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妈妈特意把她打扮的特别漂亮，自已也换上了一件新的确良衬衫。
照相师傅在前面摇晃着小拨浪鼓，她乐呵呵地看向了镜头，“咔嚓”一声响后，留下了这张照片。
盛南汐将照片翻了过来，背面是妈妈写的字，字体娟秀好看，“1964年6月7日，汐汐三岁半”。
盛南汐看着妈妈的字，低落的情绪挟裹着回忆不停地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还记得，自已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很难完整地说出句子，都是磕磕绊绊地吐着一个字、一个词。
当然，她也没办法完整地喊出爸妈的名字。
当时，爸妈为了教会她，特别耐心，一遍遍地向她示范着。
“汐汐啊，跟着爸爸念，盛、明、远……”
“青石村，盛明远，记住了吗汐汐？”
“妈妈叫沈静秋，沈、静、秋……”
小小的她吐字不清晰，努力地跟爸妈学着话，“沈…季球……”
“是沈静秋，乖汐汐，一定要记好了，倘若你以后走丢了，就大声告诉别人，你是青石村盛明远和沈静秋的孩子……”
盛南汐看着手里的照片，思绪不停飘忽着，从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交替着。
那时候的她并不懂自已为什么要记住这些，有什么用呢？但她也乖乖照做了，吐字也越来越清楚。
她还记得妈妈最后一次回家时，是她一次好不容易的小假期。
那次休假时，妈妈带了很多很多东西回来，大包小包地拎着，有漂亮裙子，还有各种洋气的首饰，甚至还有国外畅销的小皇冠发卡。
活脱脱地把她当成一个小公主般打扮。
当时，不少小朋友都羡慕死她了。
她高兴坏了。
而且妈妈的手也特别巧，相比较她，好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
小时候她有一条特别喜欢的裤子，可是因为她太贪玩，四处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爬树，钻洞，裤子的膝盖处磨了一个很大的洞。
回到家，她发觉到自已最爱最宝贝的裤子烂了后，二话不说，坐地上就是嚎啕大哭。
“我的裤子烂掉了，呜呜呜！”
那天晚上，妈妈点起了煤油灯，找出了一块特别好看的碎布头，比划着破洞的地方，给她的裤子上打了一个补丁。
那个补丁还是她最喜欢的小猫形状的，针脚细密，绣花精致，简直栩栩如生。
“妈妈真厉害，好漂亮的小猫！”
裤子缝补好后，她简直爱不释手，第二天就穿了出去，一路上大家都夸她的裤子好漂亮，哪怕打了补丁，也是全村最漂亮的补丁。
她的妈妈简直太心灵手巧了。
虽然她现在也当了妈妈，但针线活，她是真的很一般，不太会给孩子做这些。
秦泽从小到大的衣服也都是花钱找人家做的，亦或者是买的。
盛南汐双手颤抖着，从箱子里将那条裤子拿了出来。
许多年过去，这条裤子一直被封存在箱子里，从没有再拿出来过，原本的黑色已经褪成了灰色，但那只花白的小猫依旧显得格外鲜活。
就好像缝补她的时候，还是昨夜。
“妈妈，我怎么都学不会您的手艺，要是您还在，能教教我就好了……”
她心里发酸，对着空气小声地说道，小到几乎只有自已能听清。
当时后的没多久，妈妈突然匆忙地离开了。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她正在院子里和隔壁家大爷养的小狗财财玩，妈妈突然就走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小南汐被妈妈抱得特别紧，甚至紧的她有点喘不上气。
“妈妈……”
“汐汐，妈妈可能要出一趟院门，很长时间才回来。”沈静秋松开了小南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发抖。
“妈妈要去哪里？很长时间是多久？”小南汐懵了，抬起头看着妈妈。
沈静秋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也不知道，但妈妈答应汐汐，一定会尽快的好吗？”
小南汐懵懂地点了点头，坐在院子里继续和财财玩。
当晚，妈妈匆匆收拾完了行李，似乎只带了几件衣服，走的时候，她抱了抱小南汐，轻轻地亲了下她的额头。
“一定要听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话，乖，妈妈爱你。”
爸爸站在门口，和妈妈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小南汐听不清楚。
她只知道最后的最后，爸爸妈妈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然后，妈妈走上前拥抱了一下爸爸。
妈妈离开后的当晚，家里变得异常安静，连平日里作息很规律的盛明远都熬了夜，在书房里挑灯坐了大半夜。
三天之后，爸爸也接到了任务。
她记得那天晚上，爸爸没有看报纸，没有早早地上床休息，而是陪着她在院子里玩到了很晚很晚。
小南汐喜欢用木棍搭房子，盛明远便蹲在地上陪她一点点地搭着。
