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 57
“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新来的技术顾问?”
“不是吧,她边上那个才是技术顾问。她好像是……在凭记忆3d复原现场???!”
警署明晰的灯光下,盛夏里正坐在电脑前回忆现场,身边是3d现场建模的顾问。
她的脸被灯光晕染地很白皙干净,说话很有条理:“当时墙上的时钟大概是十点十分。”
那时陈不周刚说完让他们跑。
但盛夏里却没有仓皇而逃,而是将整个房间都扫了一遍,尽量捕捉所有细节。
那时,时钟是上午十点十分。
这个数字,是巧合,还是——?
双十。
她又想起十字架。
3d还原现场的技术其实近两年才刚刚兴起。还没有十分成熟。
但技术人员已经尽量做到最完美。
盛夏里身上盖着陈不周从换衣间拿来的西装外套,他的衣服比一般男性都要大一个号,盖在女孩的身上就大得更明显了,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西装里。
她拢了拢西装外套,低头的时候能嗅见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发苦的,微涩的。
那是一种成年人的气息,成熟的,沉稳的,漫不经心的,清冷随性的。
来自年轻警官的淡淡烟草气息。
盛夏里也突然发现,原来她并没有那么排斥这个味道。
其实这个味道出现在陈不周这个人身上,并不那么浓重,也并不难闻,只是一股淡淡的苦涩薄荷味。
“哐当。”
一杯热咖啡忽然出现在桌上。
盛夏里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发现是陈不周顺手放下的。
他放下咖啡杯,也不说话,就站在了不远处的窗口点燃了一根烟。
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又或许是看见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情也不大畅快。
“这里还要再移动一下,对,墙壁上还有两个相框……”盛夏里微微皱眉,对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一张是年轻女性的个人照,另一张大概是一家三口合体照。”
“年轻女性?”有警探递来一张照片,“是这个模样吗?”
照片里的是死者的女仔。
盛夏里点头,“是她没错。”
“照片好像是新拍的,背景是——”
“背景是去年年底建造的红港中心公园。”
盛夏里说出口,心底却莫名一冷。
一听这个地点的出现,陈不周也掐了烟,随之看来一眼。
最后还原出来现场的一切细节后,他才走近,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许久。
“垃圾桶里堆着这么多纸巾。”
——死者自杀前哭过一场。
“茶几是本来就歪的吗?”陈不周转头,给林嘉助递了一个眼神,“去打电话问问第一个到现场的民警确认一下。”
正在这时,季家明喘着气走进办公室,手上抱着一个小箱子,说:“陈sir,你要的炸/弹碎片,现场尽量找了,应该没有错,就是这个。”
“放我桌上。”
“你不会今晚又要加班熬夜,来重组这个玩意儿吧?”
“……”陈不周压根不搭理他。
“等等,还有一件事!”盛夏里忽然出声,吓了他们一跳,“门上有血迹!”
“因为他们房门是红木的,所以第一眼会忽略,可能以为只是打湿的,但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遍,那房门上的不是水迹,而是已经凝固的血液。”
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推测一二了。
有什么人闯入了他们的公寓,带走了年轻的女仔,威逼吴秀轸——也就是死者,吸引来围观群众以及警察。
最后在警察赶到之后,启动炸/弹。
砰——
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似乎都不用猜。
“事件发生、案发经过、证人证词都一字不忘。又能瞬间记住长串数字号码,又能记住发现那么细小的差别,你真的不考虑去做警员吗?像我们女同志vickie一样——”
季家明有些感叹,“说真的,忽然有点感慨,如果你也来我们警署就好了,哪有人办案就像扛着个摄像机还能随时回放的,这不完全是外挂吗?”
“不仅这样,还是个美人灯,”于咏琪打趣了一句道,“如果来了就成为警花了。”
“警花?”
林嘉助看了一眼陈不周,想起什么,“警草是我们陈sir。”
盛夏里脸有些热。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绷着脸,偷偷看陈不周一眼。
陈不周站在一旁,下颚线清晰利落得分明,正低着头,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看手机上的什么消息。
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就像是没听见他们的打趣一样。
盛夏里没说话,只是垂了一下眼睛。
她摇摇头,让他们不要再打趣了。
陈不周随后接起一个电话,走出了房间,而于咏琪见状,偷偷靠近盛夏里,轻声问了一句:“shirley,你是不是对陈sir有好感?”
