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抗拒
沈胭娇有些意外, 转脸看向他时,却见顾南章并未看着她,而是依旧在整理书架, 侧身对着她。
她能看出他衣衫下挺直削薄的身形, 以及像是画师特意勾勒出的难以挑剔的脸廓线条。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动, 不得不承认,好皮囊果然也是一种利器, 令人在赏心悦目中无形地抹杀抵消了一些嫌恶。
没听到她的回应, 这时顾南章的身形, 似是略透出一些紧绷。
“这是你的院子,”
沈胭娇这才开口道, “你想宿在哪边,便宿在哪边。”
他今晚回辰石院, 对她在英国公府的处境自然有利,日子想过的轻松些, 先把心放宽了才好。
“这些书你先看着,”
顾南章这才转过来, 看着沈胭娇温和道,“看完了, 我再给你拿过来一些。”
听出他明显的示好之意,沈胭娇也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这一夜顾南章果然是宿在了这边,秋月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替自家姑娘欢喜:小两口和和睦睦的,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高兴。
睡前两人各自在灯下看了会东西。
顾南章看的是书, 沈胭娇是看的沈晏柳最近才叫人给她送来的洛青石做的账簿子。
沈胭娇看完, 拿过来她的一个小算盘正要算一算,想到了什么, 看向顾南章。
打算盘是有声音的,顾南章正静静看书,不好打扰。
“无妨,”
顾南章静静道,“你算你的。”
沈胭娇便低头算了算,纤细的手指在玉珠上拨的飞快,看的一旁伺候的秋月都吃惊万分:
她家姑娘学庶务是没错的,可她从不记得姑娘能将算筹打的这么熟稔,像是个几十年的老账房似的。
沈胭娇又皱眉思索片刻,觉得洛青石比及她想的,要保守了许多。大约是第一回 替主家做这些事,以求稳妥来谋个长远。
想来这人还算谨慎,这一点让她还是比较安心。
毕竟沈晏柳年纪还小,她先前还担心洛青石行事会比较激进,看来还是多虑了。
都洗浴收拾完睡下,沈胭娇这次要睡床的外侧。万一起夜什么的,可不想再从这人身上过去了。
屋里的灯烛一熄,便只能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你小时——”
知道一时都还没睡着,沈胭娇想了想先开了口,“常被世子欺负?”
顾南章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你没有报复回来?”
沈胭娇小声道,“是不敢么?”
若是换了她的性子,谁要是像世子说的那般,在她小时候欺负她……她也必然会用最恶毒的法子报复回去,弄不死对方,也要咬下他一口血肉来。
“幼时他欺我,我都受着,还夸他威风,叫我好生羡慕钦佩。”
顾南章微微一笑,夜色中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时他将世子捧得高,世子欺负人便上了瘾,出了英国公府,在外面也耀武扬威,与人打斗还伤了头,有一回差点一命呜呼。”
那时先夫人还在,世子有亲娘护着,那时英国公正为朝中打压感到焦头烂额,且他上面还有两位庶兄……
除了忍着,他一介孤弱,难以硬碰硬,只好曲径通幽了。
早先世子还是被先夫人逼着读点书的,奈何被身边有心人一直撺掇拱火,到底还是养废了。
至于世子身边人如何撺掇的……
顾南章却并没有多说。
沈胭娇:“……”
她也听明白了,这人跟她半斤八两。
前世她竟一直没看明白这人,总觉得这人故作清高,面对她时隐藏着说不出的嫌恶似的……
想到才刚世子被人谋算打断了腿的事,沈胭娇抿嘴勾了勾唇,原来这人也只白在外面,内里一样黑。
沈胭娇不由勾了勾唇。
“问你件事,”
沈胭娇此时觉得自在了不少,说话语气也有些直白,“你是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院里么?”
