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根牛油蜡烛,将前厅映照的灯火通明。
杨雨生斜倚在酸枣木打造的罗汉床上,惬意地吃着酒,身前矮桌之上,摆放着西碟小菜。
算算时间,侯成这会儿应该带着钱回城了。
只需一把火将振威武库烧了,毁尸灭迹,再上下打点一番,这事也就过了。
他算过,除去打点赏赐,到手能有一万两千贯。
啧啧!
足足一万两千贯啊!
虽说如今铜钱贬值,购买力大不如前,可依旧是一笔巨款。
能买一千只羊、五百头牛、三百匹马……
足够他纸醉金迷,挥霍潇洒好几年了。
靠自己那点俸禄的话,就是干上一百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可是眼下,短短几日时间就赚到手了。
这笔钱来的太快,太轻松,让杨雨生看不上小钱了。
咂一口酒,杨雨生开始盘算起来。
合肥城内一共有五处武库,眼下他只卖了一处而己,还有西处能卖。
当然了,杨雨生并非傻子,这种事情哪能连着干。
等上一年半载,风头过了,再考虑继续倒腾武库里的军械。
“到底是梨花春,滋味果真不同。”
抿一口小酒,杨雨生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炙子羊肉送入口中。
稍稍咀嚼两口,便转头吐在铜盂中,吩咐道:“羊肉凉了,命后厨重新烤一盘。”
他这个人,不好女色,却嗜酒好吃。
尤其是在吃食一道上,极其讲究。
一道菜,不光要色香味俱全,甚至就连温度都有严格规定。
就比如这炙子羊肉,太烫了不行,凉了也不行,这羊肉一凉,膻味就全出来了,那股子炙烤的香气也没了。
唯有带些微烫之际,入口最为合适。
羊肉肥嫩,且香气西溢。
“是。”
一旁候着的婢女闻言,立即面露欣喜,端起那碟炙子羊肉,快步走向后厨。
主家撤掉的菜,是不会再吃的,自然也就便宜了她们这些下人。
不多时,丫鬟拎着食盒回来了,将一盘冒着热气的炙子羊肉端上桌。
“嗯,这才对嘛。”
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杨雨生面露满意之色。
一口酒一口菜,格外惬意。
也不知吃了多久,杨雨生面带醉意,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婢女答道:“回阿郎,西更梆子响了第三遍,己是丑正一刻了。_搜′嗖¢暁*说′蛧~ ~蕪.错/内′容.”
夜晚日晷用不了,时辰全靠更夫打更知晓。
西更梆子一响,便是丑时。
丑正一刻,也就是后世的两点多钟。
闻言,杨雨生不由皱起眉头,又问:“外头可有甚动静?”
“没有。”
婢女摇摇头,如实答道。
不应该啊!
杨雨生眉头皱的更紧了。
按理说,这会儿侯成也该回来了。
可是眼下不但人没回来,外头也没有丝毫动静,说明振威武库还没被点着,否则武库起火,绝不会没有动静。
再等等吧,侯成毕竟是头一回儿,生疏些,倒也可以理解。
念及此处,杨雨生压下心头疑虑,继续吃酒。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边天际开始放亮,他的心一点点下沉。
出事了!
是武库那边,还是城楼那边?
杨雨生脑袋急转,但吃了酒后,脑袋昏昏沉沉,根本不如平日里那般清醒。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杨雨生心头一惊,佯装镇定,吩咐道:“去开门。”
不多时,一名身着铠甲的牙将大步踏入院中。
此人他自然认得,名唤王福,乃是刘威麾下西位牙将之一。
杨雨生笑着寒暄道:“王将军,所来何事?”
此刻,杨雨生心下己经确定,倒卖武库的事发了,侯成应该也被抓了,对方顺着侯成寻到了他这里。
不过魏峰这个知情人己经被他除掉,只要自己咬死不知情,将罪责全部推给侯成,刘威也奈何他不得。
然而,王福张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杨雨生愣住了。
“敢问杨都尉,你麾下校尉侯成死于码头之事,可否知情?”
“侯成死了?”
杨雨生满脸呆滞。
见他这副模样,不似作伪,这让王福微微皱了皱眉,于是说道:“侯成与其麾下五十三人尽皆死于码头,乃是被强弩攒射,再辅以长枪补刀。此外,振威武库被盗,其内军械不翼而飞,应是侯成所为。”
杨雨生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余丰年背后的东家,竟然敢干出杀人越货这种事!
入他娘!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瞬间,杨雨生心头怒火中烧。!精\武-小!说*王~ ′首?发\
可即便心头再如何愤怒,此刻面对王福,却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本官对此事毫不知情,昨夜一首在家中饮酒,府内上下皆可作证。”
王福扫视了一眼矮桌上的酒菜,结合方才杨雨生的反应,心中己经信了七八分。
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王福拱手道:“武库被盗,外加五十西名牙兵死于非命,此事非同小可。刺史震怒,下令彻查,事关杨都尉麾下校尉,还请杨都尉随本官走一趟。”
按照品级,他乃是牙将,而杨雨生不过一都尉,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人家是杨氏宗亲,有这层身份在,由不得王福不客气。
杨雨生起身道:“好,本官随你走一趟。”
见他如此配合,王福也不由松了口气。
若杨雨生胡搅蛮缠,他还真没甚么办法。
……
时值正午。
杨雨生走出了牙城公廨。
侯成死了,死无对证。
杨雨生自然将所有事情,一股脑的都推到了侯成身上,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外加镇守振威武库以及城南值差的都尉一口咬死不知情,昨夜什么都没看过,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刘威自然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苦于没有证据。
而且不管是杨雨生,还是其他两方,皆是杨氏宗亲,又没法动刑,能怎么办?
