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第41章 041

炉火包裹着黑色的炭块, 在炉灶中滚沸,灶上烧开水的水壶壶盖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鸣响。

穿着礼服的男人提起水壶把手, 将壶口凑近杯沿。

“喝茶。”

“谢谢。”

气质出现明显变化的男人坐于对面,壶口溢出的茶水自内沿徐徐上升,倒映出男人的脸。

“你似乎并不对我的身份感到惊讶。”不紧不慢的斟满两杯滚烫的茶,男人开口。

宽敞的车内, 因徒然压抑起来的气氛变得有些拥挤。

“不, 我其实很惊讶。”

袅袅青烟, 最终在漆黑的车顶消弭无形。

楼慕捧起那碗茶,亦如白天那样抿了一口:“但有时候惊讶又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

这句话换来男人诧异的视线, 但对方同时又露出笑:“这真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讲的话。”

但男人又说:“不过大千世界,人类为了生存变得早熟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说的你好像不是人类一样。”

马车在逐渐暗下来的世界漫步,它离开安静的城镇, 在积雪覆盖的地面留下烧焦的蹄印。

男人的面容隐没在光线不明亮的车厢里, 沉默的时候, 就如同雕像馆栩栩如生的蜡像,气质透着一股子怪异。

他开口:“这一点你确实说对了,我不是人类。”

男人补充:“至少现在不是了。”

窗外景色变换,黑马走到了形态诡异的枯树林, 漆黑的巨木在惨白的世界伸展的扭曲而放肆。

身穿礼服的男人扯掉手上的白色手套,随着手套脱离手腕,蜡面质感的手出现在眼前。

“分布在水之国每一层的巡游者, 即便外表近似人类,也依旧不是人类。”

楼慕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 他从茶杯中擡眼,但面前的男人表情如常, 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玻璃在这时响起滴答声,转头看去,枯木的世界下起了雨,而雨中还参杂细小的冰晶。

男人活动了两下手指,再次戴上手套。

可能是楼慕白天留下的好感过多,男人好像并不介意多透露一些信息。

“缺乏常识的少年。等到你走遍这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就会知道,整个水之国就是这世界的微型缩写,而我们,大概是创造者为了寻求真实,每一个造物多多少少都会带上一些人物的影子。”

男人哼笑:但也只是拙劣的模仿品。

这句话勾起了楼慕追问下去的兴趣。

“那叔叔你是哪个人物?”

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弯起独眼。

“不能告诉你哦。”

男人说。

“但等你遇到了,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玄马在一处破败的墓场中心驻步,四周除了枯木就是七横八竖的荒坟,被白雪覆盖的墓碑,孤零零的在雨夜中伫立,看起来格外阴森。

壶中的茶水被饮尽了,男人此时放下杯子,再次弯起笑眼,但这一次,对方的气质中平添了几分危险。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男人拍拍手,“现在是幸运客人的交易时间。”

随着拍手声,马车像是被激活了某种开关。

木质结构的墙壁翻转倒悬,亮出泡满人体组织的玻璃罐,独手、眼球、耳朵在气泡中飘浮,每一罐都盛满一段往事。

座位擡高后延,脚下的地板翻转出骷髅图案的地毯,一旁的炉灶扭转,燃着蓝色火焰的壁炉伸出两只骨手,交叉在壁炉前。

这才是马车的真实样子。

变得更加宽敞的马车衬得楼慕更加小小的一只,他靠在昆虫模样的靠枕中,平静注视眼前徒然高大的男人。

“交易规则很简单。”

身高鼓胀成两米高的男人露出满是锋利牙齿的笑,竖起食指:“说出你的诉求,我会收取你身上的任意器官当做报酬。”

“少年人,你必须想好了再开口告诉我哦,因为诉求与收取的器官是等价交换的。因为你如果提出了让我都觉得为难的内容,我也许会收取你的心脏当酬金也说不定呢。”

诉求就像是愿望,楼慕相信这种东西只要是有思维的存在都会拥有,他自然不例外。

可惜,面前的男人并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这个世界,他的唯一诉求就是回家,但就目前来看,只有这个名为系统的存在能办到。

楼慕收敛起笑意,片刻后,他又撑起笑意。

他用轻松的口吻问道:“那离开第六层,去往第五层的通行牌,应该不是什么价值很高的诉求吧?”

“唔——我想想我想想。”男人摩擦着下巴,“确实,第五层的通行牌在我这里并不稀奇。”

双手合十,口中发出古怪的笑意,等掌心朝上翻开时,大堆的骨牌涌出手掌,有一些甚至掉落在地。

“但是想要拿走它,代价却不低……”

对方压低了身体,冰冷的声音拂面而来,冷得让人仿若掉下湖面——

“因为我要拿走你所有的五官。”

——只剩窒息。

壁炉里的火焰尽情燃烧,但车内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如果为了拿到骨牌而选择交易,失去五官的自己大概在进入第五层就会死去。

楼慕陷入沉思。

可如果拒绝交易,那他也拒绝了上升的钥匙。

“还有其他获取骨牌的方式吗?”

