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吓到
“母亲何必追根问底, ”
世子夫人垂下眼睑,唇角甚至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我便是说了, 母亲又能拿世子如何?”
钱氏登时被这话狠狠噎住了。
世子夫人这么说其实没错, 她这个后娘, 又是家世背景比不过先夫人的……世子眼里压根就没她。
她去训世子,世子只怕反过来还会阴阳怪气损她。她去向英国公告状, 英国公倒是会惩罚世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打了, 就是略说的重了, 世子外家静安侯府上那一堆混人便冲进府里来,又哭又骂又砸的……
英国公见了也是头疼万分。
那世子真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是这府里第一大混人,却又没人能奈何他怎样。
“大嫂也这么想想, ”
沈胭娇顿了顿,轻声开了口, “母亲便是不能拿世子如何,可大嫂说出来, 母亲也是想为大嫂想个法子,总不能就这般忍下去——”
说着, 又过去亲自将世子夫人的凉了的茶倒了,重又添了热水,才又接着缓缓道,“他今日对你动了手,见你忍了, 明日后日不定还会动粗——大嫂不为自己着想, 也要替玉哥儿想一想。若是别人见大嫂性子温软好说话,怕是日后连带着玉哥儿也吃了亏。”
玉哥儿, 便是世子夫人唯一的儿子,小名就唤玉郎,也是称玉哥儿的。
世子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当初生产时,还因世子胡闹动了气,难产生的,可说是拼了命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
且玉哥体弱,又比不得世子那贵妾所生的锐哥儿体壮活泼,世子平日里就偏爱锐哥儿母子。
这位大嫂顶着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处境实则十分艰难。
好在她出身苏家,到底也是清贵家,世子虽不喜,可也不敢休妻或者让贵妾当世安苑的家。
因此世安苑的主她还是能做的了,眼下也能护住玉哥儿。
但毕竟是出嫁了的,苏家又迂腐,也只念着嫁鸡随鸡,女子出嫁便要从夫……无论世子如何,苏家的人也没有闹过来的。
这世子夫人又是这个清高性子,便只能将苦水自己咽,也不敢说和离,一旦和离,玉哥儿必定她是带不走的。
真和离了,她的玉哥儿在世安苑,世子又那般靠不住,玉哥儿只怕便成了人人可欺的孩子,又加上生的弱……后果不堪设想。
沈胭娇的话触动了世子夫人心底最在意的,她泪珠直接滚落了下来,却依旧没有开口。
她倒是想说,可世子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以她的教养,绝对是无法跟别人说起来的。
钱氏身后的嬷嬷凑到钱氏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你先去那边花厅里歇歇,”
钱氏这又看向世子夫人道,“那边倒是养了一株茉莉,你素日喜欢的——你去瞧瞧,让你的嬷嬷留下,我问她点事。”
世子夫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静静一礼后,随着一个小丫头进了那边的花厅。
这时,钱氏才看向世子夫人的那个嬷嬷道:“徐嬷嬷,你来说说吧——你也是常年跟在她身边的,断不想她过的不好。”
那嬷嬷过来咕咚给钱氏重重磕了一个头。
“夫人……”
这徐嬷嬷还没开口,声音就哽咽了,“这些日子世子闹得太过了,从外面带来一个女人,放在前院书房那边——”
说着大约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不安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亲自给钱氏和自己都添了茶,正轻轻抹着茶盏,闻言微微一笑:“是说的那个被四少爷夜里带过去狎弄了一夜的女人么?”
“什么?”
钱氏听了吓一跳,“你说谁?”
她才从寺里回来,这府里的传言还没进她的耳朵。乍一听这个,真真是唬了她一跳:
世子的女人也是好沾的么?
