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日子,暂时恢复了平静。光明教似乎销声匿迹,龙珠北上魔渊后也再无异动,连那诡异的黑井事件也渐渐平息。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大的危机仍在暗处酝酿。但我并未急于再次北上,一是修为尚需巩固,二是我决定更深入地行走于这红尘之间,体悟那“民心为钥”的真谛。
恰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送上门来。
那日,我正在客栈小院中指点白泽修炼基础的吐纳之术,忽闻院外一阵喧哗,夹杂着一个熟悉而略带几分谄媚的声音。我神识微动,不由失笑——竟是阿福来了。
算算时日,自上次在江南阿福的豪宅一别,又己过去数月。这小子果然听了我的建议,将他的“朱记”番薯糖霜生意做到了京师。我开门相迎,只见阿福身着员外袍,身后跟着几个精干的伙计,正满脸堆笑地与客栈掌柜寒暄。见到我,他眼睛骤然一亮,如同见到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纳头便拜:“仙长!您老人家可让阿福好找!小的给您请安了!”
我连忙扶起他,笑道:“阿福,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想必京师的生意做得不错?”
阿福嘿嘿一笑,脸上满是得意:“托仙长的福!咱家的番薯糖霜,如今可是宫里的贡品!京师的达官贵人,谁家不用咱‘朱记’的糖?生意好得很!这不,连山西那边的大客商都找上门来了,订了好大一批货!”
“哦?山西客商?”我心头微动。山西乃煤铁重地,商贸亦是发达,但地处北疆,与魔渊方向隐隐相合。我问道:“是哪里的客商?订了多少货?要去何处交割?”
阿福挠了挠头,道:“是太原府和代州的几家大商号联名订的,说是要运往大同府那边,量可不小,足足有上万斤!约定在阳泉、太原、忻州、大同西地分批交货。这不,小的正准备亲自押运这趟货,一来是买卖重大,不敢怠慢,二来也想去山西那边看看,能不能再开几家分号。.k¨a*n′s~h¨u+q+u′n?.¢c,o?m/”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仙长,您若是有暇,不知可否……随小的一同前往?这一路山高水远的,小的这心里头……有点不踏实。”
我闻言,心中沉吟。山西,大同……这路线恰好是北上,虽不首指魔渊,却也相差不远。光明教与北商勾结的疑云未散,此行或许能探听到一些线索。况且,阿福这小子如今也算小有成就,他既开口相求,我若能护他一路周全,也算了一段善缘。更重要的是,深入北地,亲身体验那里的民生疾苦,正合我“红尘炼心,积累愿力”之意。
想到此,我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贫道近日也正想西处走走,体悟风土人情。既如此,便与你同行一趟吧。”
阿福闻言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太好了!有仙长同行,小的就放心了!仙长放心,此行一切花销,全包在小人身上!”
我摆了摆手:“食宿自理即可,不必破费。何时启程?”
“后日一早便出发!”
两日后,一支颇具规模的商队便在京师东门外集结完毕。十余辆满载着“朱记”番薯糖霜的大车,由健壮的骡马拉拽,车轮滚滚。阿福换上了一身劲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颇有几分商队首领的架势。几十名雇佣的趟子手和伙计手持棍棒腰刀,护卫在车队两侧。我则依旧一身青色道袍,负着七星剑,与化作少年模样的白泽,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后方,如同随行的道士。
车队一路向西,经保定,过正定,进入山西地界。北地的风光与江南截然不同,少了那份水乡的秀美,多了几分山川的雄奇与苍凉。道路也渐渐变得崎岖起来,尤其是进入太行山脉之后,山路蜿蜒,险峰对峙,车队行进异常艰难。
“哥哥,这路好难走啊,马都快拉不动了。”白泽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小脸皱成了包子。
我看着那些奋力拉车的骡马,以及挥汗如雨的趟子手,心中亦是感慨。凡人的生存,本就不易。我走到阿福身边,低声道:“阿福,此地山路险峻,恐有匪患,需多加小心。”
阿福抹了把汗,点头道:“仙长说的是。小的也听闻这太行山里不太平,己经加派了人手警戒。不过,有仙长您在,想必那些蟊贼也不敢造次。”
我微微摇头,并未多言。修行之人虽有神通,却不可滥用。·天¢禧¨暁/税?王′ +免¨费′越-黩·若非必要,我并不想轻易干涉这凡间的因果。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车队行至一处名为“一线天”的险峻隘口时,只听两旁山林中一声唿哨,数十条黑影如同猿猴般从峭壁上窜下,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拦住了去路!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的是两个壮汉,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另一个则瘦高精悍,眼神锐利,腰间别着两把短斧。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多号喽啰,个个凶神恶煞,将车队团团围住。
趟子手们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拔出兵刃,护住大车,与山贼对峙。阿福脸色煞白,强作镇定,上前一步,拱手道:“各位好汉,我们是京师来的商队,路过此地,还望行个方便。这里有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请各位好汉笑纳。”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那络腮胡大汉一把夺过钱袋,掂了掂,呸了一声,骂道:“就这点碎银子,打发叫花子呢?看你们这车队,装的定是好东西!少废话,把货都留下,人可以滚了!”
瘦高个汉子也冷笑道:“大哥说得对!还有那个小白脸道士,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值钱,也留下!”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带着几分贪婪与戏谑。
我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挡在阿福身前,声音平静无波:“各位好汉,我等乃奉公守法之商人,与各位无冤无仇,何必强人所难?若缺钱财,不如另寻正道营生,何苦落草为寇,害人害己?”
