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面杖
只是沈胭娇已经没心思再去留意顾南章的神色, 她此时对顾南章也是重生的这一事,震惊无比。
她之前不觉得顾南章跟她一样是重生,只是因为, 她心里觉得, 若他真重生, 想娶的人必定不会是她了。
可她重生后,英国公府却一再过来透出要议亲的意思, 甚至在她婉拒了一次后, 还又提起……
若是顾南章重生, 怎会想再重新娶她这个被他厌弃已久的人?
这才让她觉得,重生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万万没想到, 顾南章竟也重生。
沈胭娇仿佛觉得什么在自己眼前哗啦啦碎掉了,那是上一世她强撑起的包裹了许多委屈的沉重外壳。
上一世她是个恶人不假, 可她对不起那么多人,却并没有对不起顾南章……
她初始算计和这人成亲时, 也是为自己嫁给心上人而欢喜万分。
她一心想要捂热这人的冷心冷肺,却捂了一辈子都没捂热半分。她渴盼了一辈子的那话本里的爱情, 到死也没尝过一点滋味。
她是恶人,恶人也有委屈。
不过自作自受, 怨不得别人,她强撑着一点点将自己见不得人的那点委屈厚厚包裹起来,强撑出一个国公府夫人的体面来。
她重活一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想着上一世的那些脏污龌龊连同委屈不甘,都一起深深葬了再不提起一分一毫。
谁知, 谁知, 他是重生的。
前世那人,竟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真真是……
沈胭娇忽而觉得心底眼底都是一阵说不出的酸热气恼, 脑子里也忽然乱成了一团。
被葬了的委屈再次翻起了浪头,差点将她的理智淹没。
沈胭娇愣怔之后,垂下眼睑。
“你——”
顾南章一直在盯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就在这时,沈胭娇一伸手握住案板上那长长的面杖,毫不犹豫拎起来,冲着顾南章身上就招呼了过去。
顾南章:“……”
他万万没想到沈胭娇直接动手,在他愣怔的片刻,那面杖已经甩在了他的大腿上。
“沈三。”
顾南章吃痛,轻喝一声。
沈胭娇却不理他,挥着面杖又冲他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顾南章愕然地看着沈胭娇眼底的恼火,来不及多想,他飞快退出了这个小厨房,来避开那胡乱挥舞的面杖。
“谁是野狐禅,”
沈胭娇一边追着打一边恼道,“谁是野狐禅,你才是个老狐貍——老狐貍……该死的老狐貍——”
顾南章:“……”
“沈三,”
顾南章一边躲一边轻喝道,“住手。”
“该死,”
沈胭娇连打了几下都打空了,越发恼火,“你给我站住……站住!别动——”
正院里远远那边正在做着各自手头活计的丫头嬷嬷们:“……”
秋月她们就看着自家向来娇贵从容的姑娘,如今拿着一个面杖在揍自家夫君。
而那位会元大老爷的姑爷,正被面杖打的来回躲闪。
这,这,这说出去有人信么?
明明是要做状元郎的人,今日却在这里先做了杖元郎了。
秋月她们有点忐忑看向宋嬷嬷,实在不知道是她家姑娘真和姑爷恼了呢,还是夫妻间甜蜜的笑闹……
到底要不要过去劝住自家姑娘?
“姑娘没开口,”
宋嬷嬷也无奈,“瞧着姑娘也没吃亏,且那边是姑爷,咱们先瞧瞧再说。”
反正挨打的也不是她们家姑娘。
“沈三。”
顾南章这一次没躲,一伸手扣住了面杖,看着沈胭娇道,“可以坐下来聊聊么?”
