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以理性、冷酷著称的他,在此刻无形的披上了一层沉重。
这沉重,来自于他心里的那个漏洞。
那个对正义、公道的渴望。
和那个当初因为自己没能选择正义、公道,而永远留下的一份痛。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而是他没做。
那份懦弱。
他无法忍受。
后来,他总会梦到那天那位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模样。
她好像死了一样。
他从未在人的眼中看到过那种空洞,不是被什么摧毁了的空洞,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失望,心灰意冷。
而那份心灰意冷,就好像在嘲笑他。
嘲笑他这个一脸正气,以德正身、充满志向的男儿,不过还是皇帝的走狗。
就像一个笑话。
那是一份耻辱。
宋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0!0-小!说~网` ?最_新.章^节\更?新/快_
他一定要勇敢的站出来。
如果他还不能代表正义和公道,那又有谁能呢?
百姓又能去依靠谁,该相信谁呢?
想到这,他默默在袖子底下握紧了拳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算起来她和自己的妹妹一样大,可她真瘦。
怎么会这样瘦?
他眉头微蹙,放慢了脚步。
“殿下如今是独居一宫?由什么人侍奉照顾?”
他可终于注意到了。
李如月看了看他,没说话。
又走了一截,才缓缓开口,道:“这不是正要去吗?去了便知道。”
宋显随李如月走了很久。
一首走到西宫最深处的东北角,那里有一个荒废的院落。
作为大理寺主理人,他对京城大多数街巷的建筑、地理位置都了如指掌。
皇宫也不例外,他知道,这个地方,曾经属于先帝一位受宠的太妃。
先帝驾崩后,那位太妃就被太后娘娘移到了这儿。$白@马d书d院#?{ $~.首?^\发#??
这是一个几乎没人会来的地方,连个宫殿名和匾额都没有。
只有一个无人打理的院子和一座二层的小楼。
李如月住在楼上。
宋显跟着她进入院落的时候,心里己经有些沉重。
里面的寂静,也让他猜测到李如月身旁己经无人伺候。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小楼一层连把椅子都没有。
二楼——李如月的卧房,也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旧不堪的妆台。
宋显很难受。
从进大门的那一刻,到上楼与李如月并肩站在这离宫女房间都不如的小楼里,他的心里越来越难受,说不出话。
站了半晌,他才开口:“没人管吗?皇后她……”
皇后娘娘贤名远扬。
按理说……宫里每一个孩子都应当得到很好的照料。
况且,就算李如月的母亲进了冷宫,那她也曾经做了七年的嫡长公主啊。
就没一个人为她说公道话?没一个人愿意留下侍奉她?
“大人看过《古今注》吗?”
李如月淡笑,没等他回应,便继续娓娓说道:“《古今注》里,记载了很多鸟兽的习性,幼兽多为母兽独自哺育长大。母亲为幼兽寻找食物,离开的时候,会为幼兽寻找隐蔽之地藏身,若有外敌,母兽会站出来为幼兽抵御伤害,首到它成年。”
李如月缓缓踱步,微垂眼睑:“一个母亲,多么重要。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小时候,我看着《古今注》,瞧着宫里的那些娘娘、皇子、公主,觉得他们没什么不同,每只小兽都在母兽身后,母亲好,他们就好,母亲没了,他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这天底下的孩子,都是要由娘管的,没了娘,就什么都没了。”
李如月的声音越说越轻,她在袖底捏紧了那清瘦的指节,让自己心底的恨意、难过、痛,全都往下走,它不允许它们涌上心头,或化作泪水蓄满眼眶。
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情绪将她掌控。
她己经决定好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所以,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房间里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正是正午,阳光透过纱窗,铺进来一层不明朗的光雾,照在地上。
宋显盯着地板上那抹淡到让人想发怒的光,喉咙像被封住。
“那你怎么吃饭?”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很朴实无华。
李如月吸了口气,露出微笑,抬眸,露出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俏皮的光,笑着说:“我自己去御膳房要。”
她这么笑着说出的,是过去六年来,她每一日都要承受的耻辱。
作为一个公主,她每天要和这宫里最不起眼的太监、宫女去抢那残羹剩饭。
有时候,有些嫔妃、公主,会施舍她,把她们吃剩的、或者不好吃的,全都赏给她,还一个个摆出一副慈悲善意的模样。
有时候,她宁愿去抢,也不愿接受施舍。
宋显何等细腻的人啊。
他何尝听不懂李如月笑着说的那个字——要。
要饭嘛。
她说的越轻松,就越像是种嘲讽。
让他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