挽澜摸了摸放在怀中的那截断发,垂下了眼睫。朝堂上的事她目前管不着,但,淮王世子,她得看着他死。
回府的时候,天璇神神秘秘给了顾挽澜一封信,说是崔琼给季凛的。
顾挽澜本欲沐浴后就拆开来看看,却不想太过劳累,最后竟是衣服褪了一半,就趴在桌边沉沉睡了过去。
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忽冷忽热。
顾挽澜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身体轻飘飘的感觉。
她废了些力气睁开眼,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正在燃烧着的大红喜烛。
什么?莫非她太过思念崔珏,竟又梦到了新婚当日么?
不、不对。
触觉一点点被找回,顾挽澜猛地就感受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自己腕间一条沉重的锁链。
又是梦么?那个有关前世的梦。
“吱呀”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双大红色的靴子很快出现在了顾挽澜的眼前。
“挽澜,你到底还是嫁给我了。以后,你就是柔兰的王后。”
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顾挽澜说不上什么心情,大抵有着合该如此的感觉,她擡起头,看向了对面的萧隼。
这或许是数年后的萧隼,他原本苍白的脸,晒成了草原上常见的小麦色,便是连胸前和手臂上的肌肉都变得更加明显,将一身喜袍都撑得鼓鼓囊囊。
他左眼之下横了一条细小的刀疤,眼神阴鸷而冰冷,周身萦绕着上位者那股强横的气息。
顾挽澜微微一愣,前世,原来萧隼已经登位成了柔兰新王了么。
“呸!”她看见自己朝着萧隼狠狠啐了一口,手腕上的锁链被她挣扎着发出声声脆响,声音近似歇斯底里,“萧隼!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我日后定会杀了你!”
萧隼将头朝着旁边微微一侧,便躲过了顾挽澜的唾沫,他似是已经极为习惯应对了顾挽澜如此的发难,自顾自说道,“挽澜,我知道你不喜欢呆在柔兰,所以你看,我特意把我们大婚的场地选在了这座长平关,等到日后,我攻下了其他城池,我就把柔兰王都也搬到这里。”
这一瞬,顾挽澜似是也被这具来自前世身体里的感情所席卷,她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前世的她,在仓皇而惊惧地发问,“长平关?!什么!你们打下了长平关!这里的守将呢!这里的百姓呢!”
萧隼笑了,他甚至有些温柔地伸出手,拭去了顾挽澜面颊上的泪,“安心,此次是守将季凛主动降敌,所以我们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此城。至于,那季凛本人,已经在城破后,被愤怒的大夏人射杀,目前还被人悬在那长平关城门上。”
顾挽澜当即被震住,再不能动弹一分。
什么……意思?
是前世,萧隼联合军中的叛徒,掳走了自己,然后换了一个假的季凛,主动降敌?!
蓦地,顾挽澜被一股滔天的愤怒所席卷,即便知道这是前世、这只是一场梦,顾挽澜却仍想从这具身体从挣脱出去,然后将眼前的萧隼一剑穿心!
可她不能。
她只能在这具躯壳里,眼睁睁地看着前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上演。
萧隼看着眼前人止不住打颤的牙关,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挽澜,你看,你没有地方可去了。你只有留在我的身边。”
“挽澜,我已经不是从前无能的我了,你不用当什么将军,我也可以保护你,如果你日后还想舞刀弄剑,我也可以在闲暇时陪你。”
他又在她的掌心中落下轻轻一吻,说起了温柔的情话。
“我们日后就如从前那般,好好在一起,好么。”
顾挽澜只觉从心底涌上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
前世的她,也正如自己一般,朝着萧隼的脸,就干呕了起来。
萧隼当即脸色大变,倏地站起身来,咬牙道,“顾挽澜!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得到你付出了什么?!你还有没有心!”
“付出?!”
她听见了自己近乎凄厉的笑,“是我要你废了我的武功,是我要你把我像一个废人一样囚于此,是我要你顶了我的名头去干那通敌叛国之事么?!萧隼!你还怎么有脸说喜欢我!我只觉得恶心!”