等陈不周走远了之后,盛夏里才真的告诉于咏琪:她确实对陈不周有好感。
“因为察觉到我的心理问题,他主动告诉你们尽量不要对我步步紧逼,在我面前总是收起压迫感,表现得很随性放纵。”
“虽然对别人来说这大概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我可能就是在意这点吧。”
“在他身边,我很平静,很有安全感。”
“他拆弹的时候,总是很冷静。即使到了危急关头,他的条件反射不是逃跑,而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
盛夏里当然没有和任何人说三年前的事。
她是觉得。
陈不周这个人越相处,越吸引人。
vickie当然能懂她的意思。
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成年男人不经意间流露的男子气概和安全感本就极具吸引力,再和身边幼稚犯蠢的同龄人一比,就更吸引人了。
陈不周挂断电话,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已经尽数黑沉下来,霓虹灯光遍布远处的高楼大厦。
他掀开袖口,看了一眼手腕的表。
已经晚上八点了。
陈不周将手机放进西装口袋中,擡脚,推开门,再次走入办公室内,主动问盛夏里:“天黑了可能不安全,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好。”
盛夏里站起来,和于咏琪说了再见之后,才跟着陈不周走了出去。
警署内走廊上没有什么人,他们走了几步,盛夏里却忽然开口:“你觉得动手的会是她吗?”
“有这个可能。”
陈不周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这个问题就不是小朋友该担心的,接下来都是警方的任务了。”
“你觉得是她?”
盛夏里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接下去:“她不是好人,她是坏人,我这辈子见的第一个死人就是她杀的,我的父母也是因为她死的……”
“她是恶人,但是又很奇怪。”
“我莫名其妙就觉得,今天这个事可能不是出自她的手。”
陈不周黑眼睫翕动了一下,声音有点沉:“她是罪犯,没有善心,也不善良。”
“我知道。”
“之前的绑架案、炸/弹案……所有事情都可能是她策划的,但是今天这一出漏洞百出,她知道我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怎么可能引我去现场,这漏洞百出。”
她觉得昆娜是不会这样对她出手的。
陈不周双手插在兜里,沉默一秒,出声:“我知道你提出的疑点都是有理由的,但是我是警察,办案只讲证据,不讲感觉。”
“嗯,我知道。”
盛夏里停下脚步,仰着头去看他。
而陈不周身形修长利落,单手插兜,正在取车钥匙,向她递去一眼。
两道视线撞到一起。
对上那双漆黑且沉默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是那颗熟悉的黑曜石耳钉,在这个没有太阳的黑夜里,静默却亮得惊人。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
盛夏里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直直地仰着头去看他,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不周。”
“嗯?”
“你上次说过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不是错觉,我也不是未成年的小朋友了。”
陈不周呼吸一顿。
盛夏里心跳得很快,像一抹雨中的火,理智却又在燃烧,就连神色也很镇定。
她认真地看着他。
视线落在他脸上,能看清每一寸他的神情,甚至超忆症能让她在过后分析每个人的微表情。
她语速不快,勇敢,却也冷静镇定,一字一句说的条理清晰:“我钟意你。不是崇拜,不是吊桥效应,我是认真地喜欢你。”
陈不周拇指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打火机。
没吭声。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神色似乎微微一动,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了。”她说。
他没说话。
盛夏里倏地沉默。
她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舞台上,她扭到脚腕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忍着劲儿,绷着脸继续跳下去的那种感觉。
盛夏里偏过头。
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我家的车就在那里,司机一直在等我。你不用送了。”
他脚步停住,“注意安全。”
这样也好,距离太近,也显得暧昧。
陈不周对感情这件事持着态度分明的原则。
如果没有展开一段感情的想法,他也不想再做出什么过分亲昵的、不应该由他做出的动作,吊着一个女孩子。
盛夏里点点头,披着那件西装外套,朝着车走去。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嗓音有点沙哑:“外套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嗯。”
拇指摩挲了一下兜里的车钥匙,他眼神不变,看着她上车。
等车走了,他还站在原地。
今夜月光实在黯淡,满天都是乌云。他站在屋檐下,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根烟。
猩红色火光在黑夜里亮得耀眼。
陈不周微微仰起头,眉眼微微压着,他眉宇本就乌黑,压着眉头时压迫感很重。
他仰头在看天空,漫不经心地,喉结顶起来一块,明晰得有些突兀,有些锋利。
抽了半根。
他就掐了烟。
其实戒烟,还有一个原因。
他不中意成瘾性的东西,一旦什么东西让他呈现上瘾性,他就主动戒掉。
将剩下半支烟扔进垃圾桶,陈不周再次擡腿,走进至今仍灯火通明、明光铮亮的警署。
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sir,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于咏琪看了一眼陈不周的身后,“shirley呢?一个人回去了吗?”
“她上了私家车,有保镖跟着的。”
陈不周说完,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将箱子里的塑料袋一一取出来,开始今晚的大工程。
拼凑炸/弹碎片需要手很稳,人很谨慎。
见陈不周已经开始拼凑炸/弹,于咏琪也把想说的话暂时吞回了肚子里,不去打扰他。
陈不周站在那拼凑是碎片,盯着炸/弹雏形的眼神很认真专注,身形落拓,背影宽广笔直。
他认真工作起来,神态与面孔相结合,冲击感本就很强的眉宇微微严肃地压着,那种劲劲儿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他的帅是很客观的,这表现在男人都认可他的脸上,警草名号也是经过他们一致同意的。
随便路过一个阿sir都要盯着他感叹一句:这兄弟真的帅。
等到他拼完炸/弹,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晚上十点半。
最无所事事的林嘉助被他们派出去带夜宵去了,剩下的几个警察都埋头在办公桌前,皱着眉,不知在忙什么。
于咏琪捏捏眉心,伸了一个懒腰,从工作里抽离出来,才发现陈不周居然还没走。
她怔忡,问:“陈sir,你怎么还没走?你不会真的要睡在警署里吧?”
