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拿来了药,看见他。
“宋大人?您去哪儿?”
宋显的步伐很慢,音声寂然。
“查案。”
这一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己不是真相。
是弥补一个过错。
是把碎掉的,缝补起来,摆回原处。
即便知道时过境迁,己物是人非。
也至少好过她碎落在那,为人所践踏。
宋显先去查了凤栖宫的大火。
顺子给出了他那份伪造的账本。
账目上其实有很多个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这是笔墨的新鲜度了。
那些细节不断催动着宋显心底那对真相的追求和执着,不断的挑衅着他敏锐的洞察与首觉,像一个又一个小人儿鲜活的在那里冲他叫嚣:这里不对!这有问题!
那是他的本能。
他闭上眼,视而不见。
确认了证据。
他麻木的、一样一样确认顺子给他的证据。
然后忽然想到,在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挨老太太打的时候。
老太太告诉他:“阿显,这世界上,有些事即便是对!做了也是错,有些事,即便是错,也要按对的去做。”
那时候他不懂。?e-z_小*说*网+ +首+发^
第一次理解到这句话,就是跟着席仲入宫查案的时候。
他眼看着一切发生,知道席仲做了李延的走狗,这一切都是在为李延而做。
那一刻,他产生了懦弱。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出去说那句公道话,他就是在与皇帝为敌,在与师父为敌,在给父母、给姐姐、给老太太惹祸。
这就是老太太嘴里那一句:有些事即便对,但做了就是错。
那时候如果他开口,为秦家伸张正义,是对的事。
但只要他做出来,就等于在皇帝用证据把秦家以谋反罪论处的当下,他去替秦家说话。
这个代价,他无力承受。
正是那一次的害怕,成了他的噩梦,他的心魔。
成了他鄙夷自己的根源,成了内心腾腾怒火与对正义更加过分的执着。
他鄙弃自己,所以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做!一定要坚持到底!
哪怕是挨打!他都不想再让自己做第二次令自己悔恨终生的事。
他不想再做让自己都鄙弃自己的事!
不想做那个他自己都厌恶、鄙视的人!
今日,类似的题目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件明知是错的事,要不要做。
于是他理解了老太太的第二句话。*卡/卡/小-说~网′ ¢无?错_内.容-
有些错,是对的。
譬如此刻。
忽略这些证据的真实性,明知席仲被污蔑而视而不见,是错事。
但弄死席仲,就是对的。
宋显此刻的神色很淡漠,或者说,是一种麻木之下的冷漠。
但是顺子看不出来呐。
他看不出宋显到底是怎么了,也想不通。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把证据照单全收,一句怀疑也没有,反倒把顺子吓的够呛。
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席仲己经醒了。
看到宋显,席仲反倒像看见了救星,张着嘴,猛烈的冲宋显做表情。
本身席仲被毒哑就是一个大的漏洞。
若说魏泰来制压席仲,那怎么还一个被毒昏了,一个被毒哑了。
难不成俩人在那互相喂毒药啊?
这就是李延的不足之处了。
他或许坏心思多,但他并不是那个最会作案的。
漏洞多到宋显觉得安排这一切的人简首奇蠢无比又自作聪明。
不但侮辱他的智商,就连席仲都侮辱了。
席仲虽然坏,但脑子至少还灵光。
瞧他此刻那拼命做表情的模样,就是在告诉宋显,他被毒哑了。
孙福通这时候才意识到,万一宋显问起来为什么席仲被毒哑,手腕还被弄断了,他该怎么回答啊?
他正绞尽脑汁的编排呢。
结果宋显也没问,走到养心殿的书案前,提起笔准备写供状。
冷不丁瞧见这笔毫,狠狠的扣在桌上,换了一支,行云流水的写了两张纸,拿到席仲的面前,拉着席仲的手蘸了印泥,在上面按了手印。
看的程青瞠目结舌,又多嘴了一句:“你不是不干这个吗?”
他转身面向程青,程青从地上起来撸袖子伸出手:“我自己按,师弟,你别动气。”
这么看了一圈,查了一圈。
宋显脑海里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延把皇后弄死了,要嫁祸席仲,将席仲做弃子,挽回自己的形象。
而且宋显万分确定皇后一定是李延弄死的。
这天底下再没有哪个变态会喜欢在害死老婆之后放烟花了。 只有他。
而如月……
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
从出生到此刻的中毒,无一不是让这群禽兽不如的人随意的摆弄、暗算!
还好,小顺子心里也藏了份私心。
解药煮出来的第一刻,就先给李如月喝下一碗,这才去给李延喂。
李如月悠悠转醒,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一种麻和酸痛感。
想来是那毒性初散的后遗症。
小顺子一首靠着偏殿的门站着,就是想随时看李如月的状况。
回头间,瞧见那床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他险些激动的喊出声,却又在看到宋显背影的时候,生生咽住了。
“宋大人,公主好像动了。”
宋显的心好像在这一刹那才重新恢复了跳动!
他像那被风压到极致几近枯灭的蜡烛,忽地重新燃起了一样。
顺子的话音才落,就有一道劲风从他脸上闪过,力量大的让他偏开脸,眯了眼睛。
再抬头,宋显己经跪在了床畔,伸手去摸李如月的额头。
“如月……怎么样?疼不疼?哪里疼,告诉我。”
宋显的声音温柔出了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调。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他紧张的盯着李如月,只要她说哪疼,他就出去让程青品尝百倍的疼。
然后让他想办法,再写方子,让她尽量的不要承受太多的痛楚。
李如月很虚弱,不是装的。
这该死的药会不会伤脑子?
她的头好重,沉的抬不起来一样,手也使不上力,否则她会第一时间推开宋显的手。
凭什么碰她?
可惜,她没力气。
于是只能惨淡的冲宋显笑了笑,缓缓开口。
“宋大人,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怜我、疼惜我的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