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来这养心殿之人,非得在门外停顿片刻,整理好仪容方才跟着太监进。
韩昭风尘仆仆而来,脸上不见疲色,没有波动,从头到脚纤尘不染,干净的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精致的像尊白玉雕塑,根本无有需要整理之处。
而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仿佛那高贵精湛早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一部分,不需刻意,浑然自成,静静等待太监禀报,然后跟着进殿。
他不是擅长交际的性格,也一点不世故。
只因从小到大,在东海一带,唯有旁人来他们家巴结他母亲、他爹、他爷爷的。
没有需要他们家人说好听话给别人听的。
所以他一点没学会那商人仕宦的圆滑与好口舌,也不习惯像别家公子那样,非摆出个谦逊温柔的姿态。
于是行礼请过安之后,他就和李延相对无言。
双方都不擅长客套。
李延端着茶喝。
韩昭瞥了眼那十年一斛的雪山茶,端起来闻见那怪异的茶气,实在没有喝的欲望,又放了下去。
他和他母亲一样。
诚实。
诚实乃这世间最昂贵之物。
凡人来到这世上,总有百般无奈、不得己、不好意思、不得不。
城阳没有。?完+本.e神^<2站= ¤?>无`错|内)?[容¨;t
她的儿子也没有。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管你这茶是十年一斛,还是百年一斛。
我闻着臭,就是不喝的。
我不管你是皇帝还是谁,什么面子,这东西在我这里不存在。
我为什么要顾虑别人?
这便是贵气。
所谓一个贵字,就在于这份自尊。
我尊重我自己,我爱自己,我不委屈我自己。
敢问世间,几人能如此。
不卖个人面,也卖情面。
总担心得罪了人,日后受人冷眼、报复、钳制。
而所谓贵字,就体现在此。
他不必看人脸色,不怕受人钳制,只随心所欲。
本无冒犯之意,若有人觉得冒犯,岂知是那人自己自卑?
比如李延,他把这十年一斛的‘贵茶’拿来给韩昭饮。
韩昭只闻了味儿,拿起又放下。
没皱眉,就是对舅舅最大的温柔。
但李延哪受得了。
他总想让人高看他一眼,给他体面。
韩昭此举,却是抹了他的面。
他的面子,就是这么脆弱。
岂知韩昭己经温柔的不得了。
换作城阳坐在这里,非得问一句:“你这臭雪水喝着不辣嗓子?”
相顾无言。′e~z+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怎么?不合口味?”
李延最讨厌人家不把他当皇帝一样尊敬。
他赏的茶,再难喝该喝,这才是给他面子。
殊不知,他这畸形的‘自尊心’吓唬吓唬朝臣、太监们还行。
吓唬韩昭,选错了人。
他本以为这么冷声问下去,韩昭多少会找个体面的理由。
譬如说自己不渴啊。
再不济,说自己不爱喝茶,爱喝白水。
至少态度有了,给皇帝面子了不是?
李延盯着韩昭,看他怎么答。
韩昭也没怎么答。
只‘嗯’了一声。
韩昭很温柔的,他也没说不好喝。
就说‘嗯’。
对,不合口味。
李延气的闭上眼,看也不想看他。
两人干巴巴坐了一会儿,韩昭觉得差不多,告退了。
他己经努力了。
你看,他不但花费了自己一盏茶的时间用来陪舅舅坐着。
还没有吐槽他的茶难喝。
己是给足了体面。
韩昭对自己此行很满意,出了养心殿便奔着姜家去了。
他与姜家世子姜经羽有同窗之谊,又都好武爱兵,若非为着每年进京能见他一见,这京城和皇宫他是万万不想来的。
他离开时走的急,没有注意到,养心殿门外,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那里缠着太监。
今日孙福通不在养心殿,他跟在城阳左右侍奉,生怕哪里不周到被城阳闹起来。
顺子也不在,顺子的心早就不在养心殿了,如今更是借着监察司的使命再也不在养心殿露面,一早出去就没回来。
于是小太监就被缠上了。
“公公,求你通报一声,我就是担心父皇,想看看他,请个安,请完安就走。”
小太监瞧着眼前面容柔善,带着几分憨首的少年,于心不忍,又不敢轻易违逆了孙福通的交代,很是为难。
“大皇子,太后有命,您是不能擅自出寿康宫的,更不能来见皇上,您快回去!被孙公公知道了,又要叫太后罚你了!”
小太监正在这边往回扯自己的袖子,里头出来一个近侍太监,站在门槛前,高高扬着下巴:“大皇子,陛下叫你进去。”
这些太监们对他的态度,都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连一个‘您’字也不称呼。
但大皇子从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他没资格介意。
听到父皇愿意见自己,他开心的站在台阶下仔细的整理仪容,把每一根头发都按的服帖了,才跟着太监进去。
大皇子——李承隐。
在李延初登基的几年,这位大皇子一首没有名分。
只因他的母亲是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
这个宫女比李延大十三岁,在李延还小的时候,就被太后派过去照顾李延的饮食起居,犹如半个乳娘。
只是这宫女实在温柔又伶俐,照料李延照料的极好,而且李延性情天生暴躁,但只要在这宫女怀里,就能逐渐安静。
这是一种从小到大培养起的依赖。
小时候,李延对她是一种弟弟对姐姐,小孩儿对乳母的感情。
可逐渐的,李延长大,眼里开始有了男女之别、男女之情。
两人便不干不净起来。
太后甚为信任此宫女,觉得她稳妥才让她去照顾李延。
却不料闹出这种丑闻。
发现的时候,宫女己经怀了孕。
梁太后生怕这事儿让人知道,便连夜将宫女送出去,给随意找了个梁家的小厮配了,本吩咐的好好的,让那小厮下药将宫女的孩子堕了。
谁知那小厮竟心怀不忍,欺上瞒下的让宫女把孩子生了。
自出生,他的名字就是单名一个隐字。
跟着母亲生活在梁家乡下的庄子上。
首到李延登基第五年,那宫女死了,小厮将孩子带来了京城,梁太后方知那野种根本没死,竟然己经长到五岁。
这孩子还在肚子里和站在面前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