“刚拼完炸/弹。”
陈不周言简意赅。
陈不周说完,揉了揉发酸发痛的肩膀,抽身往办公室外的方向走,而于咏琪也站了起来,跟了上去,边走边小声说道:“可你今天不是受伤了吗?”
“我今天可听说了啊,有人都被你的伤势哭了,你怎么还这么不顾及身体,也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他们站在没人的走廊里,小小地休息一会。
陈不周揉了揉太阳xue,递去了一个眼神,冷飕飕地回:“拼个炸/弹而已,又不是去负重跑,能有什么事。”
“那都是皮外伤……”
陈不周声音越说越轻。
因为于咏琪这么一句话,他有些头疼,又想起那双倔强的、不肯后退的眼睛。
他难得有些烦躁地将头发往后一捋,露出饱满光洁都额头,放下手,黑色碎发随意又散乱地搭在额前。
他又点了一根烟。
咬着,咬得有点凶。
“陈sir?陈sir?”于咏琪叫他几声。
陈不周回过神,敛了敛心神。
他突然擡手,挡住眼前走廊刺眼的灯光,有些突兀地出声:“你以后别开我和她的玩笑了。”
于咏琪愣了一下。
“为什么?你不中意她?”
“——我多大,她多大?”
他递去了没什么情绪的一眼,眼神颇为警告,语气也生冷:“我们之间谈什么感情?我要是真对她有什么心思,那才真不是东西。”
“可是对我们女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年龄。”于咏琪一顿,“而是感觉。”
陈不周微微一怔,看去一眼,像是没有料到素来很飒踏利落的于咏琪于警官居然也有说起这种话的一天。
“别这么看我,我修过心理学的好不好?”
于咏琪忽然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你是不是觉得她还小,是不懂感情,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成年人了,不能像小姑娘一样胡来,说中意就中意,说爱就爱。”
“要我看,你别说年龄,也别说她年纪还小,不懂感情。我们和她都认识这么久了,她理智不理智,成熟不成熟,独立不独立,我们自己心里都有了判断。”
陈不周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擡脚就想要走。
但是于咏琪喊住了他:“陈sir。”
陈不周背对着她,脚步一顿。
“陈sir,你说我们也认识了有两年了,别的不说,你是不是好男人我是一清二楚的。我只知道,你和她要是真的走到了一起,嘴上不说,行动上肯定也是会宠着她的。”
“她钟意你,不是年纪小的错觉。”
她接着说:“而你又不是那种玩弄小姑娘感情的混蛋,你堂堂正正的,光明坦荡,为什么不敢开始这段感情?”
于咏琪挺了解陈不周这人的。
他就是考虑的太多,为人太完美了。
可这种完美并不是处处都好的,很多时候反而有些欠缺,因为陈不周这个人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他站在那,连背影都那么孤冷。
像于咏琪她们和他认识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下班后一个人会去做什么,他就像永远独自生活的孤狼,孤单又毫不留恋。
一个人这么活着,得多累啊。
陈不周在他们眼里是这么坦坦荡荡的一个人,这么充满正义感的一个警官,在感情上也是纯爱派,不玩暧昧,不吊着人,不玩弄感情,更不会亏待小姑娘。
他堂堂正正的。
为什么不能开始这段感情?
不是于咏琪说,现在这个社会,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可像陈不周一样的完美男友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于咏琪最后又问了一次。
“陈不周,你是真的不中意她吗?”
陈不周脚步顿住。
指尖烟灰簌簌地落下,滚烫。
其实他能猜出,近期诸多案件的矛头都是指他来的,那个人早已恨不得弄死他,弄死他身边所有人——
报复警署、报复社会,报复所有人。
而像他这样的、连身边人安危都难以保全的危险人物,怎么能保护住美好,怎么配开展一段新的关系。
其实林嘉助说的很对。
她就是公主。
她身上有一切美好的品质,她勇敢、真诚、善良、美好……可这一切都不是他该染指的理由。
公主就应该生活在安全的城堡。
而不是战场。
他也绝不会拖她下水。
诚然,美好总是会吸引一切目光,包括人,也包括畜生。
但人与畜生不同,人和畜牲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懂得克制。
英俊沉默的警官只是掐了烟,随手扔进垃圾桶,不做停顿地再次擡起脚。
没回头,也没说话。
他径直地走回办公室,准备继续今晚未完成的工作。只留下那么一个孤冷的、毫不留恋的、不回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