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七禾 作品

第 66 章

第 66 章

这个秋天的雨好像比起往年格外的多。

温绵不喜欢。

她已经连续好几周没有来学校,常时荩也时常不在教室,总是去学校的画室待着,大家都知道她是学美术的,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画,她也从来没有提起。

秋雨阴绵,嗒嗒嗒的滴落在半枯的树叶,顺着檐顶坠下,落在窗台外,人心也跟着冷冰冰的下坠,校园的水泥路湿漉漉的一片,邓清瑷支棱着脑袋望着外面,总感觉这场雨不怀好意,好像下不完一样,没有一丝要停的预兆,这一切都打乱了大家原本周末出游的计划。

一同意外的还有温绵的病。

那天突然倒下时,常时荩正好去城区比赛,联系温绵没有回,联系邓清瑷也没有回,当韩烨厉告诉她温绵晕倒进了医院后,她放弃了当天下午的油画比赛直接从城区包车回了学校。

说不委屈是假的,大华是第一个训话的,温绵醒后第二个,即使她自己不在乎。

但即使没有人明说,大家都是能感觉到温绵的身体越来越差,尤其是大华组织了班级的代表去她家看她,那时温绵基本向学校申请了休学。

“绵儿,同学们都来看你了。”温绵的妈妈带着众人进了房间,温绵睁开眼睛将氧气管儿拿了下来,她不喜欢,太丑了。

常时荩跟在最后面,不敢擡眼看,怕温绵还记得自己没有考试的事情,怕她还没有原谅自己。

“你带着吧,没事。”邓清瑷走上前又递了过去。

“不了,正好躺的时间太久了,我想起来坐会儿,老师说你们要来,但也没有具体说今天。”

“你们……看我乱糟糟的。”

邓清瑷勉强的笑了笑,其实上周末他就来看过,中间只隔了两三天的时间,温绵又大幅的消瘦,面色惨白,单单只是听到声音都很心疼很久。

“你……站在后面干吗?”温绵朝□□了身,气若游丝。

“嗯?……哦”

“我买了花,你家有瓶子吗?我插起来。”常时荩心虚的晃了晃手中的雪柳。

温妈妈:“小常原来拿的是花啊,我还说为怎么手里带了一捆树枝呢。”

“这个叫雪柳,只要浇水,赶在这个冬天就能开花。”

开了花,就有了希望。

“是吗?我看看。”温妈妈伸手拿过雪柳没看出什么门道,带着常时荩去找插花的。

“家里可能没有空的,雪碧瓶可以吗?”

“当然可以。”

“阿姨,我和你一起去吧。”常时荩擡头看了看温绵,然后转身跟着温妈妈出去。

“好了,好了,别看她了,就让她去吧,我们还带了好吃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大韩特意跑去食堂让三食堂阿姨做的南瓜饼,可香了,我差点在路上没忍住。”邓清瑷岔开话题。

屋外。

“小常啊,我们绵绵身体不好,本来在学校就挺麻烦你的,现在周末你还经常过来陪她,阿姨真的很感谢,但这一直会影响你学习吧,这可万万不能耽误啊!”

常时荩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没事,阿姨,我学艺术的,文化课不需要那么高,而且我也不差,我在学校就是和温绵关系好,在家也是我一个人,还不如过来蹭顿饭和温绵在一块呢,有不会写的题,她还能教我。”

“真是谢谢你啊,小常,你真是个好孩子,绵绵因为身体原因朋友本来就不多,又多次休学好多人都不联系了,很孤独的。”

“看得出来,小绵也很喜欢你,每次去学校带吃的,总要给你带一份,阿姨真的很欣慰。”

“只是……绵绵的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尽管温妈妈克制着眼泪,但还是从眼角溢了出来,“她是我们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孩子一个完整健康的身体,她啊……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温妈妈轻拭空瓶,轻轻柔柔的话语中包含了多少无奈与自责。

常时荩不想在这种时候伤口撒盐,可是这次真实的检查结果,温绵并不愿意告诉自己,如果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休学。

“……阿姨,绵绵这次的检查……,怎么样……她……不愿意告诉我,但我心里急的慌。”

“……哎……”温妈妈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擡手示意了柜子那边,里面放着检查单,告诉常时荩也无妨,一个半大孩子理解不了那些专业术语。

在常时荩翻看检查单时,她碎碎念,

“……冬天过去就好了,来年花开了,她心情就好了。”

