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撕了
沈胭娇回到英国公府, 明显察觉出府内下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恭敬顺服,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前世即便她是世子夫人, 甚至后来成了英国公夫人时……似乎这些下人眼中也多是惧怕, 没有过这般的敬服意思。
“夫人, ”
这时,钱氏身边的嬷嬷也笑着迎了过来, “老夫人早就等着了,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沈胭娇一时有些不习惯。
这英国公府上下, 由于她得了诰命,便都称夫人了, 称呼钱氏则是直接换成了老夫人。
她看向顾南章,顾南章却只微微一笑。
这一段英国公府内自然是喜气洋洋, 等沈胭娇到了辰石院,由于要给下人散赏, 又是一片欢腾。
她的诰赠是和顾南章的擢迁旨意在一起的,没有单独的旨意要接, 省了她好大的事情。
“正三品淑人沈氏——”
在读到这诰赠里这几个字时,沈胭娇莫名觉得有点恍惚。
虽说前世她身为英国公夫人后, 自然也是有诰命……可那时她多大年纪了,这时,才多大年纪?
“今晚家宴,”
顾南章这时正喝着茶,听到沈胭娇这自言自语, 微微一笑道, “族里怕是有好些人过来——你那边也有的烦。”
沈胭娇收好那诰赠,一笑道:“能有多烦?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我不爱听,就当没听到,说的有趣了,我当话本子听。”
她就是在庄子上住着,也时常叫人打听一些京城里的传闻,回来说给她听。一来听个热闹,二来,里面也透着许多的东西。
在这京城里过活,这一点言闻的路子,必定是要有的。况且生意上也是如此,消息灵通,才能窥得先机。
“家宴都是族内人,”
顾南章解释道,“你若是懒怠多说,便找个借口早些回来歇息,后日才是府里的大宴,怕是难得消停了。”
他“死”而复生,本就是值得国公府庆一庆的事,更何况他如今又得超擢,若是府里没有大宴,才会叫人觉得英国公府太过矫情。
不止是他,就是聂骁那边聂家的府上,连带这次参与赈济事宜的一应人员,大大小小都有朝中的奖掖,这几日也都有庆宴。
不过在京城里过活,上下官员们自然也是都有眼力价的。
这种庆宴的日子定议,暗中也都要看着从高到底府上的次序来的……之前那宋大人府上等,已经办过了。
英国公府的庆宴,便也紧随其后。
不过也有一点,庆宴虽是庆宴,但如今天子有疾,这宴席也不能太过铺张。
那宋大人府上的宴席,连举乐都无,就是单纯亲朋吃个宴席罢了。那英国公府上,必定也不会越过那宋大人府上宴席的规模。
“听说官家那边的意思,”
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看着顾南章道,“几位王爷国公,乃至侯爵之类,又要承袭递降了?甚至五代便要降没?”
这种承袭递降,就是没承袭一代,爵位便降一等。
这也是官家抑制豪门大族势力扩张的一个意思,本朝最初时推行过,后又无奈废了,如今又要推行,可见以二皇子为首的这一代新权核心,是真有了一种排除万难力行改变的意思。
只是这也会得罪那些豪门大族,毕竟利益相关,谁也不想将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一块。
“嗯,”
顾南章一笑,“眼下是雷霆万钧之力,日后,会有一定的和缓余地。”
五代降没这一点,是给承袭递降这策令当反衬的。
如今天子病危,不定何时便可能驾崩。
新君即位,必定要推恩天下。
这恩从哪里来?
那就在这一代天子还在的时候,多发一些雷霆手段,重重打击。等新君即位,则在这基础上,略做一点宽容,便就是推恩天下了。
承袭递降肯定是要有的,但五代降没这一点,他猜度着,新君即位后,必定会缓推。
沈胭娇想了想,不由失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笑着看向顾南章道,“如今官家和以后的官家,那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是么?”
顾南章一笑:“孺子可教。”
沈胭娇啐了他一口。
这时,顾南章忽而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沈胭娇疑惑擡眼看向他:“何事?”
顾南章轻声道:“沈三,我们要多试试。”
沈胭娇眸色一跳。
不等她开口,顾南章又吻了上来。
不过这一吻却很轻,只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便撤开了,紧接着他又笑道:“如何?”
沈胭娇垂眸不瞧他:“我还没想好。”
“沈三,放纵些,”
顾南章低声道,“能重活一世,未必还能再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好年华稍纵即逝,不如趁早多试试。”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擡眸直视他,“别打量我能忘了这事。”
空手来套她么?