沈胭娇拽了一
知道顾南章只要抓住,凭他的力气自己也撤不回来,索性丢开面杖,冷冷哼了一声。
好在这么折腾片刻,先前冲昏了脑子的那点郁结之气散了不少,她整个人也算冷静了下来。
只是冷静归冷静,此时心里千头万绪一直还理不过来,沈胭娇咬唇盯着顾南章。
顾南章静静看着她。
“你走,”
沈胭娇声音微微有些抖,“我眼下……不想跟你说话。”
顾南章视线在她散下来的两根发丝上扫过,看着她眸色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想了想,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一时半会,沈胭娇必定心里还是乱的。
“沈三,”
顾南章低声道,“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胭娇没理他,转身进了小厨房。
顾南章拿着那面杖也跟了进来,将面杖重又放了回去后,深深看一眼正背对着他的沈胭娇,略一顿,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顾南章一离开,沈胭娇绷着的身形终于有些撑不住。
缓了一下,她走出了小厨房。
“姑娘?”
秋月等人急急迎过来,“姑娘可还好?方才可是与姑爷玩笑?”
她们见顾南章一脸平静走了,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来,这让她们心里有些担忧。
“他乱说些玩笑,”
沈胭娇笑了笑道,“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又道,“我方才跟他笑闹时,不小心闪了一下腰,要回屋里歇息去——你们叫人将点心做出来吧。”
“要不要请郎中?”宋嬷嬷急道。
“不用,”
沈胭娇笑道,“歇一歇就好了,你们不要过来扰我。”
秋月等人忙应了。
只是沈胭娇也没能静下来好好理一理心神,才回屋没多久,英国公府钱氏身边的刘嬷嬷又来了。
这一次来,没带太多东西,只说夫人要传几句话给少夫人。
听说了沈胭娇闪了一下腰,刘嬷嬷忙又问了安。
“我没事,”
沈胭娇敛起之前的心神,打起精神笑道,“就闪了一下,这时候已经好多了,再靠一靠,我就起来了——嬷嬷说夫人有话传给我,可是有什么事?”
刘嬷嬷一时笑了笑,向沈胭娇递了一个眼神。
沈胭娇会意,让屋里才刚送茶过来的秋雨先退了出去。
“什么事呢,”
沈胭娇道,“这屋里没别人了,嬷嬷只管说吧。”
“大事。”
刘嬷嬷小声道,“你大嫂,是不是与韩尚书府上的大姑娘,是手帕之交?”
沈胭娇微微一怔。
说实话,上一世她算计嫡姐嫁进英国公府后,与沈家的亲人几乎都决裂了,大哥成亲她也没在……
与大嫂秦芷兰,上一世更没什么交集。
倒是这一世,几次接触下来,只觉得大嫂为人很和善,也是很通人情世故的大家闺秀……
但大嫂手帕交都有谁,她还真不清楚。
“这我并不清楚,”
沈胭娇疑惑道,“嬷嬷为何说起这些?”
好端端的为何扯到了她大嫂身上?
“韩家怕是要失了朝中的恩宠,”
刘嬷嬷小声道,“听府里那魏夫人说,韩尚书身为刑部尚书,怕是牵扯到一些重要的事情里面了……若是韩家大姑娘将什么东西交付给你大嫂托管的话,提醒你大嫂切莫接手。”
但凡朝中大员,或有预感到要失利的,往往府中人都会暗地提早做一些准备。
比如将家中银票等贵重之物,交由信得过的朋友暂时托管,以求之后的依仗生计。
但接了这托管的朋友,便要担着风险,一旦被官家查出,都是要追究问责的。
假如这案子大了些……那接受托管的,甚至罪责也轻不了。
她家夫人从魏夫人嘴里听到这苗头,立刻想到了沈家大少夫人秦芷兰与韩家大姑娘的交情……
便特意叫她快些来跑这一趟,给四少夫人说了,好去提醒沈府的大少夫人。
沈胭娇微微一怔。
她想起来了。
前世也是有这么一出。
韩尚书夹在太子和四皇子等人的夺位之争中,到底没能独善其身,得罪了太子和六王爷这边。
她前世也确实听说韩家倒台了。