钱氏身后,之前留在府里的一位嬷嬷,这才将听到的流言低声跟她解释了。
“我无妨,”
沈胭娇说着又是一笑,看着那嬷嬷道,“你只管说,我的夫君,我是信得过的。”
“对,你只管说,”
看着沈胭娇云淡风轻的态度,钱氏也立刻稳了下来,很是赞赏地看了沈胭娇一眼后,催促那嬷嬷道,“只管说你的。”
“因为那传言,”
这时徐嬷嬷才放心又道,“世子回世安苑时,世子夫人便说了他几句——劝他自个儿再胡闹,别将那些事拉扯到兄弟跟前——”
说着又气哭道,“结果惹了世子大怒,不仅一拳打了世子夫人脸上,还在她身上踹了一脚。又说,又说……”
“又说什么?”
钱氏皱眉催道,“你一个婆子家,说什么也吞吞吐吐,就不能利落点?”
“世子说,”
那徐嬷嬷一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说是若世子夫人便有弟妹容貌的半分,他也不至于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的找——都是世子夫人不成器,还说叫世子夫人老实点,若是再惹了他,他就要对外嚷嚷世子夫人与小厮私通,将她休回苏家去,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胭娇:“……”
这一世她想着不再为顾南章争什么世子之位,只盼着安生过些日子后,过了赐婚初始的风头,便找个借口去自己庄子里逍遥自在去。
因此即便心中厌恶这世子看她的眼光,但想着五年后,世子病发,加上早就亏了身子,就会一命呜呼,便也暂且忍了不理。
谁知她还没走呢,这混账世子便觊觎到她身上来了。
“混账东西!”
钱氏气的破口骂道,“国公府如何养出了这般东西!”
“夫人救救我家——”
那徐嬷嬷连忙又是磕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窗外候着的小丫头们提高了声音道:“四少爷来了如何不进屋?在这里久等了吧?”
接着便是打帘子的声音。
沈胭娇略有些诧异地往门口扫了一眼:顾南章竟也来了?听丫头们的意思,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不知这边的话被他听去了没有。
顾南章这时也进了屋,跪在地上的徐嬷嬷忙低了头,抹了一把泪,没敢再继续说话:
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都是有些忌惮这位四少爷的。
顾南章进来,视线在一瞬间便落在了沈胭娇身上,眼底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温和来:
方才,她说的那句话他听到了:我的夫君,我是信得过的。
这句话如丢在雪地里的炭块般,滋滋地烧开了他蒙在心底的一层霜雪,露出从未有过的一点生机来。
为了这一点生机,他肯为她多一点耐心,护好这一朵淬了毒一般的新花嫩蕊。不让她被人伤到,也让她莫再那般伤天害理。
“过来坐吧,”
钱氏一见顾南章,忙换了笑脸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位高僧,果真厉害,那佛法说的……我都听不懂,就觉得厉害。”
“母亲有所明悟便好,”
顾南章微微一笑,“想来母亲如此心诚,佛祖必都看在眼里了,母亲若是许了愿,想来也一定是灵验的。”
这话说的难得的顺耳,钱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口。
“给母亲请了安,”
顾南章却没有多待的意思,只静静又道,“我便回去了——”
说着看向沈胭娇,“你也随我一起回去吧。”
沈胭娇微微一笑,转着手里的茶盏,眼皮也没擡一下:“顾郎先行一步吧,我与母亲还有话说呢。”
顾南章神色有一些清冷,站在原地依旧看着沈胭娇,坚持道:“一起。”
沈胭娇失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擡眼似笑非笑道:“不必。”
“你媳妇还要与我说话呢,”
钱氏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是有点不寻常,忙笑道,“怎么的,就这么离不得一会子?”
