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正好合适。
我们将它选为“灰记计划”的首个社会级符号化地点。它要承载一次纪念,也要发动一次冲击。
“编号纪墙。”
这是林澈给出的提案。我第一眼听见时,没觉得多有意义。但当我们在墙体前立足、将第一张编号照片粘上去时,我才知道,他不是要表达什么,而是要留下什么。
那面墙有近二十米长,残破的混凝土表面布满旧化工设备喷溅的印渍。它像一张时间被碾压过的脸,深陷、暗黄,处处是伤痕。
我们在墙上写名字。
编号卡不写编号,只写真名——我们记得下来的,就写。记不得的,就写一个代号,留一行空白,让来过的人写下他们还记得的那部分。?8\8`d,u^s_h*u+w+a`n\g~._c,o.m!
第一天晚上,来的人不多,只有七八个回音者核心成员,默默地站在雨中。
“这面墙,写不了完整的名册。”我低声说。
“但总得有一面墙,是我们不怕他们来擦的。”林澈回头,眼里没有一点玩笑。
我们把涂料搬来,用的是最廉价的工业油墨——不防水、不防晒,哪怕明天雨一冲就掉。但我们知道,名字如果不能烂在这里,那就只会烂在系统里。
许焱蹲在角落,在灰白墙面上,缓缓描下一句诗:“他们不怕忘记我们,只怕有人记得。”
老隋站在最中间的一张照片前,那是一位编号者女工,阿妹曾讲过,她叫简溪,编号q-c044。资料写她“因精神不稳跳桥身亡”,但阿妹说,她是自己一步步走到桥头后回头笑了笑,问了句:“我还叫简溪吗?”没人回答,她就跳了。
老隋的笔在她照片下停了半晌,最终只写了一句:“若无其名,何来其生。”
第二夜,下起了暴雨。
墙面上前一晚写的几个名字被冲淡了边缘,黑墨顺着墙根流下去。+山′叶_屋+ ·首,发,我们谁也没挪窝,站在雨里,拿出手掌,一一按上去。
那是最原始的手印。
不带编号、不写字,只是一只只手的掌纹,像是黑夜里想要证明自己活过的声音。
“他们擦不掉我们写的手印。”阿妹忽然说,“除非烧了整面墙。”
我盯着她一瞬,没说话。
接下来几天,我们在网路各地布下照片。墙面变成一种象征,一种不能被系统完全清除的信息标签。很快,短视频平台上出现了匿名拍摄片段:“神秘组织在废厂搞怪写墙”,配上冷笑的配音,“谁给他们的勇气?”
但也有人留言:“我曾听说,这墙写的是一群‘死过’的人的名字。”
那一晚过后,有陌生人来。三个、六个、十个。
他们不是回音者。有人穿着保安制服,有人是一家小餐馆的服务员,有个女孩甚至穿着校服,带着两罐劣质黑漆。
他们站在墙前,不说话。然后伸手,在墨水盆里沾一下,按上手印,再转身离去。
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这面墙已经不属于我们。
它属于——所有曾被编号、曾被擦除、曾想证明自己存在过的人。
我们开始守夜。
怕有人趁夜来破坏,也怕这面墙就像我们的名字一样,不等记全就被抹去。
老隋轮第一夜,坐在铁桶旁的折椅上,披了件破军大衣。
我跟他交接时,他说了句:“你知道为什么手印比名字管用?”
“为什么?”
“因为名字会被他们划掉。但手——要砍。”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他们还没胆量砍那么多人的手。”
第三天深夜,有人趁着凌晨试图拿喷枪清洗墙面,被林澈和许焱抓了个正着。那人不说话,嘴角却露出讥笑。
“清洗墙的人不怕人,看的是‘系统派’。”许焱沉着脸把那人赶走。
我擦着汗,望着墙面发呆。原来清洗,不是指墙上的字,而是指墙上的命。
“要不要报警?”阿妹问。
我笑了:“报警?让系统的人来把我们统统送走?”
“不报警,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守。”她一字一句。
“是啊。”我低声应着,“我们自己写下来的名字,就得自己守着。”
第五天晚上,编号墙已经写满了两面——名字、手印、诗句、代号,还有一些人留下的亲笔信、物品碎片、编号卡的残角。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悄悄走到墙前,把一张照片贴上去。那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操作服,胸口有个名字绣着“林峰”。
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地按了一下照片,然后把一张纸放进裂缝中。那纸写着:
“他走的时候没有名字,活的时候连档案都没存。我不要求你们还他一切,只求有人叫他一声林峰。”
我抬头望着天,一星不见。
编号墙就在这一片漆黑里,微微泛起雨后的湿光。它没有音响、没有灯光,也不会推送或直播,但每一寸上面都藏着一个死人的魂。
我们写他们的名字,不是要反抗,不是要纪念。
是为了他们不再孤独。
那一夜我在墙前坐了很久。直到天微亮,有人轻轻贴上一张新纸,写着:
“q-l071,名叫方怀山,我记得你。你走过四排楼道,说过‘我不怕死,就怕没人认我尸’。我认你了。”
我望着那句,再次低声念出那面墙上的那句话:
“他们擦不掉我们写的手印,除非烧了整面墙。”
可他们要真敢来烧,我们就——写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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