“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心情呢。”

“冬天,……冬天过去就好了……。”

常时荩确实看不懂,但那天以后手机的百度搜索记录总是绕不开室间隔缺损,肺动脉高压,但搜索里出现的第一条室间隔引发肺动脉存活时间,常时荩始终没有勇气点开。

常时荩带着插好的雪柳去了温绵的房间,她将雪柳摆在朝阳的书桌上,那里阳光充足,按时浇水这个冬天一定能开花。

“你们都聊什么呢?”常时荩笑着问。

“聊班里最近的趣事呢,我们都说上次邓清瑷迟到被抓然后去扫厕所的事。”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也给我说一遍呗。”

温绵擡头:“不在?你不在学校上课你去哪里?”

常时荩:“我……”

“我最近在城区集训美术,不怎么回来。”

“嗯。”

“那你也要好好学习文化课,成绩当然越高越好。”温绵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块小蛋糕,虽然她在很努力的吃,但是她的胃已经到达极限,她无意的转了转,常时荩顺手接了过去,将没吃完的蛋糕一口吞下。

“蛋糕挺好吃,你们谁买的,”

“我我我,”

“就是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时光奶茶店,他家的蛋糕巨好吃,还有奶茶也很不错,可是温绵不能喝奶茶,我也就没买。”

“大家是不是还没参观过温绵的家,要不一起出去走走,让温绵歇一会儿吧。”邓清瑷提议。

“对啊,对啊,我们都第一次来呢。”

“那我们去看看吧。”

一群人出了屋子,临走前贺熠看了一眼常时荩。

“要不还是把氧气插着吧。”常时荩坐在床头看着温绵。

温绵晃了晃脑袋拒绝。

“丑。”

“啧,哪里丑,我觉得挺好的,要不我带给你看。”常时荩笑着就要戴。

“你是不是傻。”温绵笑了。

“别笑了,小孩儿”常时荩看着温绵,忍不住伸手轻轻刮拭了一下温绵的鼻梁,气氛渐转,温绵轻咳转了话题。

“我爸妈给我申请了休学,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你要是一个人坐那着急,你找老师给你换个同桌吧,反正也是空着座位。”

温绵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好久的大喘气,脸颊呈现不自然的红,手里把玩着邓清瑷和贺熠新买的乐高碎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休学又不是退学。”

“再说,我这样的犯二少年谁愿意和我坐同桌。”

“大华只可能让后面的上移。”

“我后面谁,邓清瑷邓公主,你要让他和贺熠分开不是棒打鸳鸯吗?”

“他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常时荩伸手帮着拼了几块,放在温绵手边。

“再说,你都不知道,他们俩整天多腻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谈恋爱呢。”

“我可不夺人所爱。”

“……我自己有好的。”

常时荩停顿片刻,擡眼偷看温绵,温绵没什么反应,依旧在拼着碎片。

“你还答应我去乌兰察布看火山呢,本来都准备好了,联系好了朋友等十月一过去,不过既然你生病了,就等你好了再去。”

“可要是好不了呢。”温绵冷不防的冒出一句。

“十月一的假期不错,你找其他朋友去吧。”

温绵微喘,掩面咳嗽了几声,常时荩轻轻的拍了拍背 ,看向窗边。

“这花好养活,泡在水里就行,干枝每天都需要喷水,这事我交代给了温帅,平时没事阿姨也能给你照顾,我周末会经常过来的,反正不用你操心,十天内就能开花,最长的三十天内开花也是正常的,你不要着急。”

“这儿阳光也好,它会很好的。”

阳光透过窗,斑斑点点的落在挺立的雪柳上,它好像带着某种希望静静的等着时间,温绵没有再说话,常时荩也没有,两人沉默着。

后来那天,不知是谁提议,大家纷纷与温绵拍了合照,只有常时荩没有。

临走前,温绵问常时荩什么时候能带自己的画来看她。

常时荩说:“等花开的时候吧。”

等花开我会坐在这里现场画给你。

可是后来,花并没有开,画也没有画。

十一假期依旧有很多选择,贺熠和邓清瑷原本去隔壁市里峰山玩,可是就在假期还没有正式到来时,贺熠因为奶奶病重不得不赶回去,计划无奈被搁浅。

“你问叔叔了吗?”

