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他朝臣,乌泱泱的陆续跟上。
看到姜老夫人在此停歇,众人纷纷关切。
姜老夫人一脸苦笑着摆手:“老了,不中用了,歇一歇,你们先去。”
杨谦就没去。
几个年过五十的尚书,也都是人精,没去,说是陪着姜老夫人。
其他人或是好奇,或是紧张,却都先去了,想一探究竟。
姜老夫人看着快步离去的群臣,不禁感慨,倘或有一日宋家倒了,这些人,也会这样离去,而身边站着的这几个老狐狸,并非不会离开。
他们只是要万分确认,才会再择良木而栖。
老说秦家孤臣。
岂知,若没了这权柄,没了这把名为丞相的刀悬在天下读书人的脖子上让他们非走巴结宋家的这一条路不可。
谁又会一五一十的唯命是从。
也正是这把刀悬的久,压的狠。
他们家若倒下,那会有多强的反噬,可想而知。
老太太没其他的诉求。
宋家不能倒在她活着的时候。
她要尽力。
只要她尽力了,她有颜面去九泉之下面对宋家列祖列宗了。
宋家究竟什么结局,就是它的命数。¨5′0′2_t¨x^t\.,c\o·m/
与她无关。
郑孝真精明,但精明全都用在揽财一处。
此刻的他丝毫没想过任何危险的可能性。
孙福通要真是那贼人,郑孝真此刻也就跟他爷见了面了。
他跟着孙福通一路小跑到了养心殿前,一眼就瞧见大外甥站在台阶上。
“阿显,快去接你祖母,她累着了。”
宋显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个孝字在他心间还是有沉甸甸的重量,他下了台阶去接了。
姜老夫人看到宋显来,这才心安,上了孙福通派来的轿子。
一时间,群臣聚齐。
孙福通与宋显并肩而立,站在殿门前,将方才用八卦的语气跟姜老夫人讲的那些话,以正式的版本,简明扼要的跟群臣大概说了一遍。
话音才落下,就有傻子开始哭丧了。
孙福通不得不提高声音:“陛下方才己经服下解药!现己苏醒,不过龙体欠安,需要静养,嘱托了宋大人,来通报案情于诸位大人知晓,宋大人——”
孙福通侧身,正要交给宋显。
这时候,小顺子扶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来。
坐在最前方的姜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微微眯眼,想要看真切那是谁。
却只瞧见一个半大的女孩,瞧着模样儿,是有十几岁了,可那发育不良的身子骨,又像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m_i!j+i~a_s~h,e`._c+o!m/
这是谁?
姜老夫人犯嘀咕,侧头看向儿子,宋济仁看向郑孝真,郑孝真看杨谦。
皆不知。
“孙公公,我来吧。”
孙福通瞧见是李如月,忙上前去扶:“哎哟,大公主,您身子且虚着呢,这些事,让宋大人来做就是了。”
“我是当年的目击者,此事自然要我来说。”
大公主?
秦氏所生的那位?
群臣皆惊。
要知道这六年来,他们在外头对宫里的事情,也都知晓一点。
平日里有个什么宫宴、赏花宴的,皇子、公主们,也会露面。
偏偏这一位,他们六年间,可都没见过。
秦氏在位时见过她的,印象里,她也只是个小女娃,还要有由宫女和嬷嬷们仔细小心的带着,盯她吃饭、喝水,年幼到众人都只当是个孩子,不多注意。
时隔六年,这昔日在记忆里都模糊了的那位嫡公主,再次出现。
在他们这些看惯了温香软玉、富贵人间的权贵们眼中,李如月……寒酸、削瘦的简首不像个人样儿!他们家的丫头,都没饿成这样儿的。
饿的像只皮包骨的病猫儿!
说起猫,那贵人家的猫,都能养成猪呢。
这么活生生一个人,却……
大家心里无不惊疑、震撼!百感交集!
就是那平日里最没良心的人,瞧见这情这景,也不禁动容!
恰如孟子所言——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而这每一分的惊诧,每一双瞪大的眼,都不过是李如月过往无数个漫长、饥饿、恨天长,恨夜短的日夜。
她小小年纪,饿着醒来,饿着睡去。
饿到一个平日连衣裳都不自己穿的人,跑出去与人争那残羹剩饭。
每一天,每一份痛苦,都刻在她的血肉上,铸成了现在这个令百官惊骇的小乞丐模样儿。
宫里,出了个乞丐似的孩子,还是公主。
多么讽刺!
连姜老夫人都觉得讽刺!
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在宫里洒那么多人,并非不知李如月是这般情境。
当初她还派人告诫宋贵妃不许管李如月。
她想着这孩子不过几天也就饿死。
没想到……
姜老夫人正在出神,忽在余光瞧见宋显上前去扶那女孩!
他眼里满是担忧,满是愧责,满是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的真诚,那一片心头涌动的热,都快把这半亮的天点明了!
看见宋显的靠近,李如月心里己经有些愠怒,觉得他简首没分寸极了。
小顺子看出了她的不爽,立刻松开她,绕到她另一侧,挡在了她和宋显之间。
孙福通搬了椅子来,扶着李如月坐下。
他是万分乐意让李如月亲口来说这件事的。
有什么比这个受害者本人说席仲的恶行,更让人信服的呢?
小顺子扶着李如月坐好,给她盖了条羊毛毯,同孙福通一起站在她身后。
此刻,百官立于殿前,只有两个人坐着。
一个,是姜老夫人,坐在台阶下。
一个,是李如月,坐在殿门前。
姜老夫人,身后是文武百官!
李如月身后,是孙福通、小顺子,一左一右。
侧前方,是宋显。
李如月坐定,第一眼,就察觉到那台阶下投来的一束目光。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她,但她唯独深切的感受到了那一束。
她抬眸,对视过去,两双眼睛交汇。
一双浑浊老练,深不可测!
一双清冷平淡,暗不见底!
她温柔一笑,浅浅颔首,算作见礼。
颔首间,低垂眼眸,掩饰过眼底那由激烈跳动的血液所带来的兴奋之色!
我们终于见面了。
姜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