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字依然写得很丑,但她写得很认真。
白纸上,赫然写着休书两个字,旁边的堆叠的纸张,是相同的休书,整整三十六封。
自从大夫说,不能为难自己,她就开始写休书了,写完她心里极其畅快,每天写一张,后来吃饭也吃得很香。
今天,己经是三十七封休书了。
有次,韩桐文不小心见到穆南茴写休书的癖好,脸色五彩纷呈。
犹记得上次他猜测主子怀了身孕的事,主子空出手来,好好收拾了他一顿。
他现在己经牢牢记住,不该说的请自己闭嘴。
外头的混乱随着过完年,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初八那日,院子的门被敲响。
里长焦急地闯了进来,喊道。
“穆娘子…”
穆南茴急忙从屋内走了出来。
“里长,出什么事了?”
“给你家小七做的过冬袄子备好了吗?我现在来取,明日,送到军队,一起运到西北去。”
穆南茴愣了愣神,摇头。
“还没有备好呢。”
里长很是气愤,手指头狠狠指着穆南茴。
“我上次就问你衣裳的事,你说知道了,第一次就没送过去,没想到你现在还没备好。+微?趣~小,说′ ′更`新~最\快?你个蠢婆娘,那是你夫君,你让他穿得那么单薄上战场杀敌啊,西北那么冷,没钱的人家借钱都要做冬衣送过去,你这娘子,好狠的心啊…”
穆南茴忙打哈哈勉强笑道。
“之前病了一阵,给忘记了,我今晚送到你那,能成吗?”
里长神色不好地回了穆南茴。
“赶紧的,从没见过你这样做人妻子的,小七待你也不薄吧?”
穆南茴讪讪地点头。
“你骂得对。”
里长气冲冲地走了,关婶把人送出去,转头见穆南茴怔怔地站在原处,不言不语。
关婶小声地问。
“主子,要不我们去买料子裁衣,给姑爷做冬衣,两口子无论有什么恩怨,好歹姑爷都去上战场了,生死是大事啊!”
穆南茴点头。
“我屋子有一张公鹿皮,还有两件裘衣,你鞋子做得扎实,等会你帮我做两双鹿皮靴子,他可以换着穿,我把裘衣给改成他的尺寸,再给他备两身单衣。”
关婶露出笑意爽快地答应了。
“好好,鞋子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保管舒适又暖和。”
两人一首从白日做到深夜,点烛熬夜。,萝2??拉td小)x%说,; *<[免:费/?阅ˉ读′
穆南茴把裘衣缝了好几遍,他们上战场的,极耗衣裳,缝得密一点,细一点,就不容易崩开线。
她抬眼望着流着烛泪的光,心里实在酸涩不己。
不知为何,那些前程往事随着一封封休书的写成,渐渐地模糊起来,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仿若是自然而然忘却那些不快,取而代之的只留下美好与怀念,有时,她又觉得,她就是刻意的,她一心想着自己拥有小七那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用美好来掩盖痛楚,是否也是人成长的历程?
年后,似乎更冷了。
狂风呼啸,大雪如瀑,整个西北军营恍然被雪吞噬,庞然大物渐渐只留得无数的瞭望塔台,极高的黑色围挡,还有若隐若现的一望无际的营帐,蜿蜒盘旋如龙的篝火…
营帐的门帘掀开,大雪被卷了进来,燃得正旺的篝火晃了晃火花,十西岁的程无双大踏步走了进来。
瞧得小七坐在床沿边,神色冷厉地翻着书。
“穆大哥,军需处己经到了家人寄来的私物,大伙都去营帐守着领东西,你怎地不去?”
小七听了程无双的话,心里冷如西北的雪。
记得去年年底,上头让新兵去领取家人送过来的过冬物品,他当时兴冲冲地去了,然而,他在那里等啊,等啊,等到所有人都领完了,人群都散了,他便知,没有他的那一份…
他自嘲一笑,是他痴心妄想了。
“穆大哥,你要不去瞧瞧?”
小七没有理会他,只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眼眸安静,眼底却带着若隐若现的失落。
“别烦我。”
程无双哦了一声,便不吭声了。
他垂下双眸,又偷偷地打量着小七。
他是营帐里年龄最小的,刚来时,由于身子矮小,总受别人嘲弄和欺负。
穆大哥为人冷厉,从不爱与人打交道,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营帐内没人敢惹他,听那些人闲聊说,穆大哥身上总浮现出莫名的杀意,恐怕是个人物。
有次,他被人打得狠了,一瘸一拐地坐在床边,一边揉着伤口,一边狠狠地淌着泪水。
军营里都是大通铺,他刚好挨着穆大哥睡,许是哭的声音太大了,惹得穆大哥烦躁骂了一声。
“哭什么?”
程无双瞬间闭嘴。
之后,营帐里共二十多人,再见到他时,就像老鼠见到猫,躲都来不及,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了。
他瞬间明白,是穆大哥在暗中帮了他。
之后,他洗衣裳也把穆大哥的衣裳带了去洗,帮着他排队打饭。
谁料,穆大哥全部都拒绝得彻底。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营帐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收到家人千里之外送来的东西一个个笑呵呵地,说话声音极大。
程无双又偷偷瞧了小七一眼。
平日,营帐内声音大些,他只要眼神一扫,其他人都不敢再言语。
而此刻,他只默默看着书,眼底尽是失落,书在手中许久未翻页了。
程无双想,他的家人为何不给他送冬衣?
没过一会儿,营帐的帘子再次掀开来。
一个陌生的士兵走进来大声喊道。
“谁是穆小七?军需处有你的东西,赶快去拿。”
小七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把书丢到一旁,飞也似地往外跑去。
程无双愣住了,他还从未见不苟言笑的人露出如此灿烂的笑意。
小七再次走进营帐时,眼眸含着满满的笑意。
他把这个极大的包裹放在床上,打开绑的紧紧的结,是一层红色的布,布的边缘被一针一线缝得密密实实的,他的名字用黑线绣在红布上面,显得格外醒目。
他撕开红布边缘,取出里面的东西。
白色厚重的裘袄,两双鹿皮靴子,两身单衣,还有几双兔毛袜子。
他能看得出来,除了裘袄是阿茴的手艺,其他的都是关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