“你奶奶的情况怎么样啊?”邓清瑷超级沮丧,可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爸没说清楚,等我回去再看吧。”贺熠在车站摸了摸邓清瑷的头。

贺熠确实说不准,他和奶奶并不亲近,父亲在电话里也说的很含糊。

邓清瑷是逃课出来送他的。

“好吧,那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电话联系。”

“知道了,你好好学习,这段时间的学习计划我已经写好塞在你笔袋里,回来我要检查结果的。”

“放心吧你就,老嫂子。”

风有点大,邓清瑷将贺熠冲锋衣的拉链一下拉到了头。

“什么?”

“……没什么,等你回来再跟你好好说。”

邓清瑷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仔细想想关于老嫂子,还是宜早不宜迟,本来想在这次假期敲定,但是既然目前被打断,那就等回来以后再说。

“对了,带点零食,路上吃,吃的时候就能想到我啦。”邓清瑷掏出饼干塞在贺熠的口塞了,顺便在口袋里牵了会手,从来没有这么难舍难分,一想到几天看不到贺熠,心里就已经早早的开始失落。

贺熠本来计划在假期的第六天回来,但是因为一通电话又临时决定再留一天。

电话是小邓同学的,接电话时,常时荩也在旁边。

常时荩本来打算假期每天都去陪陪温绵,但父亲正好出差路过,找人接自己去城区,本打算吃完饭就走,可是同父异母的小妹硬是缠着自己要一起玩,常时荩心太软,不得已待了两天,回来时还特意买了大福。

那是温绵说过好吃的东西,但她又吃不了多少,即使这样,常时荩还是每种口味都买了一些,大福自然是没有吃完,常时荩知道邓清瑷也喜欢吃这些东西,于是带给了邓清瑷,她和贺熠一样,没有那么热衷于甜食。

打电话时邓清瑷正在吃大福,嘴巴里黏黏糊糊的说着话,贺熠问他在吃什么,他说在吃大福,贺熠问他好吃吗,他说特别好吃。

贺熠想起自己以前吃过一家,虽然自己不喜欢甜的,但小邓应该一定会特别喜欢,挂完电话他就出门去买,但那家店已经关门了,贺熠看了看购票记录,将航班改签延迟一天,他问过旁边的店家,那家大福店早上九点就会开门,只要他买完大福,当天下午就走。

但第二天下午,他没能走得了。

贺熠本来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就一般,一直都是依靠自己单方面的主动示好,但自从认识邓清瑷后,贺熠觉得这段名副其实的关系也许不那么重要了。

但对于贺覃战与印梅来说,即使他们不那么关心这个儿子,却能发现端倪。

“你有没有觉得,贺熠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总是报告他的学习成绩,制造一些话题和我们聊,但这次却很冷淡。”

印梅朝着贺熠的房间看了一眼。

贺覃战:“有吗?那不挺好的。”

印梅看了看墙上钟表的时间:“他老是拿着手机跟什么人发消息,还笑,他该不是早恋了吧。”

想到这里,印梅心里有点发慌,靠着沙发的身体突然直立起来,好像警戒一样:“不行!老贺!我得去看看,我送他回去不是让他早恋的,他那种人怎么能早恋呢!”

“我得去问个清楚!”

印梅说着就要起来,被贺覃战一把拉着:“你急什么?你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他这个年龄,喜欢哪个姑娘不是很正常吗?”

“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别担心,没事的!”

“怎么能没事!怎么能早恋!他那种人怎么能喜欢别人!以后出事连累别人怎么办!”

印梅就像被激怒的公鸡一样,好像提起一些事情连头发丝儿都能站起来,她还努力压着声音,但就算不压着声音也没事,因为贺熠在房间里带着耳机,一遍一遍的在循环邓清瑷晚上发来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你了。”

“哎呀,你不买大福也没事的,我又不是非要吃。”

“虽然很好吃,嘿嘿嘿。”

贺熠一下就能听出来,邓清瑷这是刚刚睡醒,他只有在睡醒的时候说话才能带着这种娇滴滴的声儿,撒着娇。

贺熠听了一遍又一遍,实在舍不得关掉,刚刚准备回消息,就被父亲的敲门声儿打断。

后来想起那天,贺熠总是在后悔,后悔在父亲找自己谈话的没带手机,后悔喝下母亲递过的那杯水,后悔将邓清瑷趴在课桌上睡觉的长睫毛的照片设置为聊天背景,后悔没多看两眼他的照片。

唯独不后悔的,是他决定多留一天给邓清瑷买大福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