只是那时她与沈家亲人多数已经不怎么联络,因此对这些也没太关注。
但她还是知道一件事:
当时韩家倒台抄家,韩尚书问斩,韩家男子流放边关充作苦力,女眷则被充作官奴发卖了。
韩家大姑娘韩玉荷不知如何辗转的,后来被她大嫂秦芷兰买了回来。
秦芷兰当时那么做,只怕是为了救好姐妹于水火之中,将她买回后,便留在了沈府。
官奴是不能赎身的,奴籍轻易改不了。就是给人做侍妾,也无法做贵妾,生死都在主人手里握着。也和一般私奴不同,没有官家的脱籍文书,不能随意赎身,几乎没有了做平民百姓的可能。
秦芷兰大约是还想着找官家的路子,有机会替韩玉荷脱了奴籍,好寻个正常人家嫁了。
却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隐隐听说,韩玉荷算计了她大哥沈晏松,借着沈晏松酒醉爬了床……
那时秦芷兰正有第二胎,听闻气的小产了。
前世她也就听到了这一点点来自沈家的消息,那时她正在英国公府里忙着算计争斗,沈家这边的事,她之后也没再留心过。
若不是刘嬷嬷今日忽而说起这个,她早就将这事淡忘了。
“多谢母亲惦记,”
一念至此,沈胭娇知道钱氏也是好意提醒,忙笑道,“辛苦嬷嬷走这一趟。”
说着,便叫秋月赏了嬷嬷银子。
刘嬷嬷笑着接了。
“少夫人怕是不知道,”
刘嬷嬷又笑道,“四少爷真真是四两拨千斤——原本府里都快被那狐媚子折腾的人仰马翻了,四少爷一出手,立刻便安生了。”
“狐媚子?”
沈胭娇不解。
刘嬷嬷一拍手道:“老天爷呐,少夫人还真没听说呢——”
说着,便将那魏雨桐从六王爷那边带了一个女人兰宝儿,送到辰石院,那兰宝儿在辰石院先作威作福的,却被四少爷一句话,将整个院子的人,都送去大佛寺本府的那个斋院里去了之类之类,都绘声绘色讲给了沈胭娇听。
“少夫人呐,您可不知道,”
说完刘嬷嬷又感慨道,“那什么宝儿,长得那是……勾人呐——少爷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可见少爷心里都是少夫人。”
沈胭娇:“……”
顾南章来了这一早上,也没听他说过这事的一句。
等刘嬷嬷一走,沈胭娇立刻叫人去叫大哥来一趟。
本来被顾南章弄得有些烦乱的心,被刘嬷嬷这么一搅,反而觉得稳定了许多:
世事难料,且行且珍惜吧。
等顾南章下次来了,她,她再和他好好算一算老账。
韩家的事跟她关系不大,可若是跟上一世一样,大嫂又救了一个白眼狼,那她若是不提醒一声,真对不住大嫂了。
过了午后,沈晏松一身汗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什么事?”
沈晏松一见到沈胭娇,就一边抹着汗一边道,“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巴巴地派人叫我来,真真叫我一路都心惊胆跳——”
沈胭娇忙叫人去拧了湿帕子来给沈晏松好好擦一把,又忙叫秋月去把井水镇的桑葚瓜果之类给取过来,又倒了凉茶给他。
沈晏松见没事,本就放松了下来,见她这样,没忍住笑了:“三妹妹到底是找我什么事?这般隆重,吓得我瓜果都不敢吃了。”
说着又笑,“莫非是又看中了我身边哪个下人,想要过来使唤?”
但那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沈胭娇示意秋月等人退了出去,小声将刘嬷嬷之前的话说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前世韩玉荷的事情,只说韩家人心思复杂,叫大哥警醒着点,劝住大嫂小心行事。
沈晏松越听神色越凝重。
他身为沈府嫡子,又是新晋的贡士,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这时候朝中局势也不明朗,自然一直小心谨慎。
韩家的事,其实京都有心人都看出个凶险来,只是韩家大约还指望着四皇子这边势力的扶持……
但天子有疾,朝中势力变幻莫测,不到事情发生,谁又能完全料定呢?