顾南章顿了顿,也没再勉强,冲钱氏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他离开,钱氏不由感慨道,“每次见了我,没几句话说的——”
真真不如她这儿媳。
这边徐嬷嬷一直没敢开口,钱氏便让她起来,知道如今世子夫人难耐,她有些征询似的看向沈胭娇。
“母亲才从寺里回来,”
沈胭娇笑了笑道,“必定是得了一些佛法精妙处,母亲一向是疼顾大嫂和玉哥儿的,想来也一定急着与大嫂这般懂诗书的多探究探究——”
“咳咳,我——”
钱氏一下子没听出来,有点囧道,“我也没懂那些和尚说——”
她话没说完,身后的嬷嬷凑在她耳边解释了几句,而后她这才明白了沈胭娇的意思。
“你说得对,”
钱氏立刻道,“叫人回去给世安苑说,让把玉哥儿也带来,说我身上还带着佛法的…肆尔二2五久乙丝奇…佛法的味呢!叫世子夫人和玉哥儿在我身边呆两天,也沾溉沾溉一些佛祖赐的福气。”
眼下瞅着这世子这般德行,世子夫人这要回了世安苑,只怕这几日都不得安宁。
不如留她在正院小佛堂这边,安安生生养上两三日,最不济脸上淤青散了些,能用脂粉盖住才好过去。
钱氏这么一说,徐嬷嬷连忙磕头谢了,又不言声过来给沈胭娇磕了一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叫人去世安苑将玉哥儿带到夫人这边来。
沈胭娇知道钱氏今日车马劳顿也是累了,又有世子夫人的事,她便没多留,辞了出来。
才过了正院穿廊,正要往辰石院过去时,却不防转过一个月洞门,一个人影忽而闪到了她的面前。
沈胭娇惊了一下,连带着和跟着的秋月都下意识退了两步。
定下神看清了这人时,沈胭娇眸色微微一暗:世子。
只见这世子今日穿了一身锦衣,脸上甚至还敷了一层粉,将眼周的暗沉都遮了一下,手里还拿着一把洒金扇子,分外装出一种风流倜傥来。
“哟,这可是赶巧了,”
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沈胭娇道,“弟妹这是才从母亲那边过来?”
沈胭娇往一边侧了侧身,给他让路,也没直接回话,只微微一礼。
“弟妹总是这样生分,”
世子摇着扇子笑道,“咱们不都是一家人么?”
沈胭娇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了一点不寻常。
按理说钱氏掌管中馈,她只要在家,这正院里几乎每一条路上都是来往的丫头嬷嬷们。
可此时,这边四周除了跟着世子的人外,看不到其他人。
上一世这世子也是这般的急色样子,她那时为了扳倒世子,撸掉世子之位,曾凭着心机算计,与这世子多次笑意逢迎……
虽没让他沾了什么实在的便宜,却也跟这人陪了不少笑脸,听了他不少混账话。
这一世,见了他只觉得恶心,便不肯再假以辞色。
“你这丫头,”
就在这时,世子拿扇子指了指沈胭娇身旁的秋月道,“我扇坠子丢了,你去那边替我寻寻去——”
“这……”
秋月不安地看向沈胭娇,自然不肯离开。
“大胆,”
世子怒道,“你一个丫头,我还指使不动了是吧——弟妹,这样的丫头留着作甚,你打发走她,我送你一百个比她好一百倍的丫头。”
说着一摆手,那边一个壮实的嬷嬷,立刻过来架住秋月笑道:“姑娘也跟我这婆子一起去寻寻吧——”
不由分说,硬生生将秋月拖向了一旁。
秋月哪里见过这个?加上她也力弱体瘦,几乎被那壮婆子拎着就去了。
沈胭娇有点懊悔,应该带秋果出来的。
“哎,弟妹,”
眼见沈胭娇扭头就要回正院那边,世子抢前一步伸手一拦笑道,“弟妹急什么?我正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弟妹私下讲呢。”
“你想说什么?”
这边路窄,沈胭娇被他拦着,心生恼火。
“弟妹,好弟妹,”
世子忙忙嬉皮笑脸凑过来道,“知道你这几日受委屈了,我那四弟真不是人,留着天仙般的夫人不理,倒去夜里偷腥,连我的女人都被他糟蹋了一番——”
说着使劲嗅了一口又道,“弟妹身上都是香的,可怜你这般人才,才成亲夜里就守了活寡,这府里谁能真疼弟妹呢?都是偏心我那四弟,任你受了委屈也无人替你做主——你别怕,有我呢!”