这点蛊惑还迷糊不了她。
顾南章:“……”
“好。”
顾南章顿了顿道,“我自然言出必随。”
家宴也是男宾女宾分开的,虽然只是族人,也还只是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人也不少。
沈胭娇和世子夫人,以及其余两位庶嫂,都跟在忙忙活活招呼族人的钱氏身后。
钱氏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你等会瞧着,必定是有人要凑到你跟前来的——”
趁着钱氏和那些族亲热络寒暄时,世子夫人小声对沈胭娇笑道,“有几个都带了花朵般的姑娘过来。”
那些族亲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一些族亲嫉妒的要死,更多的却是急着想要巴结笼络。
其中有一些家里有合适亲戚姑娘的,只要能搭上边的,谁不想将自己这边的亲戚姑娘塞到顾南章身边来。
沈胭娇微微一笑,她也早留意到了。
眼下那些人正围在钱氏身边,一个接一个介绍着她们领来的姑娘,钱氏笑眯眯直夸个不停,话里却不透一点余地。
“你们也知道,四郎他是有主意的人,”
钱氏笑道,“他虽孝顺,我却舍不得拿孝道压他——他房里的事情,我和国公爷也都由着他去。他如今是官家的人,做事上讲究多着呢,可不好乱说的。”
说着,钱氏飞快瞄了沈胭娇这边一眼。
上次魏夫人那边,硬塞给顾南章那个兰宝儿时,她就吃过亏了,这时候她哪里敢随便替顾南章做主?
更何况,沈胭娇还救了她的命,是她心里的依傍。顾南章纳不纳,或者要纳谁,那也得沈胭娇做主。
钱氏这意思一说出来,明眼人立刻都凑到了沈胭娇这边。
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往沈胭娇跟前递,把一个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往沈胭娇面前推。
“夫人,这是我外甥女,”
一个妇人笑得最是谄媚,“最是懂事不过了,这次我带她来,也是来见见世面——还不见过夫人?”
那女孩子立刻脸红红的一礼。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极好。”
说着,一个眼神递过去,她身后的宋嬷嬷立刻给了点小小的见面礼。
这都是应有之意,不管是哪个姑娘家,只要今夜随着族亲来了英国公府便都是客。
她说不得都要备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作为见面礼。
等见过礼了,这些族亲家中的妇人便开始透出那点意思来,从沈胭娇嘴里开始探查她的口风。
“咱们妇道人家,”
沈胭娇也摆出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是以夫为天呢?大事小事,总要得了夫君的首肯……你们的意思我也懂,我瞧着都是极好的,等之后我跟他提一提,看他的意思罢——”
见她没有推拒的意思,那些族人都是大喜。
沈胭娇摇了摇小扇,唇上笑意不减。
都是顾南章找来的事,那就由他去定去。
世子夫人在一旁看了,默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失落怅惘:
她不是嫉妒沈胭娇,而是想起当初她才嫁过来,每次家中大宴,族人也都有这么一出。
虽说没有这么多,可当时想给世子作妾的,也不是少数。
那时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婉拒了这些族亲,这些族亲一边背后骂着她,一边直接找到了世子那里……
世子则是看中了谁容色好一些,根本不问她,直接就要了。
而她,则是里外不是人。
如今看沈胭娇大大方方直接让那些人去问顾南章的意思,又想到之前顾南章毫不留情赶走那些塞来的兰宝儿等人……
要说不羡慕,怎么可能呢?
这一次家宴,热热闹闹中就结束了。
沈胭娇并不觉得累,还盼着府里的大宴快些到来,这一次大宴,阿柳会过来,她父亲嫡母,嫡兄夫妇、大姐安郡王世子夫妇等人,都会过来这边。
夜里,顾南章自然是宿在辰石院。
只是等他那边席散了,他带了酒气回来时,沈胭娇屋里的灯烛已经熄了。
顾南章默默进了小书房。
他心下明白,没有他说的和离书,沈胭娇不会真做到跟他“试试”。
回到小书房,除了叫宋嬷嬷送进来一碗醒酒汤外,他没叫任何人过来伺候。
亲自掌了灯,又趁着酒意,在灯下挥笔写了一封和离书。
写完,顾南章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又瞧了一遍,脸色却越来越有些难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要掌控不住的小雀。
每一个字,似乎在灯下都跃跃欲试,像是再拖一时一刻,便能纵翅飞上了天。
酒气差点熏红了他的眼。
“嗤啦——”
才写好的和离书,他便在阴沉的眼光中,毫不犹豫扯成了两片。
看着依旧还能看清的字,他平静拿起这两片,凑到了灯烛旁,霎时便窜起了一道火焰。
火焰闪亮了他眼底压抑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不动声色竟直接用两指,撚灭了燃着的灯烛。
……
沈胭娇只觉得这两日府里的热闹都没断过,到了大宴的正日子,更是一早亲朋就陆续赶了过来。
钱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疲累的意思也没,倒是世子夫人,身子本来有些弱,脸上都有疲态了。
怕她身子不爽,钱氏还特意给世子夫人安排了轻省的活计,只让她陪着这边女宾,没让她劳心劳力。
钱氏正忙着,英国公派人叫了她过去,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
钱氏脸色有点难看:“魏夫人要来?”
