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刚碾过青铜门内的地面，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鞋底直钻后颈，仿佛有千万根冰针沿着毛孔往骨头里扎。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脚下并非石砖，而是由无数块青铜鳞片铺就的地面，每一片都刻着扭曲的咒文，随着他的脚步泛起幽蓝的光晕，宛如活物般微微颤动。
“天道残章。”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出细微的回音。
那座之前浮起的青铜碑此刻正矗立在中央，高达三十丈，表面的文字不再静止，而是如虫豸般缓缓爬行，偶尔有几个字突然迸出火星，“噼啪”一声炸开细小的血珠，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伸手想去触碰，指尖刚离碑身三寸，识海骤然剧痛——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红衣女尸残魂，此刻清晰地浮现于意识深处。
她青丝散乱垂落，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声音沙哑而冰冷：“唯有将巫族血脉与人性残片融合，才能真正终结这场轮回。”
“终结……轮回？”陈墨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脑海中闪过阿九曾说过的关于巫族先祖封印无间真身的往事；也想起苏挽月在阵图中急促喘息的模样，她的魂魄此刻还被锁在门外那团幽光之中，像一缕飘摇的烟。
掌心的人性残片开始发烫，暖黄的光芒映得他眼尾发红，如同一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滋滋作响，竟已烫出水泡。
他咬牙忍住灼痛，却听见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雷般的轰鸣，身体不由自主踉跄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青铜碑上。
碑身震动的刹那，他听见了苏挽月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属于人间的清冽：“若你不愿成为新天道……那我来。”
他猛地转头，透过半透明的门扉，看见外界的噬神领域正在剧烈震荡。
原本悬浮在空中的法则碎片像是被搅乱的星子，触碰到任何东西都会迸出湮灭的火花。
织命跪在苏挽月身旁，白发被气浪掀得狂乱飞舞。
她的指尖缠绕着银色的灵魂丝线，正试图将苏挽月的魂魄与人性残片重新缝合。
但苏挽月瞳孔中正漫过金色的光，那是神性觉醒的征兆。
她的符文石挂坠此刻膨胀成一轮小太阳，照得周围空气都扭曲起来。
“月娘！”陈墨扑向门扉，手掌拍在青铜上，震得虎口裂开，鲜血渗出，沾湿了金属表面。
他看见织命的指尖在流血，灵魂丝线被苏挽月的神性力量烧得滋滋作响。
可那女人仍在喃喃自语：“阿挽，娘带你回家……”她的声音轻柔如梦，像极了苏挽月小时候总爱翻的那本旧绣谱上，母亲哄孩子入睡的语调——原来这就是她一直追寻的真相，她的启蒙老师无妄，她的亡母织命，此刻都在为她的选择拼命。
“快！”
一声嘶吼刺破空气。
燕无疆不知何时站到了苏挽月身后，龙纹剑上的血符正在燃烧，他的指尖滴着血，每一滴落在地上都腾起青烟。
陈墨看见他手腕上的血管鼓成了青紫色，那是强行燃烧生命力的征兆。
“帝王封印阵！”燕无疆暴喝，龙纹剑划出的血光在半空凝成古老的阵图，将苏挽月的魂魄死死困在人性残片的暖黄光团里。
苏挽月的金色瞳孔骤缩，符文石的光芒暴涨。
燕无疆的身体开始透明，腰间的玉佩渗出黑血，那是封印阵在抽取他最后的血脉之力。
“陈墨！”他转头看向门内，嘴角溢出黑血，“这是唯一的机会！”
话音未落，燕无疆的身影便如纸人般碎裂，化作点点星光随风飘散，卷向幽冥海方向。
陈墨望着那缕残魂，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生前用布擦剑时淡淡的铁锈味，想起他在驿站里沉默吃饼的侧影——原来他早把生死看得透彻，从捡起那把龙纹剑开始，就做好了献祭的准备。
“阿疆！”苏挽月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
人性残片的光团剧烈震颤，陈墨看见她的魂魄在光团里挣扎，一只手正试图抓住那缕即将消散的残魂。
“现在！”织命的灵魂丝线突然绷直，银色的光瞬间穿透苏挽月的眉心，“接住人性残片！”
陈墨的掌心一热，那枚原本握在他手里的暖黄碎片，此刻竟穿过青铜门扉，直接冲进了他的识海。