楼慕没有急着说出等价交换的内容,反而提出了其他设想。

“很遗憾,并没有。”

男人合拢手掌,骨牌又消失不见,包括两人脚下的,也回到不知名的空间。

“那如果我拒绝交出自己的五官,还有什么方式能换取到你的骨牌?”

他再次提出其他人不曾问过的话。

这一次,男人的眼中浮现欣赏的情绪。

“你是一个有勇气又敢于提问的好孩子。”他说,“我可以为你破例。”

雨雪和冰粒不知何时停了,皓月当空,孤零零的墓碑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巍峨扭曲的古堡。

男人擡手指向楼慕身后那层层密密的货架。

“将其他人的五官交给我,你一样可以换取你想要的东西。”

“怎么样?这是通往上层的、最微不足道的代价了。”

.

厚重的冰雪吞食了马匹的蹄声,荒芜雪海,只有铃铛越行越远的轻响。

楼慕注视走进古堡的马车,擡起手,将缠绕脖子的围巾盖到头上,暖意让他稍稍放松了些,随后双手插进羊毛大衣,闷头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根据白天男人【住在安吉镇附近】的提示,再加上马车行走的路程推算,自己大概向东走20分钟就能回到旅馆。

这一路楼慕什么都没想,只机械的前进,直到城镇再次出现在眼前,那时他的眼睫已经铺上厚厚一层冰霜。

太冷了。

鼻腔中呼出一口凉雾,楼慕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意转瞬融化了睫毛上的霜水,似乎也融化了浇灌在骨头缝里的“水泥”。

“咣当!”

旅馆老板这时也从窄床上摔落,对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向涌进凉气的大门。

“嗯?你出去了?”

光线并不明亮的玄关,只有少年孤零零的站在灯下。他的脚下汇聚着一滩水,证明是从外面回来而非从楼上下来。

楼慕的视线落在对方肥硕的眼耳口鼻上,淡淡的笑了笑:“想出去吃份夜宵,没想到都关门了。”

“夜宵?这里你就别想了。”老板摇着头。“上面那些楼层还有可能24小时营业,这一层的人只想在入夜后多睡一会儿。”

“嗯,知道了。”楼慕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随即指了指楼上,“我上楼睡觉去了。”

“去吧去吧。”老板打着哈欠摆摆手,“这里早上9点白天,你可以尽情的睡。”

“嗯,知道了。”

楼慕踩着皮靴一步步走上楼。

鞋底浅淡的水迹在木质楼梯上留下并不明显的水印,走廊内各个屋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直到楼慕回到房间,关上门,那些声音才小了一些。

空旷的屋子,壁炉里还保留着暖意。他速战速决的冲了个热水澡,在重新燃起的火堆中夹了滚烫的木炭放入汤婆子,随后掀开床垫塞了进去。

温暖的一夜很快结束于冰冷。

睁开眼,爬满冰花的玻璃折射出刺目的白,楼下隐约传来铲子的声响。他将被子罩住头顶又睡了一会儿,直到窗外再次响起交谈声,才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

9点50

时间藏在附着冰霜的玻璃罩内,楼慕从墙上收回视线,穿上皮靴厚衣,重新填了柴,这才打开窗户。

更加清凉的气息让人彻底变得精神,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几个人手拿铁锹正在打扫门前积雪,那些交谈就是从他们嘴里发出的。

视线从金发的男人脸上掠过,在缺了只耳朵的发鬓处停留,又在另一人缺了鼻子的面容上停顿。

他就那样站到身体都凉透了,才缓缓关上窗户。

旅馆是提供早餐的,天气寒冷的地区,人们都喜欢吃热量高的食物御寒,所以今早的伙食是羊肉汤包。

蒸熟的肉糜被面团包裹,一咬就流出丰富的汁水。但是说实话,缺少材料的羊肉汤包并不如伽罗基地老板娘的手艺好,那肉中鲜里总带着一股腥膻味。

楼慕勉强吃下一个便放下包子,在窗口花钱要了一碗牛肉面,这才结束一顿早餐。

接下来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就坐在一楼餐厅的角落,无所事事的望着玻璃模糊的窗外。

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天白了又黑

傍晚时,店里来了一群收保护费的。

旅馆的店主人但凡拿钱的速度慢上一分,那群人便暴脾气的踢翻凳子,砸烂了水壶,随后叼着牙签,不耐烦的说出警告的话,才嚣张的拿着钱扬长而去。

在此期间,楼慕看的最多的就是他们几人的眼耳口鼻以及手脚四肢。

“所以……到底要不要出手呢……”

在老板敢怒不敢言的重新摆放桌椅时,楼慕将双手揣在衣兜,轻轻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