这人竟还有脸过来。
“不让她进来,若是在府外哭起来,外人跟前不好看,”
英国公忖度道,“如今四郎身份也不一般,朝中多少人盯着——”
钱氏心里虽恨,可还是明白利害,咬牙点了点头。
不过魏夫人进来后,钱氏私下狠狠告诫了一番:若是敢有什么出格的做派,别怪英国公府不认她这门亲戚。
魏夫人一叠声应了。
她这时哪里还敢跟钱氏作对?
况且先前她那小孙女和孙女婿,靠着魏雨桐的关系,搭的是太子这条船。
船翻了,她那孙女和孙女婿,自然也是惨败收场,那孙女婿被黜落下来不说,还将这事都怪在了她孙女身上。
“祖母,”
魏夫人才进英国公府时,随她一起进府的孙女魏芙小声泣道,“你这次一定要和国公爷说说,让他提携我夫君一把——夫君如今已是恼了我,只宠那妾室。婆母也说些个风凉话,见那妾言语对我不恭,竟也不肯责罚。”
魏夫人心疼不已,可她也知道,如今她家里势微,只有英国公府这关系了……
若是惹恼了英国公和钱氏,她这孙女的事情更没了指望。
因此,进来后规规矩矩的,什么大话都不敢多说了。
沈胭娇等来了阿柳,只是阿柳和父亲沈恪、大哥沈晏松等人,都去了男宾那一块。
和阿柳也没时间多说几句,倒是女宾这边,嫡母沈二夫人带着她大嫂秦芷兰,拉着她说起了话。
“如今你也是诰命了,”
沈二夫人感慨道,“你们这一辈,你是第一个。”
就连她女儿沈胭柔,嫁给了安郡王世子,如今也只是世子夫人,跟沈胭娇这实打实的诰命哪里能一样叫人敬服呢。
沈胭娇一笑道:“早晚的事情罢了,我倒是羡慕大姐姐,明哥儿长得壮,真真叫人看得眼馋呢。”
明哥儿是沈胭柔的儿子。
在众人眼里,生了嫡子,沈胭柔在安郡王府的地位也稳固了。
果然,一说起明哥儿,沈二夫人眼睛都亮了,又笑着看了一眼儿媳秦芷兰。
秦芷兰如今已经孕了几个月,今日过来,身边也多跟了两个嬷嬷。
察觉到婆母的眼神,秦芷兰忙也回了一个微笑。
“如今你也是夫人了,”
沈二夫人又谆谆教诲道,“早为夫君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佛前誓愿这事,可找位高僧瞧瞧,能不能换个别的法子——”
沈胭娇只一笑含糊应了一声。
“还有便是,”
沈二夫人眼光扫过儿媳秦芷兰道,“你既在庄子上住的多,怎么好叫你夫君也孤着?寻个妥帖的人放在你夫君身边,也是你该当操心的。”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小声叮嘱道,“自然不能先教有了庶子,叫人备了避子汤给妾室。”
“你可寻到合适的了?”
见沈胭娇没多言,沈二夫人又忙道,“我们沈府的姑娘都不是那妒妇,既然为一府主母,便该有容人之量。”
“我知晓了,”
沈胭娇笑笑道,“多谢母亲提点。”
她知道,沈二夫人也是以身作则,她也从不苛待妾室,对妾生子女也都极为公平。
“这事你自己也要上心,”
沈二夫人斟酌道,“寻一个知根知底的才好,总比那外来的强了不知多少——”
说着看一眼秦芷兰,似笑非笑又向沈胭娇道,“你问问你大嫂,湘月这妾如何?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娘家那边找出来的……最乖顺的一个孩子,放在你大哥屋里,我是放心的。”
秦芷兰忙笑道:“湘月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眸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落。
那王湘月是极好,人生的好,白的像是一团玉,笑起来软软糯糯的,这才过了多少时日,沈晏松已经叫她月儿了。
且由于她身怀有孕,沈晏松在王湘月房里也宿了两回了。
她是说不会嫉妒,可心底里那一点酸涩,却不敢跟人提起。
正说着话,沈胭柔走了过来。
好些日子不见,姊妹们相处,沈胭娇十分欢喜。
只是她也还要招呼别的女宾,寒暄过后便去忙了。
等沈胭娇忙过一会儿,抽空回来说话时,见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不知去了哪里说话,这边只有秦芷兰在坐着。
跟大嫂秦芷兰说了一会话,沈胭娇才得知,沈老夫人近日头疾犯了,身子不爽。
“那这大宴过了,”
沈胭娇道,“我回家去。”
趁着这次进城,办了这大宴之后,她回庄之前打算回一趟沈府。
一来是看望祖母沈老夫人。
二来,也是想在阿柳院子里看看,见见那宝悦,也能和姊妹们多说一会儿话。
不然像今日这种场合,虽能见面,可人多嘴杂的,她也没多少功夫能静下来和家里人说话。
这时,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一起走了过来。
沈胭娇敏锐地察觉到,沈二夫人眼底似有隐隐的不悦,嫡姐沈胭柔的笑意也有一点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