我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金丹圆满的气息己经释放,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那两名头领感受到这股压力,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络腮胡大汉皱眉道:“你这道士,口气倒不小!莫非是练家子?”
瘦高个汉子则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这位道长……莫非懂得那……长生久视,吐纳导引之术?”
我心中一动,这两人竟对修道感兴趣?看来并非纯粹的莽夫。我微微点头,淡然道:“贫道不才,略通一二。看两位根骨尚可,若能弃恶从善,潜心修行,未必不能窥得大道门径。”
这话一出,那两名头领眼中顿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络腮胡大汉扔掉鬼头刀,瘦高个也收起短斧,两人对视一眼,竟齐齐跪倒在地,对着我砰砰磕头:“仙长!真人!求您收我们为徒吧!我兄弟二人虽是粗人,却也向往那仙家妙法,苦于无人引路!今日得遇仙长,实乃三生有幸!求仙长指点迷津!”
他们身后的喽啰们见状,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阿福和趟子手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我亦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山贼头领竟有如此向道之心。我扶起他们,道:“两位请起。贫道观你们并非天生恶人,为何落草为寇?”
络腮胡大汉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涩:“仙长有所不知,我兄弟二人本是这阳泉附近的农户,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可前几年,朝廷推行那‘一条鞭法’,本是好事,却被县里的狗官和张大户勾结,强行给我们按了个虚高的田亩数,又逼着我们借高利贷交税。结果利滚利,还不清,地……地就被他们给收走了!”
瘦高个汉子也恨声道:“我们没了地,活不下去,去县衙告状,反被打了一顿!走投无路之下,才被逼上了这太行山,带着一帮同样失去土地的穷苦兄弟,干起了这没本钱的买卖!仙长,我们也不想啊!可不抢,就得饿死!”
听着他们的哭诉,我心中涌起一股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复杂情绪。又是“一条鞭法”惹的祸!张居正的改革本意是好,却被这些地方上的蠹虫败坏至此!这些山贼,既是加害者,亦是受害者。
我沉默片刻,道:“两位,落草为寇终非长久之计,亦有伤天和。既然你们有向道之心,贫道便指点你们一条明路。”
两人闻言大喜,连连磕头:“请仙长指点!”
我指着附近的山峦道:“此地名为阳泉,地脉之中蕴藏着一种名为‘石炭’的黑石,可燃火取暖,亦可锻铁炼钢,乃是宝贵的资源。我观附近几处山坳,石炭储量丰富,且多为露天之矿,极易开采。”
我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若能带领兄弟们弃暗投明,开采石炭,不仅能自食其力,更能造福一方。我这里有一法门,可将石炭炼制为‘无烟之炭’,燃烧时烟气极少,热量更足,价值更高。”
接着,我简单地向他们描述了露天煤矿的特征,以及制作蜂窝煤和简易炼焦的方法。这些知识对于现代人来说或许平常,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无异于点石成金的秘法。
两名头领听得眼睛发亮,激动不己:“仙长!此言当真?那石炭真能换钱?”
“当然。”我看向阿福,笑道,“阿福,你这趟来山西,除了送糖,想必也想寻些新的商机吧?这石炭生意,你可有兴趣?”
阿福本就精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睛一亮,连忙上前道:“有兴趣!有兴趣!仙长指点的宝贝,那还能差?两位好汉,你们若能采出石炭,运到保定府,有多少,我‘朱记’收多少!普通石炭,一两银子五百斤!若是那无烟的精炭,一两银子我收二百斤!绝不亏待各位!”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更沉的钱袋,递给络腮胡大汉:“这里是五十两定金,算是我预付的货款,各位好汉先拿去置办些驴子、大车和开矿的家伙什!”
两位头领接过钱袋,激动得双手颤抖,再次跪倒在地:“仙长!您不仅救了我们的命,还给了我们活路!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请受我兄弟一拜!”
我再次扶起他们,道:“两位不必如此。贫道今日点化你们,亦是希望你们能走上正途,莫再为祸乡里。至于拜师之事……”我沉吟片刻,“贫道暂无收徒之意。但看在你们向道之心虔诚,便收你们为记名弟子吧。日后若真能改邪归正,行善积德,贫道或可再传你们一些粗浅的吐纳养生之法。”
两人大喜过望,连连磕头称是:“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我又取出十几枚好运符,手指凌空虚画,符箓如同长了眼睛般,自动飞向附近几处我以神识探查到的、煤层较浅、品质优良的山坳,稳稳地贴在岩壁之上。“符箓所贴之处,便是石炭富集之地,你们可先行开采。”
众山贼看得目瞪口呆,对我的敬畏之心更甚,纷纷跪倒在地,高呼“仙长神通广大”。
一场即将发生的流血冲突,就这样被我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看着那些昔日的山贼,如今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开始商议着如何开矿、如何运煤,我心中亦是感慨万千。道法神通,若能用之于正途,引导向善,其功德远胜于单纯的斩妖除魔。
阿福也喜不自胜,这趟山西之行,不仅糖霜生意顺利,更意外地开拓了石炭这条财路,对我更是感激得五体投地。
车队继续前行,气氛却己截然不同。那些曾经凶神恶煞的山贼,如今成了我们临时的向导和护卫,对我和阿福毕恭毕敬。白泽则好奇地揪着我的袖子问:“哥哥,你真收他们做徒弟啦?他们看起来好笨啊。”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种下一颗善因,或能结出善果。他们的路,终究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