“呵。”萧隼冷笑一声,用手一把钳住顾挽澜的下巴,终是撕开了和善的假面,露出内里的狰狞来,“你觉得我恶心?顾挽澜!你日常与那个毁了容的怪物同进同出,都不觉得恶心?你居然说我恶心?!”
顾挽澜心里一缩,泛上一层细密的痛意。
毁了容的……怪物?
萧隼口中之人莫非就是前世的崔珏?
“萧隼!他毁了容、坏了嗓子又怎样?!我告诉你,你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哦,你是根本没有资格与他做比!”
“我没资格?!”
萧隼勃然大怒,一把抓起眼中满是不驯的少女。
“顾挽澜!你就仗着本王喜欢你、不敢动你是不是?!今日是我与你的大婚之日,你却口口声声在怀念另一个男人!”
“好。等他的尸首送过来,本王便要他的尸体看着你我如何洞房、如何恩爱!”
!
他要做什么?!
他做了什么?!
顾挽澜心神巨震之下,竟是突然就挣脱了那具她前世的身体,她被一股风卷着越飘越高,直到这座挂着红绸的小院在她眼中都开始变得模糊。
然后,她一眼便看清了前方所在,那破损的城墙正是长平关的城门!
而那城门之上,赫然悬挂着一具穿着她那副银甲的尸体!
顾挽澜顿觉不好,连忙想向那处而去,可如今她的身体轻得像空中的一抹云,风轻轻一吹,她就离得更远了。
很快,她看到那城墙之上亮起了点点寒光。
顾挽澜瞳孔一缩,猛地朝着那寒光对着的方向看去,就见有一人骑着一匹马而来。他仍是爱穿宽大的袍子,风一吹,就带得他衣袂翻飞,像是出尘的贵公子。
只是如今那袍子上全是脏污,便是连那头她这一世极爱抚摸的墨发都彻底失了光泽。
……崔珏。
顾挽澜嘴唇一颤,在心底喊出了这个名字。
看到他踉跄了一步,下了马,顾挽澜陡然回过神,她大喊出声,发了疯一般想要去跑过去。
“崔珏!不要过来——!”
“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快走!快走啊——!”
她喊得声嘶力竭,可是她却没有在她耳朵里听到任何她的声音,她手脚并用,只想靠近那处一点点,可一切的树枝、石块都直接从她手中穿过。
就好似她一个人在演一出极为滑稽的独角戏。
可她没办法停下来。
她无法因为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就让自己停下来。
可她最后到底没能再接近他半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城墙上夺回了那具尸体,眼睁睁看着他抱着那具尸体,被瞬发的箭矢,万箭穿心——
她不明白。
顾挽澜哭哑了嗓子。
她不明白,多智而近妖的崔珏为何前世要为了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而葬送性命于此。
纵使夺回了“她的尸首”又如何?!
顾挽澜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大抵是这场梦快到头了。
“……这、不是季凛。”
苍茫的天地间,除却呼啸的狂风以外,突然多了一抹坚定的声音。
顾挽澜呆愣地回头,便见浑身染血的崔珏,抱着那具尸体,又缓缓直起了身躯。
“我崔珏、以崔家第二十一代嫡子身份起誓!此人绝非季凛——!”
“唰唰——”
又两支箭竟似戏弄一般射了过来,射掉了他的左耳。
崔珏身体被箭上巨大的力量带着身体一偏,整个人翻到在地。
他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浑身已被鲜血染成了一个血人,却仍撑着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又摇摇晃晃从地上强撑着爬了起来。
“此人不是季凛,季凛他——”
“够了!崔珏!”看着他身上越流越多的血,顾挽澜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别再——”
“季凛他没有叛国。”
这一瞬,顾挽澜心神俱震。
她梦中的最后一眼,便是破损的城墙边,残血的夕阳下,崔珏那一声彻底燃尽生命的嘶吼。
“季凛——他从未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