不过韩家要是有了提防的心思,那韩玉荷借着秦芷兰的好友关系,还真说不定会托付些什么……
他沈晏松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他妻子自然也不会是薄情寡义之人,遇到好友落难,能帮的自然要帮。
可帮,自然也得斟酌着些。什么能帮,什么不能帮,能帮的话,可以帮到哪一步……
必定要想好。
既能帮了好友,又不给自己招惹是非是最佳。
三妹妹既然提了醒,他回去便会私下和秦芷兰商议一下,未雨绸缪,不至于等事情发生时,太过仓促以致疏漏百出。
“我知道了,”
听沈胭娇说完后,沈晏松笑了笑道,“多谢三妹妹提醒。”
沈胭娇笑道:“谁都是盼着亲朋们好的,真遇到了,也是无奈的事——”
“哦,对了,”
沈晏松临走时,忽而想到了什么,笑道,“有件事你知道么?有人送了顾南章一个小妾,结果被他直接弄到了斋院里去了——”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府里的嬷嬷过来时,说了这个了。”
“顾南章说是夫妻一体,”
沈晏松笑道,“你说孤守三年,他说也一样要孤守三年——这般的夫妻一体,才不负天子赐婚。”
说着饶有深意看着沈胭娇又是一笑补充道,“此人可靠,三妹妹好福分。”
沈胭娇:“……”
之前刘嬷嬷可是没说,顾南章也要守三年——
她心里微微一动,大热的天里,莫名在心里有了一点点微微的清爽。
“顾兄此时压力也大,”
沈晏松又压低了声音道,“虽说他这次拒的堂皇,可到底是有些不合六王爷的意思……人怕出头猪怕壮,他是今科会元,多少人盯着他呢——三妹妹,他若是来了,你体谅些,多关切些,他也不容易。”
每次一想到眼下纷乱的时局,他总是在庆幸,幸而他考的名次靠后,不怎么扎眼……
单是想想顾南章身上的压力,他都一身冷汗涔涔了。
从沈胭娇庄子里回来,沈晏松将这些话,都背地里同妻子秦芷兰小声一一说了。
秦芷兰脸色一白:“当真?韩家真会倒?”
“也不一定,”
由于她有了身孕,沈晏松生怕她一激动伤感再损伤身体,忙道,“就是未雨绸缪么……不过你虽同韩大姑娘走得近,沈府、秦府与韩府平日里来往并不算亲密——我们两府不会被牵累到什么。”
韩大姑娘是和秦芷兰,以及别的府上两位姑娘,曾一起向一位女琴师学过琴,算是琴上的小同门,因此相识较早,平日里也有一些交集,是为手帕交。
其余的,各府之间,由于并没太多关系,倒没什么。
“你也别担心太过,”
沈晏松一笑又道,“我们两府不被牵连,便有余力在合适的时候出手相助……”
他强调了“合适”两个字,也缓缓向秦芷兰剖明利害。
秦芷兰叹一口气,夫君这般跟她好好说话,她自然也听得进去。
想到沈胭娇好心提醒,秦芷兰跟夫君商量了,又给沈胭娇送去一些东西以表谢意。
“聂骁的事问了么?”
沈晏松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秦芷兰道,“那庄子是他才买的吧?说了为何买那个庄子了没?”
他那日回来找聂骁,可聂骁在当值,他一直没见到,秦芷兰便先叫人去家里问了问。
“说是演习骑射,”
说起这个,秦芷兰没忍住,又是笑又是叹,“你说我表兄是不是入了魔?”
“这次剿匪回来,进虎卫营后,家里想为他议亲,”
秦芷兰道,“他听了都拒了……你说……他不会真还存着什么……什么心思了吧?”
可真去觊觎□□,那她这位表兄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沈晏松皱眉道:“不行,看来等他休沐回来,我得请他吃酒,好好聊一聊。”
顾南章如今本来就事情繁多,这小子可别又给人添乱。
再说,这事直接涉及品性了好么?
真有这心思,一个品行不端弹劾上去,那他前程还要不要了?
更何况,聂骁想跟谁争不行,还想去顾南章手里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