直到小南汐有些困意了，盛明远突然开了口，“汐汐，爸爸明天也要出门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听到这话，小南汐清醒了一点，抬起头，“和妈妈一样吗？爸爸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妈妈了？”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妈妈了。
妈妈已经离开了三天了，这三天，每天早上都是爸爸给她梳头，从前妈妈在的时候，总是给她换着花样地编辫子，爸爸却只会歪歪扭扭地给他扎个双马尾，跟妈妈相比，简直差的太多了。
而且她出去钻个洞的功夫，辫子就松了，一点也不方便。
她想让妈妈陪着她，还想让妈妈抱抱她……
听到小南汐提起了沈静秋，盛明远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眉头紧紧皱着。
小南汐没看懂。
“等妈妈忙完要做的事情，就会回来了，而且爸爸不是去找妈妈，是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在家乖乖等着，知道吗？”
“好吧……”
那晚，爸爸做了许多很反常的事情，明明她已经困得栽跟头了，爸爸愣是不让她去睡觉。
他教给她怎么系鞋带，如果有人欺负她该怎么办，还告诉她家里的零钱都放在哪里了，饿了的时候，让她去供销社买点吃的……
爸爸和她聊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小南汐已经困得实在扛不住了，“爸爸，我好困，我想睡觉……”
盛明远抱着她进了屋，将她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随后，他拿出了书架上的故事书，给她讲了许多许多的故事，比平日里多上好几倍。
小南汐好困好困，但为了听故事，硬是强迫着自已不要睡着。
好几个故事讲完后，她终于熬不住昏昏欲睡时，突然模模糊糊地听到爸爸收起了书，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话。
“汐汐，你要记得，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要勇敢面对，好好地长大。”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永远。”
回忆浮上心头，打开了她藏在心底深处最疼痛的角落，在想起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盛南汐早已泪流满面了。
原来，爸妈早就知道自已回不来了，只是那时候的她太小太小，什么也不懂，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去忙工作了，很快就会回来陪她了。
她抬手擦了擦自已的眼泪，可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地往下落。
爸爸离开后的几个月，妈妈也一直没有回来。
她天天都在做噩梦，梦里，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一个虚空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小名，小小的她拼命地往前跑，可不管怎么样，都跑不到爸妈的面前。
她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等不到爸爸妈妈，她总是忍不住哭闹，问他们去哪了？
爷爷奶奶会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快了快了。”
可过了好久好久，爸爸妈妈还没回来。
她先等来的，是奶奶去世了。
她嚎啕大哭，喊着闹着要奶奶回来，可周围来吊唁的人却告诉她，奶奶不会回来了。
奶奶下葬的那一天，爷爷做不到亲眼看着相濡以沫几十年的人入土，从头到尾就一直坐在自已小屋的床上，抱着奶奶的遗照发呆。
小南汐坐在床边，没敢吵到爷爷，忍着眼泪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家里突然又变得安静不已。
从那往后，小南汐变得更加独立，甚至学会了独自吃饭，洗澡。
她也不出去跟小朋友爬树捉鱼了，每每有人来家里找她，她都以照顾爷爷拒绝了。
是的，爷爷病重了。
她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就重了起来，每天放学回来后要给爷爷煎药，还要做作业，越来越累。
晚上，她的噩梦做的越来越可怕，常常一头冷汗地惊醒，后面又一夜睡不着。
奶奶去世后，她怕刺激到爷爷，便也一直没敢去问爸妈的事儿，可她压力很大很大，有一天，终于是没忍住问他。
“爸爸妈妈到底去哪了？他们为什么不回来？他们不要我了吗？”
可爷爷却突然告诉她，她的父母牺牲了。
小小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牺牲了，便一直追问着爷爷，爷爷告诉她，牺牲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她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