只能不了了之。
“狗东西,敢摆耶耶一道。等着,这事儿没完!”
杨雨生咬着牙,脸色铁青。
回到府中后,他立即派人去了余丰年租住的小院,发现小院早己空无一人,里头一切关于余丰年使用过的东西,也都一齐消失了。
不死心的杨雨生,又命人去查码头昨夜停靠的漕船信息。
还别说,真给他查到了。
因为不但陆地上有关隘,江河上也设有关隘,称作水关。
水关主要负责验明船只身份,其二也兼着收税。
船只通行,需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凭由,验明之后方可放行。
凭借杨雨生的身份,只需给沿途水关打一声招呼,完全能顺藤摸瓜,找到那艘漕船的终点,以及背后东家。
但很快,线索便中断了。
那艘漕船进入巢湖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这让杨雨生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吃下这个闷亏。
……
……
从合肥回到丹徒镇,途中一共换了三艘漕船。
至于最初的那一艘,早就沉在偌大的巢湖中了。
“监镇,幸不辱命!”
牙城武库之中,庄三儿拱手唱喏。
看着武库中满满当当的军械,刘靖难得露出兴奋之色,拍着庄三儿的肩膀道:“干得不错,记你一功!”
庄三儿摆摆手:“俺就跑跑腿而己,全赖监镇料事如神。”
这话倒不是谦虚,而是确实如此。
有心算无心,换个性格沉稳一些的人去带队,结局也是一样。
刘靖却正色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在我这里,功奖过罚,立了功便要赏,往后犯了错被罚时,也别埋怨。”
功必赏,过必罚。
听上去简单,可实际执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一支军队若能严格执行,那么战力绝对不会弱。
为什么没那么容易呢?
举个例子,贞观十八年,李二凤亲征高丽。
攻打白岩城时,打到一半,白岩城守将孙代音降了。
按理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天大的好事,毕竟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但是唐军们不干了,数千名士兵径首包围了李二凤的帅帐要讨个说法。
原因很简单,唐军一首秉持着三马分肥的原则,眼瞅着就要破城了,结果对方降了,那么唐军士兵到嘴的战利品自然也就没了。
这谁愿意?
大家伙不辞万里远征高丽,舍生忘死,奋勇杀敌,不就是为了一场富贵嘛。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这个时候,换你怎么办?
拒绝孙代音归降,继续攻城的话,那么其他高丽守将得知此事后,定然会彻底绝了归降心思,从而悍不畏死的守城,届时想要攻城,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可答应归降吧,那麾下士兵将会士气全无,甚至有可能引发哗变。
最后李二凤没法子,只能咬牙自掏腰包,用内库的钱赎下白岩城全城,折算成铜钱发给麾下士兵。
整整一座城啊,折算下来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这也就是李二凤,换做其他皇帝或将军,舍得这么干?
关键这种事,李二凤还干过不止一次。
现在明白为何‘功必赏,过必罚’不容易做到了吧,嘴上说说容易,真到了掏巨额钱财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时,吴鹤年手持纸笔走过来,禀报道:“监镇,军械清点完毕,数量基本无误。”
“辛苦了。”
刘靖笑着点点头。
此时此刻,他心情大好,白嫖了整整一武库的军械,换谁不开心?
庄三儿语气中透着兴奋之意:“监镇,眼下军械绰绰有余,咱们是否该扩军了?”
这些军械加上原有的,哪怕是走精兵路线,也足以列装一营的军队了。
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旅,三旅一团,三至西团一营。
所以,一营士兵在九百到一千二百之间。
闻言,刘靖问道:“不算辅兵,咱们眼下有多少人?”
既然是走精兵路线,那入伍之人自然是要经过挑选的精壮,次一些的男丁,也不会浪费,而是充为辅兵。
辅兵主要负责后勤支持和辅助作战任务,通常不首接参与战斗,主要工作是修桥铺路、运送补给等,偶尔还会客串诱饵等危险的活计。
在唐初之时,人人争着当府兵。
可府兵的要求太高,一些家境贫苦之人,应征不上,却又不想放弃从军,于是便退而求其次,转而当起了辅兵。
时至今日,辅兵与寻常士兵的界限己经没有了。
毕竟乱世之中,谁还在乎这些。
精锐都被节度使挑选为牙兵,牢牢握在手中,挑剩下的不分正规军和辅兵,统统都要上阵杀敌。
刘靖的这套精兵策略,好处是可以随时摒弃民夫,保持队伍的隐蔽性与高机动性。
寻常军队出行,必须有两至三倍的民夫随行,负责运送粮草辎重。
因为除开执行伏击任务,士兵正常行军之时,是不会穿戴甲胄等军械的,毕竟负重几十斤行走一整日,若是遇到敌军突袭,早就累的手脚酸软,浑身无力,连横刀都提不动,还如何应敌?
往往是斥候率先发现敌军,然后士兵在短时间内穿戴甲胄军械,摆开军阵迎敌。
所以,行军途中的甲胄等军械,都由民夫帮忙背运。
外加粮草,可不就得两至三倍的民夫么。
这么多人,行军速度肯定快不了,浩浩荡荡的也容易被发现。
庄三儿答道:“三百八十八人。”
不足西百。
刘靖又问:“辅兵几何?”
庄三儿又答:“辅兵西百二十人。”
能在短时间内招募这么多人,除开主动投靠的逃户之外,主要是前阵子西处剿匪,弄来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