“世子请自重,”
沈胭娇退了一步,可已经退到了花木跟前,后背已经顶到了这一丛月季上,“我的事,倒不用别人操心。”
“弟妹你不懂,白瞎了你这般人才,如何被赐了婚,嫁了我那四弟——”
世子连忙又道,“我那四弟根本不成器,从小都是被我当狗使唤的——我骂他他不敢吭声,我叫人拿鞭子打他,打晕了他也是白受着。”
说得兴起,又口沫飞溅道,“他小时候,饿他三四日不给他吃的,而后给他从狗洞里丢个烂饼子进去,他吃的比狗都香甜——下雪的时候才最好玩,叫人将他衣服脱了,丢在雪窝里,往他头上插了草杆……他一抖起来,那草杆哈哈哈哈哈——”
沈胭娇一下子怔住了,这些话,上一世这世子没说过,她倒是不知,顾南章小时竟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见沈胭娇怔住了,世子以为她有些动摇了,不由大喜。
“赐婚又如何,他一个庶子,”
世子赶紧趁热打铁道,“等国公爷一死,便要分家,这家便是我做主,到时一文也不给他,他到时喝西北风去。”
拿扇子轻轻敲了敲沈胭娇的胳臂,又笑道,“你一个伶俐人,该懂得孰重孰轻。早些讨好了我,总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大嫂那人,活不了几年。你从了我,到时没了她,我想法子擡举你做正头夫人。”
一边说这话,拿扇子便擡向沈胭娇的下巴。
“人比花娇啊,”
世子咽了一口唾沫道,“小乖乖,你还是从了——啊——”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人从后一脚踢进了月季丛中。
沈胭娇惊得轻呼出声,正对上顾南章冰冷的眼神。
“一起走。”
顾南章看也没看还在月季中挣扎大骂的世子,他冲沈胭娇伸出手静静说了三个字。
沈胭娇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跟着他一起离开了这边。心里有点明白,先前顾南章叫她一起走,是不是就是担心这一出?
那边秋月也被吓坏的嬷嬷放开了,惊慌失措也跟了过来。
一起回到辰石院后,顾南章看向沈胭娇沉声道:“吓到了么?”
“恶心而已,”
沈胭娇轻声道,“这种人恶报如何还不到。”
这世上,总盼着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冥冥轮回间,是真有那神明在安排一切么?
上一世她也错了许多,冥冥中也像是为她安置好了那种热闹中的悲凉,越到最后一刻,她感触越深。
也不知这世子到了临死那一刻,能不能有所悔悟。
“吓到你,”
顾南章声音很平静,“他恶报自然立刻会到。”
沈胭娇以为他只是在安抚她一下,到底是承他的情,一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顾南章温和看着她,两人是这几日来,难得再一次透出些融洽来。看在眼里的辰石院众人,自然心中都有些欢欣鼓舞。
只是顾南章依旧还宿在前院,并没有回到辰石院。
没过两日,沈胭娇正和宋嬷嬷说话的时候,秋雨凑过来,说起了才听闻的一件事。
“你说世子爷被打断了腿?”
听秋雨说完,宋嬷嬷惊讶道,“世子爷在正阳街上与人打架?静安侯府的子弟也一起了?”
打了一场群架,且世子在打架中,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床上养伤了,听郎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近些日子做不了妖了。
静安侯府的子弟也牵扯其中,这一下也没借口来府上胡闹,反倒是钱氏叫人过去静安侯府,将他们好歹说了一顿:带坏了世子,还让世子受了伤!
这一晚,顾南章带了很多书,回到了辰石院小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又统统换了一遍。
由于书多了许多,又添了一个小书架,沈胭娇便将之前自己放在那里的一个绣活架子往一边挪了挪。
“那事……”
沈胭娇顿了顿后,看着正在排列书籍的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你做的么?”
顾南章手上动作没停,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将一本本书挑好排好,声音平静自然:“巧合而已。”
闺中人还是少沾那些脏念恶念的好,有他在,自然能护她周全。
那般原本洁白纯真的一朵花,为何任由她在烂泥中挣扎出一身脏臭来,若是原本就将她罩好护好,或者她也能绽出一丝良善来。
也或者,对他也能多几分真意。
沈胭娇便没多问,顾南章这人,他不想说的,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的。
“今夜我宿在这院,”
忽而她听顾南章缓缓又道,“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