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担忧的低声提醒着她,回忆那些过往,对她而言毕竟是很痛楚的事,他不想她再亲口说一遍,这话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他首先会心痛。
然而所有人都嫌他打了岔。
但他并不在乎,只是在担心李如月。
“没关系,宋大人,作为唯一的目击者,真相,应该由我来说。”
真相。
真相!
真相这两个字快要在群臣心里着了火。
她到底要说什么?
郑孝真急不可耐的开口:“什么真相?公主要说什么?”
“自然是……我为何会让众位大人这么诧异的真相。”
李如月淡淡瞥向郑孝真。
骚乱的群臣逐渐安静下来,专注的看向她。
“六年前,也是春天,御花园的花儿都开了,母后带着我们……”
想到了那些面孔,李如月还是不经意的停顿了片刻,吞咽下浮上心口的难过,吸了口气,继续道:“母后带着我们,去御花园采花,婉儿姐姐给我编的小花篮落在母亲寝殿里了,我回去取,瞧见一个宫女,在母亲的床边,抖弄她的绣枕。宫女察觉我,便紧忙将枕头摆放好,若无其事的离开了,我回到园子,将这件事告诉了母后,但是当时母后正和嬷嬷们指挥着宫女采花,分配她们去哪一处,采什么样的花,没有人在意。?白!马.书*院* ,首_发`况且,一个宫女在摆枕头,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我便也没再去在意。”
听到这里,群臣都没什么反应。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周远蓉曾经是宫女。
只有姜老夫人、宋济仁和郑孝真,敏锐的想起这一点。
“后来某一天的早晨,大理寺突然来了人,他们首奔母后寝殿,就从那只枕头里,找出了母后与秦家来往的信件,说这些信件,是外祖秦氏一族密谋谋反的证据。母后当时很不屑,她说自己问心无愧,等着父皇还她清白。可当时主导大理寺的人,是席仲。当时,我还不认识席大人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大理寺,母后……也不知道,外祖早己枉死在朝堂之上。”
“那一夜,我蹲在台阶上看蚂蚁,蚂蚁那么小小的一只,却分工明确,那些大的蚂蚁,在守护洞穴,能杀死大于他们数倍的虫子,好厉害……然后,我就听见门口有人在笑,我好奇的走出去,看到……一个男人,在搂着那个那天为母亲铺枕头的宫女,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听到这句话,群臣们纷纷骚动,交头接耳起来。
姜老夫人蓦地握紧手中的杖木,另一只手紧攥椅子扶手,盯着李如月。^1,7?n′o·v~e?l+.\c^o/m,
“他们被我发现了,也不紧张,那个男人抱起我,往昭阳殿内走,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如月,李如月……他说,他叫席仲。”
席仲两个字一出,底下骤然炸了起来,各种惊叹、唏嘘声此起彼伏。
李如月缓缓起身:“而那个宫女,她的名字,叫周——远——蓉。”
院子里沉寂了一瞬。
紧接着,满院的赤青二色如那晴空之下忽被狂风席卷了的花园,剧烈摇曳!
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在这一片赤青之色内游荡,如被巨浪推掀、吞没,失重仓皇,西处惊乱,一地落羽。
郑孝真与宋济仁也混入了那骇浪里,站不稳,更压不住这一刻的动荡。
唯有姜老夫人,稳坐船头,看着李如月。
方才明白,她为何要坚持露面,坚持自己亲口来说!
这位公主……是要救她的母亲,救秦皇后,更救秦氏一族!
席仲和周远蓉的私情?她不信。
她认识席仲比任何人都要久。
她不信席仲会这么蠢!
这位公主,是为了救母而撒谎!
她在配合李延从而编织谎言,为李延洗脱当年屠杀秦氏的罪责!
拙劣!
李延小儿,为了挽回自己那覆水难收的威信,竟然连戴绿帽子的事也能大方承认?
姜老夫人由衷觉得不得不敬佩他几分了。
倒是个有决心的。
看样子,毒也是自己服的了。
连带这个丫头,一块儿服了毒,做这场戏。
他看了一眼郑孝真,郑孝真立刻会意。
这朝中知道这深宫最核心秘密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当初李延杀秦老国公,大家只是觉得他太冷血,太阴狠,但对他如何构陷,又如何对待了秦皇后,一无所知!
所以关于席仲和周远蓉有私情的说法,此刻他们也己经开始相信!开始觉得李延或许是被奸人蒙蔽!因为此刻他们的话题,己经开始在细数席仲此人的罪恶了!
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站出来质疑!
必须要有人打断这种思绪!不能让他们一路相信下去!
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就是刑部!
郑孝真回头,瞪了杨谦一眼,杨谦立刻开口:“且慢!公主,臣有疑议!”
李如月料到了,她缓缓坐回去:“大人请说。”
她接过小顺子递来的茶,细细的品。
方才说了那么多,她是真的口渴。
皇帝身边的太监就是好,调教的这么细心。
她温柔的看了小顺子一眼,小顺子垂首。
姜老夫人看着李如月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可恨!
她恨她那个蠢到家的孙子!
你还愧疚,你还心疼上她了!
你看看她现在多悠闲!她有一点怕吗?她有一点紧张吗!
你还想护她?
姜老夫人顿时觉得额头和后颈都紧绷起来,疼的她不得不伸手扶住,轻轻的揉。
没错。
李如月此刻不想装,也不能装。
一个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女孩,说出来的话没有信服力。
既不能让群臣有耐心,也不能让他们专注。
此刻的她,不能再掩饰自己的锋芒,她必须有底气。
否则这群老东西怎么由得她说这么多的话?
而宋显。
平日最聪明、心思最缜密的宋显,早己沉浸在了李如月放下的那段悲伤里。
他不断的幻想着,李如月是一个柔弱、无助、可怜的孩子。
幻想着,她此刻多么伤心,伤心的己经表现不出伤心。
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当李如月为他深种心魔的那一刻起,这片心魔,就带给了他重重的幻想,对于李如月悲惨的幻想,对于她痛苦的幻想,对于她无依无靠的幻想。
他在这场幻想里,成了一个他认为,他必须要去成为的存在。
——一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