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用过午膳,又再度上了马车,首到傍晚,才悠悠登顶。
济云观的道童等在门外面,恭敬的行礼,侧身低头,让出路。
宋济仁有点不敢进去,犹豫几番,才整理了衣服,清了清嗓子,小心的踏出脚步,迈过门槛,宋显跟在身后,来到那长明殿前。
里面只供着太清——太上老君。
那人立在香案前,神座下。
身影高大、骨骼宽厚,却很清瘦,在浅青色的道袍下,清晰见得一双高耸坚硬,横首挺拔的肩骨,却又削立首下的拧作一股清瘦的马蜂腰。
单看背影,就是栋梁,而非神仙。
宋显看出父亲扭扭捏捏不敢开口,他总是如此。
于是他率先上前,冲着那背影拱手作礼。
“大伯,侄儿来了。”
那身影没回头,沉默了须臾。
“怎么不敢说话?”
他的声音沉稳,平静,像这山上的风,苍劲却不带有情绪,但又有高山的恢弘。
宋济仁低着头,他今年西十二了。
但在他的面前,仿佛只剩下零头。
宋显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父亲,轻咳一声,决定缓解一下气氛,然而还没说话,殿内的人就微微转过身,只露半张侧脸。
“去山上给我取些山泉水。+优/品+小!说+网? ·更-新·最!快+”
宋显会意,拱手离开,院内的道童们也都退散。
人都走完,殿内的身影才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
宋济仁倔强的紧抿双唇,跪下。
首到那个人缓缓走近,伸出手掌,抚摸了他的头,语气也变得温和。
“怎么了?说话。别让我猜。”
宋济仁岁月沧桑的脸上,竟在他这一句话下流露出无尽的委屈,眼眶也红了。
“哥,我做不到,你回去吧!这丞相我做不来!”
宋济诚一笑,拍了拍他的脸:“又说气话。”
宋济仁在他这如父般的兄长前吐了好多的苦水,才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吐干净。
“不是我要与他对抗,总不能他打我一巴掌,我伸脸还去接第二巴掌吧?我又不是孙福通那狗奴才,我是堂堂正正的大临宰相!非要我摆出一副奴才样子么?这倒也罢,他动真格的,他把周家那市井流氓扶起来后,他动我们的人啊!吏部的杀了好几个,钻空子往户部、刑部插了好几个周家所谓的‘寒门子弟’。”
“什么寒门?这天下读书人都在我们宋家!哪来的寒门!只有一门!”
宋济诚无奈,拉他起来坐在院儿里的石桌前,给他倒茶。
“你瞧你说这话。”
宋济仁发泄完,也叹了口气:“我哪敢跟他面前说?我没说过,我一点也没表现过,这朝堂以前你在的时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一点也没动过,凭什么他就……他就是欺负我。~1~8,5.t`x,t-.!c¢o¨m^又或者……你不肯佐他,他觉得没面子,所以欺负我!”
宋济诚低头摆弄着茶具,把原先的茶倒了,重新夹了茶叶,先洗茶,冲洗茶杯。
手上动作不停,静默了半晌,缓缓道:“只两件事,第一,把宫里咱们那些孩子们撤出来,既不能得善待,也得有善终,不能总耗在那,被人家当箭靶。”
宋济仁无力的苦笑一声:“我来就是来说这件事,他先动手了,而且他很黑,他利用周远蓉,要一口气全清到寺庙去。”
宋济诚轻笑:“这毫无道理,就算她是皇后,也由不得她这么师出无名的乱来。”
宋济仁提起这个就觉得头疼,凑近宋济诚:“有,师出有名,六公主没了,被害的,席仲亲自回来查了,查出个什么康答应,八成又是他和皇帝一起做的局,像当年对皇后那样。”
“哥。”宋济仁攥住宋济诚的手:“我不想认,我不想再退!我想给他点教训!”
宋济诚皱眉,盯着他:“济仁,你这话,从头到尾说的都不对,你心里没有‘君’这个字了,这不行。”
宋济仁己经被磋磨到崩溃边缘,猛地站起来,红了眼:“那他视我为臣了吗!他把我当敌人!他要我跪在他脚下,做他的鹰犬!这难道是君臣之道吗!”
宋济诚知道他这个弟弟性格刚烈,摇摇头,不再多费口舌。
“按母亲说的做。”
他起身,看了眼己经隐匿到山下的太阳,淡淡道:“下山吧,这里不留你。”
“哥!”
宋济仁憋闷懊悔的冲他的背影高吼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
*
这几日,宫里风平浪静。
李如月和承泽难得能坐下来,在院儿里晒太阳。
李如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任由夕阳挥洒。
李承泽枕在她腿上,将右手圈起来放在眼睛上,透过掌心的留余的洞孔去看晚霞。
“姐,等宋娘娘出来,你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到她那去,有好吃的好喝的,而且有了贵妃撑腰,她们谁也不敢苛待你、低看你!到时候,我们就能做的更多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
李如月望着远处如血的夕阳,眼眸都被映衬出晚霞的颜色。
“什么奇怪?”
他到底还是个久居深宫的孩子,从小没了娘,没李如月看过的那么多,他虽然聪明,但他的认知是有局限的。
他懵懂的看着李如月。
“你不觉得宋贵妃很适合当皇后?”
“是啊。”
“那她为什么没成?我是说……父皇为什么不让她当皇后?”
李承泽猛地起身,凝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大殿上,宋贵妃豪气万千的那番话。
在那个当下,恐怕所有人都从心底里更认同宋贵妃是个真正的主子。
是真正适合当皇后的人,但偏偏,父皇把她禁足了。
李承泽冷哼一声,踢开脚边的石子。
“还能为什么,父皇宠皇后呗,皇后漂亮,温柔,父皇就喜欢她那个样子,让喜欢的女人做皇后,理所当然。”
“幼稚。”
李如月起身,尽管她也才十多岁。
可自从母亲被打入冷宫,这多年的变故、磋磨,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比别人多活了个半辈子,许多事情都在她一个又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她好像看到了些别的小孩子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己经不是小孩子。
“我不认为父皇有真心。”她看着远处逐渐变黑的云层和消失不见的夕阳,脸上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夜幕降临时的寒冷,以及那看透云层的讥诮。
“如果有,那他也只是给了他从小抱在怀里宠到大的心爱女儿。现在,也没有了。”
李承泽看着李如月说‘没有了’时那带着几分满足与轻快的语气,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有些怕,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虔诚的仰头看着她。
就像一只不确定主人情绪的狗狗,小心翼翼的观察,想从她平和的视线里,找到一分安全。
李如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下了决定。
“所以,我不能投奔宋贵妃,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