“你若是有来往应酬,”
顾南章道,“也只管去……只是在这府里,你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便在辰石院待着便好。”
沈胭娇听出来他的意思,是不让她在这英国公府内沾惹什么人情是非,想到世子那边那个样子,她倒也没反驳。
“那我这两日要出去呢?”
沈胭娇道,“我要见阿柳。”
好多日没见阿柳了,先前还说和英国公夫人一起礼佛之类的,这如今夫人都从寺里回来了,阿柳若是还见不到她,该急了。
再说她还想跟阿柳商议一下,洛青石看好的两家铺子,她都想去实地瞧一瞧。
“阿柳?”
顾南章道,“你什么时候去见阿柳?我与你一起?”
“不用,”
沈胭娇立刻拒绝,“我和阿柳多日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姐弟说话就好,你也插不上话。”
她和阿柳的计划,并不想让这人知道。
“也好,”
顾南章顿了顿道,“那你自去吧,阿柳之前要的一本书,我也替他寻到了,你给他一并带过去。”
沈胭娇一笑:“谢了。”
就在这时,沈胭娇忽而觉得身上一沉,继而惊讶地发觉,顾南章竟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身上。
沈胭娇顿时绷紧了四肢道:“你,你的手——”
不小心放错地方了吧?
由于昨夜自己才不小心压了人家,这时沈胭娇也不好大惊小怪,只想着提醒一句,让对方赶紧撤回那只手。
“怎样?”
顾南章忽而侧起身来,单臂支着身体,在夜色中看着沈胭娇低声道,“你我夫妻——”
说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锦被,在沈胭娇身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不,”
沈胭娇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慌乱中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声音有点颤,“不……不行……”
黯淡的夜色中,顾南章的眼光有些沉凉,只是声音还十分平静:“为何?”
“不……不为何……”
沈胭娇呼吸有点急促,却透着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眼下……并不想。”
“夫妇敦伦,”
大约是会错了她的意,顾南章静静又道,“天经地义。你既嫁了我……可是还有些羞涩?”
说着,那手已经落在了沈胭娇寝衣的衣带上,轻轻一扯,衣带便无声散了开来。
“你起开,”
沈胭娇只觉得那边肌肤微微一凉,不由情急恼道,“说了我不想——”
“沈三,”
这时顾南章却一翻身将她半压在了身下,一手扣着她一手的手腕,沉声道,“你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这般欲拒还迎的意思么?”
他明明配合她,先退了一步,主动回辰石院示好。
她也答应了,他今晚留宿在这边。
才过新婚,既然都能各退一步以求夫妇和顺……为何她还这般作势抗拒?
以她的心机,必定明白既嫁了他,笼住他的心才是根本。前世她在新婚之夜,便百般媚娇,只求他独宠她一人。
这一世却这般……不是想弄个欲拒还迎的意思,又是什么?
一念至此,顾南章不等沈胭娇开口,便俯下身。
他薄唇轻触处,只觉得一片软腻细滑,不由眼底微微一暗。
“放开——”
沈胭娇是真急了。
一边说,一边慌乱伸手胡乱使劲推搡了他一下。
本以为顾南章会闪开,却不防顾南章没有动,她白日才修好的指甲,一下子就划在了顾南章的脸上。
即便光线黯淡,可两人几乎脸对脸,沈胭娇还是看到了他脸上被划出的地方有了明显一道。
“为何?”
顾南章又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寒凉。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过来,沈胭娇竟是真的抗拒,竟是真的不肯接受他。
可为何?
莫非……她心里装着别人?
