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晴,雪却早己停了。
这场本就不大的小雪,到底没能给江南大地蒙上一层白棉被,积雪早己化作了泥泞的雪水,只在几片灰瓦上,能看到一抹白色。
王腊八搓着手,裹着打了满身补丁的破袄子出了门。
他本不想出门,可没法子,家里没蜂窝煤,得去买一些。
要说那姓刘的外来户,当真有些本事。
煤炉与蜂窝煤端的是好用,两三个便能烧上一天,没有呛人的毒气,不但随时能喝上热乎乎的水,还能用来取暖,关键比烧柴划算多了。
正走着,王腊八忽地顿住脚步。
牙城的大门竟然敞开了,门前左右两侧还站着两名身披纸甲,手持长枪的士兵。
润州派了新监镇来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几日没有士兵镇守,他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生怕匪寇杀入镇中。
“咦?”
王腊八又发现牙城门外左侧的告示栏前,围了几个人。
好奇之下,他当即快步走过去。
“看啥呢?”
王腊八凑个脑袋挤过去,口中问道。
只见木板之上,贴着两份告示。
李麻子摇摇头:“俺也不晓得写的啥。?8\8`d,u^s_h*u+w+a`n\g~._c,o.m!”
王腊八嘲笑道:“你们大字不识一个,还能看出花来。”
“你识字?”
李麻子撇撇嘴。
“俺……俺好歹还认得几个,比你们强多了。”王腊八嘴硬的说道,随后凑上前,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范夫子来了。”
就在这时,耳旁响起一阵欢呼。
转过头,一名须发皆白的枯瘦老头拄着竹杖走来。
李麻子等人立即迎上去,七嘴八舌地说道。
“范夫子你可来了。”
“快看一看,这上头到底写的啥?”
“对哇,急死俺了。”
范夫子咳嗽了两声,摆手道:“莫急莫急,容俺先看一看。”
他老眼昏花,整张脸几乎都快贴在告示上,才勉强看清。
等了片刻,李麻子急不可耐的问:“说的甚,该不会是徭役吧?”
徭役!
这两个字一出,王腊八等人顿时脸色大变。
这年头,百姓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徭役。
加税,无非多交点钱粮,饿饿肚子,总有法子挺过去,可徭役是真的会死人,且死亡率极高,高达七八成。
即便祖宗保佑能活着回来,人也几乎废了。/咸/鱼`墈,书_徃· \勉′费′阅′毒\
十里山上的那些逃户,八成都是为了逃避徭役,剩下两成才是犯了事的,可想而知徭役之苦。
范夫子纠正道:“莫要胡说,这份告示说的是新监镇上任,一切照旧。”
闻言,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可算来了,否则俺晚上睡觉就睡不踏实。”
“十里山上可还有匪寇哩,谁能睡的着?”
“……”
不远处值差的两名士兵听了,不由撇撇嘴。
心道就你们这三瓜两枣,也值得耶耶特意下山来劫掠?
王腊八问道:“那另一份呢?”
范夫子凑到另一份告示近前看了片刻后,答道:“说的是牙城缺人,招募佐属,要求进过学,会算学写字,月俸一贯三百钱,冬夏有冰炭钱。”
“一贯三百钱,还有冰炭钱?”
众人一片哗然,眼中闪动着向往之色。
王腊八嗤笑一声:“你们聋了不成?没听范夫子说嘛,进过学,会算学写字,你们会么?”
“俺是不会,可俺堂弟进过学。”李麻子得意一笑。
王腊八神色一僵,酸溜溜地丢下一句:“这里头水多的很,没点门路,想都别想。”
说罢,他背着手买蜂窝煤去了。
丹徒镇就这么点大,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所有人就知道了。
新任监镇上任这个消息传开,镇中居民不由松了口气,许多铺子纷纷打开门做生意。
牙府,前厅。
刘靖正在接待前来拜访的宿老与商人。
新任监镇走马上任,他们这些镇上的地头蛇,自然要拜访。
只是当看到新任监镇竟然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外来户时,一个个面露诧异。
刘靖将众人的尽收眼底,嘴角含笑道:“诸位都是镇上的宿老乡贤,我也不是外人,所以客套话就不说了,之前镇上是什么样,之后还会是什么样,诸位不必担心。”
一名面容白净的胖子笑着附和:“对对对,监镇所言极是,都是自己人。”
刘靖认得他,姓洪,经营着镇上质库买卖,早年间是捞偏门的,后来女儿嫁给了润州司法参军的幼子,靠着这层关系,才慢慢发迹。
那司法参军的幼子据说生的丑陋无比,满脸水痘,看着极为渗人。
否则的话,一州六曹参军之一的子嗣,怎么也轮不到姓洪的女儿。
刘靖顺势说道:“既然是自己人,这些贺礼我岂能收,诸位且都拿回去吧。”
他岂能不知道这帮人的心思,拜访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听闻牙城募集佐属,想趁机把族中子弟送进来当胥吏。
这是地头蛇控制当地的手段之一。
官员来来去去,但胥吏却扎根在当地。
刘靖想彻底控制丹徒镇,将此地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园,就决不能任用这帮地头蛇举荐的胥吏。
镇上宿老连忙说道:“礼不可废,这些是俺们的一点心意。”
刘靖半开玩笑道:“林老这是不把本官当自己人了?”
“老拙并非这个意思。”
林姓老者讪笑一声。
刘靖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起身道:“本官新任,牙城上下琐事繁多,待往后闲时摆酒设宴,款待诸位。”
见他下了逐客令,众人虽心下不愿,却也只得起身告辞。
“既如此,俺等先行告辞。”
“慢走。”
目送这帮人离去,刘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牙城中的胥吏,他打算启用寒门子弟。
能力是其次,毕竟胥吏的日常工作,对能力要求并不高,会识字算数就行。
中午时分,庄二来了。
带着寨中剩下的魏博牙兵,以及新招募的青壮。
经过十来天的休养,这些青壮比起初时相见时,精气神要好上不少。
而且,这些新招募里的士兵里,不少人都是胆气过人之辈,要么是屠夫,要么是猎户,要么就是沾过血,杀过人的逃犯。
穿上从丹徒牙兵那扒来的衣裳,腰胯横刀,背上弓箭,手持长枪,还真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