红衣女尸的残魂发出尖锐的嘶鸣：“融合！快融合！”
剧痛从心脏蔓延开来。
他感觉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血脉里沸腾的灼热，另一股是人性残片的温暖，如春溪融雪。
他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骨骼重组的脆响清晰可闻。
额头一凉，逆鳞印记浮现，蓝金色的光从他皮肤下透出，将整座青铜碑映成双色。
“这是……”他抬手，看见指尖泛着幽蓝的光，掌心却是赤炎山脉地核的温度。
他突然明白为何这两处特殊区域总在共鸣——原来都是巫族先祖分裂时，将镇压无间真身的力量分散在天地之间，而他作为血脉继承者，此刻正将这些力量重新凝聚。
更让他震惊的是，窥魂之瞳的灼烧感消失了。
他望向门外，能清晰看见苏挽月魂魄的每一丝波动，看见织命鬓角白发里藏着的童年记忆，甚至能听见林寒山残魂与天枢子意识融合时的低语：“你以为你在终结？其实……你只是打开了真正的门。”
“真正的门？”陈墨的声音嘶哑，“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知道又如何？”林寒山笑了，那笑容里有游方道士的玩世不恭，也有天枢子的冷硬，“没有解咒者，何来新咒？你以为封印了无间真身就能结束？它沉睡了千年，等的就是一个能承载新规则的容器……而你，陈墨，就是这个容器。”
“吼——”
一声足以撕裂苍穹的咆哮从幽冥海深处传来，连青铜碑都在颤抖。
他看见幽冥海的反物质水体掀起千丈高的浪，浪尖上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八臂六首，手中燃烧着锁链——那是无间真身，被封印了千年的恶灵，正顺着陈墨体内的巫族血脉感知现世的气息。
与此同时，赤炎山脉的地脉彻底沸腾。
他曾见过的那座重力混乱的山脉，此刻正如巨兽苏醒，赤红岩浆喷涌而出，染红了天空。
大地在他脚下裂开，青铜鳞片铺就的地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远处传来山石崩塌的轰鸣，夹杂着百姓的惊呼——纪元更替的倒计时，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刻。
苏挽月的符文石突然熄灭。
陈墨看见她的魂魄跌落，被织命稳稳接住。
那女人抱着女儿，眼泪滴在苏挽月额头上，将她眼中最后一丝神性光辉淬灭：“阿挽，回家了。”
陈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蓝金色的光仍在流转，逆鳞印记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力量——那是足以重塑天地规则的力量，也是足以让他变成新天道的力量。
林寒山的话在耳边回响，无间真身的咆哮越来越近，赤炎山脉的岩浆已经漫到了终焉之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那座正在崩塌的青铜碑。
最后一行文字在碑身上流动，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解咒者，即为新咒。”
“那就让我成为新咒。”陈墨轻声说。
他迈出一步，蓝金色的光从脚下蔓延开去，将崩塌的地面重新粘合。
门外，苏挽月在织命怀里睁开眼，眼神终于有了温度；幽冥海的浪涛顿了顿，无间真身的咆哮多了丝忌惮；赤炎山脉的岩浆不再喷涌，地脉的震动逐渐平息。
林寒山的残魂消散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释然，有遗憾，还有一丝欣慰：“记住，陈墨……人神共存的代价，是永远不能忘记自己曾是个人。”
陈墨点头。
他转身走向青铜碑，指尖按在那些流动的文字上。
当他的血渗入碑身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他听见苏挽月在门外喊他的名字，听见织命的啜泣，听见阿九的木笛声从远处飘来——那是山魈特有的音调，在为他的选择唱诵。
“神魔之战，正式拉开序幕。”陈墨默念着，感觉体内的力量正在与天地共鸣。
终焉之门外，紫霞重新铺满天空。
苏挽月挣脱织命的怀抱，冲向那扇紧闭的青铜门。
她的手掌按在陈墨刚才按过的位置，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温度——那是属于人的温度，不是神的。
“等我。”她轻声说，“我会找到你。”
远处，幽冥海归于平静，无间真身隐入深海；赤炎山脉停止移动，地核热度被重新封印。
大地的震颤逐渐平息，百姓的惊呼变成了祈祷。
纪元更替的倒计时，在此刻，变成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