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长凳上的十二个观众也给出了回应——鼓掌。
啪,啪,啪
机械的动作,整齐划一的节拍,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第一次拍手开始,陈悚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开始跟着他们鼓掌的节拍跳动。
不,这不是感觉,而是真实!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然后强制改变了他心脏跳动的韵律。
只三下,陈悚的口鼻之中都喷出了鲜血。
死亡的黑翼突兀降临,随着第西声掌声的响起,陈悚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血中还夹杂着细碎的肉和内脏的残块儿。
陈悚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鼓起掌来。
果然,心脏的那股诡异的感觉消失了。
演员表演完了观众要鼓掌。。。
原来就这么简单。
掌声响起了九次,随后停下。
观众们重新又把手放到了膝盖上。
此时,蓝小生忽然以一个首上首下的动作蹦到了舞台的下方,撩起了长衫的前摆兜在身前,来到了第一排第一个观众的面前。
片刻的停顿之后,又来到了第二个观众的身前。
“是打赏吗?”
演完了,观众叫好,然后演员向观众索要打赏。
这很合理,戏园子里听曲看戏,这都是应有的流程。
但问题是,活人听鬼唱戏,应该给什么打赏?
片刻的思索之间,蓝小生己经走到了陈悚所在的这一排,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些打赏。
眼珠子!!带着血,连着神经的眼珠子!
陈悚抓紧手里的菜刀,思忖着砍蓝小生一刀可能造成的后果。
陈悚面沉似水,蓝小生己经走到了陈悚的同桌面前,下一个就是他。
“一出梁祝平均的演出时长应该是二到三小时,如果要抠个眼睛给他,就算我能撑到天亮也会变成一个瞎子。”
他的同伴己经淡定的把眼珠子抠了下来,蓝小生也来到了陈悚的面前。
仍然还是浓雾遮蔽的面容,但陈悚却能感受到从中射出的冰冷的目光。
只是观察的片刻,那些观众又开始缓缓转头。
作为主角的蓝小生,手上,胳膊上,脖子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忽然开始蠕动起来,仿佛皮肤下边有什么虫子在爬一样。¢二′叭/墈_书`网~ `已.发`布?罪¨歆-璋/结′
下一刻,脖子上忽然裂开一个口子,像嘴巴一样的裂口中还有牙齿和舌头的存在。
之后越来越多的嘴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如果陈悚不给个眼珠子,他就要自己拿。
“赌一把。”
陈悚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婚书扔了进去:“我能带你去见安胜英!”
话音落下,眼前的厉鬼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忽然不动了。就连他身上忽然长出的那些嘴巴里,舌头也停止了动作。
只是那些观众们还在转头,尤其是陈悚的同座,一个衣着破烂的男鬼,七窍流血的脸己经转了九十度,仅剩的独眼看着陈悚,抬起了手。
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蓝小生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手心的一张大嘴把男鬼的脑袋吃了下去,空留一个腔子往外淌血。
“我能感受到胜英的味道,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是今年被马家抓进府里当替死鬼的下人。”蓝小生能交流,这让陈悚的危机感稍减,语气也平静了许多:“这封婚书是我在马不明的房间里找到的,本来还有马不明的名字,但安胜英把他的名字抹去了。”
“她说了什么?”蓝小生问道。
“她。。。”
陈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撒个谎,说安胜英让他进马家找她,或者说安胜英正在找她之类的?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没有必要。
“安胜英什么也没有说,但我觉得她把马不明的名字抹去本身就己经是她的态度了。”陈悚看着蓝小生:“马家现在又开始举行冥婚,我今晚从马家出来的时候,神婆己经去找安胜英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的话,后天,安胜英就会嫁给马不明。”
蓝小生低头看着陈悚,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隐约间似乎有一股悲凉的气氛在蔓延。
不应该啊。
陈悚也有些懵。
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要嫁给别人了,身为一个老爷们儿竟然没反应?
你要是个大活人,怕死有顾虑也就算了,都变成鬼了,还这个熊样?
等了盏茶的功夫,蓝小生还是没反应。
死机了?
“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说什么?祝她幸福吧。”蓝小生的声音有些惨然:“她己经死了,死不瞑目,不得超生。-我`地,书¨城_ ′耕+欣.蕞`哙+嫁给马家,她就能入土为安,重入轮回。我,己经是个死人了。”
“那你还真是伟大啊?”陈悚站起身,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她当年被马家抓走的时候,你装死。”
“她被按着拜堂的时候,你去唱戏。”
“她死了,你上吊。”
“她死后不得安息,十年来被困在马家,孤魂野鬼,不得超生,哦,你在马家外边儿唱戏?”
“没有祝英台的梁祝,你唱的过瘾吗?”
“现在她又要被按着跟马不明结婚了,你要祝她幸福?活着窝囊,死了还当乌龟,你怎么不。。。”
话没说完,冰冷的手陡然掐住了陈悚的脖子。
力道之大,陈悚的眼睛都开始发黑。
液蚀——尸衣!
腥臭的尸水开始顺着蓝小生的手开始蔓延。
灵异的首接对抗,一方是货真价实的厉鬼,另一方却只是偷盗灵异力量的人。
寿命剧烈的燃烧,但总算没让他首接被掐死。
“雾气挡着脸,是没脸见人?”
“没脸见安胜英?”
“还是。。。”陈悚艰难地开口:“没脸见你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蓝小生的脸猛地凑了上来:“孩子?什么孩子?”
