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乌龟,老虎剪纸,木蛇弄器,江月石刻,地字纸笺,六入小盒,镇宅宝符,一共七样东西,分别能代表七个神明——
龟若玄武,虎作白虎,蛇为螣蛇,月乃太阴,地即九地,再将六入小盒视作六合,镇宅宝符引申为值符,符、蛇、阴、六、白、玄、地、天,奇门遁甲八神对上了七个,唯缺九天,而西方的窗子上,又正好贴了个乾卦,乾卦为天,九天便也有了。
很显然,廖书妤这是在告诉乔染秋,须得起上一卦。
且这一卦绝非一时兴起、只算吉凶。
乔染秋认得出来,师父用的墨和砚,乃是宣和州所产,彼时在宣和州宛遥县时,她陪着严小花一道出去用膳、逛街,途经过不知多少售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如今看着那墨和砚台,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至于其他的东西,乔染秋也并不陌生——
老虎形状的剪纸,一瞧便是潞合州之物;木雕乌龟和木蛇弄器,则应是殷嶙州所产;月照江景图上那阴刻的手法,尤其多见于虹离州。
虹离,殷嶙,潞合,宣和,当年从惠梁出发一路往莲桥而去时,他们师徒三人就是走的这路线,而因着乔染秋好奇,好些小玩意儿师父甚至给她买过类似的,譬如那木蛇弄器,在莲桥的家中,乔染秋甚至有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
廖书妤不可能是在告诉乔染秋她的行进路线,那么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师父来时沿路就已经想好了要起这一卦,要给乔染秋留下谜题、隐藏信息,是以才买了这些能让乔染秋熟悉,指向性又如此明确的物什。
奇门遁甲排盘,需要完整的八字,年柱、月柱、日柱和时柱缺一不可,而八月廿三那日,月柱酉字之下的一点,一定就代表了时柱所在。
是以……
虽然乔染秋不知师父为何要将信息掩藏至此,但她知道,只要按着八月廿三那日酉时的八字起卦,一定能得到一个师父希望她得出的答案。
思及此,乔染秋也未耽误,直接开始了推算。
然而当排盘结果被算出的一瞬间,乔染秋却是皱了皱眉头——
虽然乔染秋解卦技艺不精,但便是她也能看出,不管算什么,这卦象……未免都太凶险了些。
东南方干合蛇刑,文书牵连,贵人匆匆,男吉女凶,又遇凶门凶格,吉事成凶,凶事更凶,虽有吉神吉星落位,但太阴属水天心属金,与巽宫五行各有生克,根本无法相助;南方贵人入狱,自顾不暇;西南大格,太白逢星,又需退让,宫门相克,凶;东方干合悖师,遇死门,门凶事凶;东北奇被刑,太白入网,凡事无成,吉事易空,凶;北方犬遇青龙,逢得杜门,小凶;西北奇仪相合,天辅属木,与金相克,又遇伤门,仍为凶。
所幸……廖书妤约莫也不是真为着算什么。
而整个卦中,唯一的吉方乃是西方,日月相会,谋事成就,病人不凶,又遇神遁,由宜出师,大战,祭祀。
这是否意味着……
师父要去的方向乃是西方,而具体将往的地方便是……
远京。
是了,九天落于兑西、生门落于兑西,整个屋子里,就只有西方的窗户上贴了个东西, 而被贴上的,乃是乾天之卦。
天卦天卦,除了指代天子、指代京城,还能指代什么呢?
再找不出第二个答案了。
这倒是与之前乔染秋和方栩的计划不谋而合。
然而细细一想,乔染秋却丝毫未有解开谜题的喜悦。
这个谜题绕来绕去,实在太复杂了,不像是廖书妤准备提前行动、单纯给乔染秋留了个口信的样子,倒像是……
害怕有人跑进来,发现了师父的行踪。
可这不就说明,师父恐还未脱离危险……?
抑或者……惠梁此处,也并不安全?
今夜,他们真的能等到廖书妤吗?
而廖书妤越可能存在危险,乔染秋心底就会越发对某个逐渐不再遮掩的人存有不安。
不过……如今这么一想,她倒是想起,眼下方栩约莫是去外头寻野味了,应该并不在这屋中。
思及此,乔染秋将手中的笔一搁,行出了门外,自木楼梯探了个身子出去,试探着喊了一嗓子:“叶寻舟?”
“怎么?”叶寻舟几乎是立刻就回应。
下一瞬,她便已看到叶寻舟出现在了木楼梯上,仰着头望着她。
“你上来。”乔染秋冲着他扯了个笑,“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完,她也不等他,直接又行回了屋中。
待叶寻舟出现在房间门口、试探着行进来时,乔染秋已经将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番。
而望着一脸疑惑的叶寻舟,她是又露了个笑:“如今我估摸着,我师父应该就在惠梁,所以……行了一路,眼下好像不得不告诉你,你若要往定峰山去的话,我们恐怕……就得分别了。”
叶寻舟闻言一愣:“你……确定你师父在惠梁吗?”
乔染秋听罢,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凭我对我师父的了解,我的判断,难道还能有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突然离别,有些不舍。”叶寻舟忙道,一边还摆了摆手,最后,他是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去,“但既然已到了这时候,那自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我之后倒是不去定峰山了,我打算往远京去,日后……若是有缘,你们也去了远京,我们或许还能再聚。”
此话一出,乔染秋登时一惊:“你要往远京去?!”
叶寻舟点点头:“因着要谈及分别,这件事我本来……不想那么早说,不过眼下既然已经说到了,我便也无意隐瞒——还在潞合的时候,那日你在申老爷府中的灵堂起卦时,我偶然瞧见,申老爷的手帕上有一个图案,和我帕子上的竟是一模一样。”
说着,叶寻舟还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将其展开后,向着乔染秋递了过来,并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云纹标志:“庆功宴那日的下午,我去问了问申老爷,他说……这是出自远京柯秀坊的柯娘之手,在远京之外的地方是买不到的,他的那块,还是他的长女寄给他的。”
“你那日去见他,竟是为了这个?”乔染秋听着,眉毛已然拧作了个奇怪的形状,忍不住问道。
“是。”叶寻舟又点点头,而后叹了口气,“护身符乃是祈福之物,买上一个便够,可帕子却是日常所需,需要时常换洗,是以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家在远京、或是有相识之人在那处的几率,要更高上一些,最后便决定先去远京看看。”
这太奇怪了。
乔染秋心中的疑虑,如今是只增不减。
哪有这么巧的事?
在织林时她和师兄要去惠梁,叶寻舟便能在去往惠梁的方向上寻出个定峰山来;如今他们要去远京,叶寻舟的目的地甚至都能一模一样了?!
偏生乔染秋根本没告诉过叶寻舟他们要去往远京一事。
越想,乔染秋只觉得越发蹊跷,是以她肃声道:“叶寻舟,你到底——”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因她突然感到一阵杀气。
下一瞬,她便听见叶寻舟突而大喊:
“小心!”
再之后,她是直接被叶寻舟扑倒、倒到了一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