离得太近,他一开口,清冽的气息便鼓荡在沈胭娇耳畔。
沈胭娇不吭声。
她说不出眼下的那种感觉,只是这辈子她再也不求别的,没有彼此的真心,不是彼此真正的心动……
她不想再做傀儡夫妻。
只是这些话不好跟顾南章解释,索性她就不言声了……谁让他也是个没嘴的葫芦,什么话也都不肯跟她多说呢。
顾南章又静静盯了她片刻,沈胭娇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
这才往后撤开,重新躺下,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沈胭娇平复了一下呼吸,见顾南章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夜平静过去,沈胭娇一早睡醒,发现顾南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姑娘,”
秋月过来侍候她洗漱过,一边替她挽起满头青丝,一边笑道,“姑爷一早就去了前院,还让小厮过来通禀了一声,说是已经叫人给姑娘备好了车轿呢。”
说着,想了想又道,“姑娘,不知姑爷是不是有些牙疼。”
“牙疼?”
沈胭娇一怔。
“姑爷今早起来后,”
秋月忙道,“一直捂着一边的脸呢。”
沈胭娇:“……”
想到昨夜划的顾南章脸上那一道,沈胭娇默了默后道:“无妨,他身边有郎中,自会替他看过。”
话是这么说,沈胭娇听说顾南章已经让人给她备好车轿,心里不免也有一丝不安。
好在虽惹恼了那人,那人倒也没说不准她出去见阿柳。
想到见阿柳,沈胭娇定了定神,特意多戴了一支金镶玉步摇簪,又略施粉黛,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真好看。”
秋月都没忍住赞了一声,她家姑娘跟前,她都不记得脱口赞过多少次了,每次姑娘略做打扮,连她这些身边人,都还会看呆了的。
沈胭娇笑了笑,不为媚宠打扮,只为了在意自己的亲人……她从心底里觉得畅快。
又让秋月将要拿给阿柳的东西收拾好,而后她瞧着时候,先到了正院钱氏这边问安。
这边钱氏也才起来,世子夫人倒是不见。
“听伺候的嬷嬷说,”
钱氏携着沈胭娇的手,小声道,“她昨日去伺候腿折了的世子,又被世子骂回来,昨夜哭了一夜,怕是哭乏了,天快亮才睡了……我叫人别搅她,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沈胭娇嗯了一声。
又给钱氏说起,今日要去见弟弟有事商议,钱氏自然没有不应的。
“我今日也要出府去,”
钱氏道,“严府上老太太大寿,半月后才是正日子,可严夫人今日特意邀了我们几个过去商议,怕是这面子得给。”
沈胭娇明白钱氏的意思。
严府算是朝中新贵,严家的女儿才晋了妃位。虽是妃位的末位,可那也不同寻常了。
朝中新贵之家,世家风范还没树起,老太太生辰,万一操办不利,就会叫人嗤笑了去。
严夫人叫上平日里能说上话的这几家夫人,一并给商议一下也是正常。
钱氏的母亲,曾和严夫人母亲是远房表亲,原本严夫人和钱氏不相识的,但自从钱氏给英国公做了填房,这关系也就重新连起来了。
“其实并不想去,”
一同简单用了早饭时,钱氏皱眉道,“那严家来往的一些人,向来喜欢拿别人穿戴说笑——”
她跟这些人来往,不止一次被笑话一身铜臭味。
之前她一心替顾南章跟沈府这种清贵结亲,也只是为了打那帮人的脸。
如今这个她们倒是不笑了,可穿戴上还是那么指指点点,说是玩笑,可她听了毕竟心里不爽。
“她们只不过不习惯母亲身上的富贵气,”
沈胭娇笑道,“若是母亲不想与别人不同,母亲换身衣裳也就是了。”
“当真?”
钱氏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疑惑道,“换什么衣裳?”
沈胭娇略略跟她说了说,钱氏也听劝,试着按沈胭娇说的,重新换了衣裳,又换戴了首饰。
“这样?”
钱氏看了看自己身上那雪青色的衫子,疑惑道,“这只怕太素了吧?”
这衫子还是让京城的富锦阁一并按新式的衣裳给做出来的那一批里的,她平时瞧不上这个,压箱底了,方才也是沈胭娇说了这个颜色,她叫人硬翻出来了这件。
“这颜色虽素,”
沈胭娇笑道,“可也是有金丝暗绣云纹,素里透着华贵呢。再配着外面的大衣裳,这不就是那些人喜欢的调调么?”