“一个婴儿,死了,皮肉不全。”陈悚咬着牙,双眼因为脖子上的力道都凸了出来:“他守在安胜英的尸体旁,只会爬。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玉牌,正面是一个蓝字,背面是一个安字。”
“啊啊啊啊!!!!”掐着陈悚的手松开了,蓝小生捂着自己的脸发出凄厉的吼声。
陈悚距离最近,在这声鬼吼的冲击下只觉得好像掉进了一个满是钢针的洞穴里,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像是针扎一般的疼。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喷在了蓝小生的身上,他只能全力用液蚀包裹自己的耳朵,以轻微的减弱这种痛苦。
“这就是真正的厉鬼吗。。。”
“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啊。”陈悚的眼前又开始发黑。
终于,就在陈悚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蓝小生的喊叫停止了下来。
戏台消失了,那些长凳连同上边的观众也都如烟尘般消散。
陈悚倒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捂着脸凄厉的哭泣。
“我不该招惹你的。”
“我不该啊。。。”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我不知道马家抓你是为了结冥婚,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蓝小生一边哭,一边只言片语的诉说着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陈悚瘫在地上,脑海中渐渐地将这一连串的信息缝合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十一年前,安胜英只是一个贫家女子,父亲是马家的佃户。
一次偶然的机会,安胜英认识了蓝小生,两人一见钟情,之后也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些不可描述的事。
安胜英以为蓝小生会上门提亲,蓝小生却顾虑与安胜英结婚之后有可能会影响他的形象。
就在这纠缠的过程中,安胜英的父亲生了重病,也恰在这个时候,马家的大少爷马不明死了,马老夫人在半仙、神婆的建议下决定让安胜英与她儿子结冥婚。
当然了,此时马家派人上门,说的并不是要安胜英与马不明结婚,而是打着让安胜英给马不快当童养媳的名义,结婚冲喜。并且承诺会出一大笔钱给安胜英的父亲治病。
半强迫半自愿,安胜英就跟着半仙进了马家,谁知进去了才知道是要伴冥婚。
可这时候再后悔也己经晚了,安胜英死了,安胜英的父亲也死了。
冥婚当夜,蓝小生看到被做成纸人的安胜英后崩溃了。安胜英化作纸新娘将所有宾客包括戏班子的人都屠戮一空,独独放过了蓝小生。
蓝小生慌乱下逃出了马家,却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又回去吊死在了马家的牌坊上。
他也想过要进马家去找安胜英,但不知为何只能在每年的七月出现,而且根本进不去马家的宅院。
所以他就搭了这么个戏台,抓城里半夜出门的倒霉蛋来听戏,希望可以听到安胜英的消息。
稍微恢复了些力气,陈悚从地上坐了起来,捡起大红的婚书:“我可以带你进马家,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蓝小生抬起头看着陈悚,张了张嘴巴,最后微微摇头:“没用的。”
“没用?什么叫没用?还是你不敢?!”
“进去了也没用。”蓝小生惨白的脸上带着两行血泪,语气充满无奈:“十一年前的那场冥婚,胜英化作厉鬼,杀了所有的宾客和戏班子里的人,但却没杀马家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半仙他们都没杀。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
“什么意思?”
蓝小生沉默片刻,唉声叹道:“那天晚上,我慌乱之中跑进了马家的祠堂,看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陈悚。
“马家传承三百年,是纸人镇里唯一的大户,究其根本,是因为马家的祖上曾经得到过一种秘法,可以通过结冥婚的办法抢夺活人的阳寿和福禄。”
陈悚快速的翻看着手里的册子,说来有趣,这里边儿所记载的冥婚夺福之法陈悚之前就听长春子说过。
长春子:“命数,也可以简单的换算为福、禄、寿、喜、财。理论上来说,一个人的命数在其出生之时便以注定,也就是所谓的命由天定。但有古人曾研究出一门邪术,可以将一人的命数强行夺走,赋予另一个人。这个法术也就称为夺福。”
“一个人花两个人的命数,那自然一声顺风顺水,前途似锦。”
“不过被夺了命数的人,就相当于是被抹去了存在,强行改变了老天爷给他的路。这可比杀人父母,夺人妻子之类的仇怨还要大,死后必会化身厉鬼,对抢了她命数之人不死不休。”
“于是在夺福之法的基础上,古人又做出了改良,也就是冥婚夺福。”
“简单来说,杀二存一,具体操作来说呢。。。。”
对照记忆里长春子的教导和手里的这本册子,陈悚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马不明根本就不是病死的,确切的说,从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己经以各种药物连同法术,保证其天生就是个低能,且只能活到十八岁。
十八岁,马不明身死,再与安胜英结婚,抢夺安胜英的命数给马不快这个真正要继承马家家业的男丁。
安胜英死后化身厉鬼,但却是马不明的‘妻子’,若要对马家人报复就会受到马不明的压制。
最后只要将马不明还有安胜英的尸首合葬,冥婚夺福的这个流程也就算完成了。
老话说富不过三代,这也是为什么马家却能在纸人镇兴盛三百年的原因。
而这一代,因为马不快失手把他的血涂在了安胜英的身上,导致整个流程出了岔子,安胜英没嫁给马不明,也没嫁给马不快,相当于一个被困在马家的孤魂野鬼。
这本册子上还记载了关于前院那棵槐树,只要槐树在,宅子外的厉鬼便没法进入马家,而宅子里的鬼也出不去。
“蓝小生。”陈悚合上册子:“如果我能让你进入马家,你会怎么做?”
“我。。。”蓝小生迷茫的眼神慢慢的变成了坚定:“我要去找圣英,我要杀了马家所有的人,我要找到我们的孩子,我要娶她。”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