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暴涨的瞬间,陈墨眼前一片刺白,苏挽月扑过来的力道撞得他踉跄,发间银丝刮过他后颈——那处胎记突然泛起灼烧般的热意,仿佛有滚烫的铜针贴着皮肤游走。
他下意识环住她后腰,掌心触到她腰间短刃的刀柄——方才落地的短刃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手中。
刀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湿冷的金属贴着掌心,像是她刚才握得太用力,掌心沁出的汗还未干透。
"稳住!"苏挽月的声音裹着颤抖,却仍带着惯有的冷硬,像是铁片在风中铮鸣。
她的气息扫过他耳侧,带着微凉的檀香与血腥味交织的气息。
陈墨这才发现她后背绷得笔直,指尖深深掐进他肩骨,连指甲都泛了青,仿佛下一秒就要嵌进血肉里。
地面震颤得越来越凶,青铜棺椁上的蛇纹突然活了似的窜起来,金斑在蓝光里炸开,像无数只火蝶撞向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腥咸的味道,仿佛整片空间都在燃烧。
下一秒,陈墨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心口,猛力一扯,心脏几乎停跳。
"墨!"苏挽月的呼喊被风声撕碎,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她眉心的符文石迸出刺目银芒,与他后颈的胎记遥相呼应;织命跪在不远处,银发被气流掀得狂舞,手中银针正往苏挽月腕间扎,银针尖端闪着寒光;赤岩的熔岩躯体已经薄得能看见背后的地脉纹路,右臂从手肘往下全成了焦黑的晶体,正对着空中某处怒吼,声音里混杂着岩石崩裂的脆响。
再然后,天旋地转。
陈墨重重摔在一片虚无里。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某种古老的韵律在他识海深处震动,像极了小时候跟着师父验尸时,棺木里腐水晃动的闷响,那种令人窒息的潮湿感再次攀上心头。
他踉跄着撑住膝盖,抬头时,看见前方站着道身影。
那是穿骨甲的男人。
骨甲泛着青灰,胸甲上刻满蛇纹,蛇眼处嵌着暗红的宝石,正随着男人的呼吸明灭,如同夜幕下的萤火虫。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无垠星屑在瞳孔中翻涌,开口时声音像石头磨过青铜:“陈墨。”
陈墨喉间发紧,仿佛有冰凉的锁链缠住了喉咙。
他认得这声音——方才逆转阵法启动时,风里那道更古老的规则,正是这副嗓音。
“你可愿舍弃人性,承我巫族意志?”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他天灵盖,震得耳膜嗡鸣,头脑发麻。
陈墨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无形的墙上,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想起方才赤岩消散前的欣慰,想起织命最后碰他符文石时的温度,想起苏挽月说“我是你的女儿”时,岩晶上溅起的细碎光芒——所有画面突然串成线,扎进他记忆最深处。
“窥魂之瞳为何会加速衰老?”骨甲男人的声音压低,如远古的钟声回荡,“那是我等设下的‘人性守护机制’。每用一次瞳术,便是剥离一缕凡人之心。”
“你母亲……她当年跪在我残魂前求了七日七夜,才换得这道枷锁。”
陈墨的指尖开始发抖,指甲深陷掌心,痛觉迟钝而遥远。
他想起第一次用窥魂之瞳时,明明只沟通了半刻钟亡灵,却在验尸房吐了整夜黑血;想起上个月替京兆尹验尸,与冤魂对峙三时辰后,镜中自己的鬓角突然添了白发;想起母亲临终前,苍白的手抚过他后颈胎记,说“墨儿,这双眼睛能看尽生死,却看不透人心——莫要让它,看尽你的人心”。
“原来...”他嗓音发涩,喉咙像是塞满了砂砾,“原来那不是诅咒,是…”
“是保护。”骨甲男人迈出一步,星屑般的瞳孔突然灼亮,声音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但现在,这保护该撤了。”
外界的轰鸣突然灌进识海。
陈墨感觉有冰凉的浪潮从脚底漫上来,那是幽冥海的气息——他太熟悉了,上个月为追凶去过海边,离得十里远便被反物质侵蚀得咳血。
可此刻这气息里多了丝温热,像……像血脉相连的震颤。
“幽冥海…”他猛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它不是外物?”
“是我分裂出的另一部分意志。”骨甲男人的身影开始虚化,背后浮现出一片翻涌的黑水,水声低沉,似有万千亡魂在吟唱。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深渊,“陈墨,你体内的血脉,本就与它同源。”
“轰——”
识海剧烈震荡。
陈墨踉跄着扶住额头,看见虚空中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堆积如山的白骨。
那些骨头泛着幽蓝的光,每根都刻着扭曲的符文,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碾碎后又拼凑起来的神骸。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死亡交织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深渊里传来呜咽,像是千万道亡魂同时开口,喊着同一个名字。
“陈墨!”
是赤岩的声音。
陈墨猛地转头,却只看见识海外的画面碎片:赤岩的熔岩躯体正在被地脉吞噬,右臂的晶体裂纹爬满全身,他张着嘴,岩浆构成的眼睛里全是焦急;苏挽月被织命按在地上,符文石的银芒刺得她皮肤泛红,青筋从颈侧暴起,嘴里喊着“毁灭天道”;织命的银针扎进苏挽月灵脉,指尖却在发抖——她望着符文石深处,瞳孔里映出些陈墨看不见的东西。
“别听那些死人的废话!”赤岩的嘶吼穿透识海,声音里夹杂着火焰爆裂的噼啪声,“快点做决定!”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被地脉彻底吞没,只余下几点火星溅在陈墨识海边缘,转瞬熄灭。
陈墨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像是压了千斤巨石。
他望着骨甲男人身后的神骸深渊,又想起苏挽月护着他后颈时,呼吸扫过耳侧的温度;想起林寒山总用酒葫芦砸他脑袋,骂他“仵作就是仵作,别学老子装道士”;想起阿九蹲在验尸房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糖葫芦,等他下工。
“人性……是枷锁吗?”他轻声问,声音几不可闻。
骨甲男人没有回答。
深渊里的呜咽更响了,神骸堆突然动了动,最顶端的白骨缓缓立起,露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陈墨看见那轮廓的眉心闪着银芒——和苏挽月的符文石一模一样。
这声喊带着哭腔,是苏挽月。
陈墨转头,看见识海外的她挣开了织命的手,符文石的银芒裹着血珠炸开,她的手腕上还插着银针,却仍朝他伸出手。
“抓住我!”她喊。
陈墨伸出手。
可就在指尖要触到她的瞬间,识海再次剧烈震荡。
骨甲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抉择时刻到了——要么承我意志,封幽冥海,护人间;要么守你人性,看这方天地,随你珍视之人,一起坠入深渊!”
神骸深渊的缝隙突然扩大,陈墨感觉有股力量拽着他的脚踝往下坠。
他望着苏挽月染血的手,望着深渊里翻涌的白骨,喉结动了动,最终将目光投向骨甲男人:“如果…我选…”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深渊里的白骨发出刺目的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恍惚间,他听见苏挽月的呼喊被风声撕碎,听见骨甲男人说“很好”,听见幽冥海的浪声在耳边轰鸣——
然后,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