钱氏略有些发福,脸也圆,其实本就富态。且她也皮肤白皙,只是眉眼有些不够精神。
沈胭娇一边说着,一边又亲自拿起黛墨沾了,给钱氏重又添重了一点眉毛,拿胭脂又轻抹了一下眼角上,眉眼间便有些不同平日的神采。
听她说的有趣,钱氏不由笑道:“你鬼灵精似的。你也是沈家的人,倒没想到,你不跟她们那些人一样蝎蝎蛰蛰的。”
儿媳说的坦诚,她越发高兴。
说着话,她不经意间照到了镜子,不由呼吸一滞,不敢相信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夫人这般打扮,”
钱氏身旁的嬷嬷由衷赞道,“真是从未有过的精神。”
钱氏照了又照,而后一拍手道:“老天爷……我年轻时怎么就不知道如何打扮?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好年华——”
真白活了。
钱氏这一日过去严府后,她一身打扮果然惊讶到了众人:
平日里最瞧着土俗的一个人,莫名跟一夜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忽然间雅致妩媚了起来。
本来钱氏资产颇丰,又嫁了英国公,已经叫一些人嫉妒。如今见她连体面都有了,膝下儿子还是天子赐婚的,又是沈家那样的书香门第……
没忍住,人群里就有人酸了起来。
此时,英国公世子的外家静安侯府上,年老的侯夫人也在。
一些酸言酸语也刺激到了静安候夫人,本来钱氏娘家虽富,论家世地位却是比不上她家的。
她女儿没福,死得早,结果钱氏一介商贾之女,却嫁给了她女儿原本的夫君,成了她外孙的继母。
如今钱氏膝下的儿子被赐婚,可教这钱氏出尽了风头。
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女儿的!钱氏哪里配。
“钱氏,你虽年轻些,到底也是你府里的长辈,”
静安侯夫人,向来称呼钱氏都很不屑,“如今打扮地装模作样,不叫小辈笑话了去么——你那新儿媳,可是沈家的人,只怕与你不太和睦——”
“侯夫人言重了,”
钱氏向来也看不惯静安侯府的做派,便提高了声音笑道,“我儿媳倒是与我无话不谈,我们婆媳间难得和睦呢。”
老侯夫人摇摇头故作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
“老太太在说什么?”
钱氏本不想理她,正要过去和严夫人说话,却被老侯夫人拉住了不放。
“你也想想,你又不是你家四郎的亲娘,”
老侯夫人压低了声音,一脸都是为你好的样子,“跟你隔了心呢,等这儿媳哄的你交了家底,英国公比你年长十几岁,等他先去了,到那时这家里还有你说话的份么?”
这正说中了钱氏的心事,她一时没吭声。
“听我说,”
老侯夫人拍了拍钱氏的胳臂,“你赶紧去寻摸一个贴心的自家人,等赐婚头一年过了,给你家四郎塞过去做贵妾,生了儿子——那时候,才有人跟你一条心呢!”
沈家姑娘又不是公主,赐婚头一年过了,第二年便能纳妾。
当然,她说这些也不是真心为了钱氏好。
只是她那宝贝外孙子、英国公府的世子……不知为何就看上了弟妹,还在她跟前念叨过。说是早晚要让那顾南章和妻子离了心,他好能得到那美人。
如今她宝贝外孙子跟人打架伤了腿,她瞧着越发心疼了。早些弄散了那一对,也好叫她宝贝外孙子能遂了心愿。
她宝贝外孙子可是说了,一旦英国公死了,他就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到时,一定会拿府上的好东西孝敬她。
到那时,逼死世子夫人,他们静安侯府再找个族里的姑娘嫁给世子……那英国公府,不就成了她静安侯府的天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