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 58
深夜十一点。
陈不周终于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离开警署,打开车门,上车,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按照习惯,这个点他会出门遛狗,结束完一切,才躺下休息。
但是在那辆黑色大g经过海滨公园时,他凭借过人的眼力,一眼就认出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那是盛夏里常坐的私家车。
从那天晚上警署一别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像她那样的豪门公主,自然不是追着人跑的小姑娘,也是有脾气,有自尊,有骨气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次拒绝,她可能再也不会回头。
但这个时间点,她出现在这里。
陈不周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目光从后视镜再次划过那辆私家车。
他的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没有犹豫。
像他承诺过的二十四小时on Call。
黑色大g在道路上认命地打了一个转弯,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到达目的地,刹车,关上车门,陈不周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了那坐在江前里孤零零的身影。
她抱着双膝,坐在石头上。
仰头,大概是在看江上的月亮,身旁歪七扭八地摆着几罐已经喝完了的冰啤罐。
一点也不像豪门大小姐。
不过身上穿的似乎是礼裙,像是从哪个宴会里喝醉了酒刚跑出来的。
他捏了捏眉心。
眉宇间没有疲倦,却有着一种无奈。
盛夏里盯着他,似乎有些恍惚,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是不是起风了?”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像风一样。
“陈不周?”
他叹了一口气,“是我。”
“陈不周!”她咬牙。
语气像是看见仇人似的。陈不周很有耐心地纠正她,“叫陈警官。”
盛夏里却酒精上头,温温吞吞,不依不挠地报复他:“陈不周!陈不周陈不周陈不周陈不周陈不周……”
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
仰头,去看他。
他被这眼神盯得沉默下来,黑眼睫翕动了一下,才低声问她:“你的司机呢?没人送你回家吗?”
她盯着他,不说话。
脸颊微红,一眼看就是喝醉了。
她坐在巨石上。
而陈不周又是居高临下的,他被她拉扯得身体一摇晃,视线不留神一低,在触及一抹白后猝然收回。
在陈不周那张向来处变不惊、面不改色的脸上能看见这种大幅度的神情变幻,也是很少见的。
他立刻移开视线,脱下自己身上的那件西装,盖在她身上,期间因为没有回头看她,甚至不小心触碰到过一两次她的皮肤。
陈不周虽然面色如常,却在收回手的时候站离了一米远。
盛夏里终于说话了,但是看着还挺生气的:“陈警官,你躲着我干嘛?”
她又换回了之前那个称呼。
陈不周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最后只撂下来几个字:“你该回家了。”
盛夏里抽回手,继续抱着膝盖,摇头。
陈不周这才意识到她是坐在一块巨石上的,十一二点的深夜,石头是冰冷的、刺骨的,女孩子是不能坐的。
“石头凉,你先起来。”
“不行,我会洒的。”
盛夏里忽然拽过他的手,按在她的脸上,微凉的、柔软的、充满少女馨香的脸颊,手掌是毫无预料的肌肤触感,并未设防的肌理温度。
她就这样,歪着头看他。
言之凿凿道:“不信你摸,我是奶茶,我会洒的。”
“和我坐下来一起看吧。”
一声无可奈何的低叹融入了风中。
“……你现在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喝醉的?”
盛夏里只自顾自语:“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我们坐在岩石上一起看海。”
“没听过。”
陈不周说,“我送你回去。”
那句完整的话是——
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我们就会头顶岩石相爱。
陈不周略微拧着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膝盖后方,用力一擡,动作利落,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毕竟是常年训练的阿sir。
他姿态轻松,像是只是抱着一个娃娃似的,还没等盛夏里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几步。
她吓得立刻伸手,去抱他的脖子。
陈不周微微一僵,拉开了一点距离,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走着走着,他听见啪嗒一声。
她的鞋子掉到了地上。
“鞋子掉了。”
背后传来小姑娘不知为什么听上去有些委屈巴巴的声音。
那是双绑带式高跟鞋鞋。
鞋带是很具有设计性的丝带,跟很细,很有艺术感,虽然漂亮,却容易掉。
陈不周只好先走几步,将她放在了公园长椅上。
再转身,回去捡那一只鞋。
她的鞋很小,和他相比小得很明显,陈不周也是在这时候发现,原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和他是真的不一样。
按照这个大小。
他一只手便覆盖住她的脚。
陈不周静默,低着脸,蹲在长椅边,英俊白皙的面孔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细心,几乎是将人当做玻璃娃娃来处理的。
他垂着眼,先是替她重新套上,调整一下,将蕾丝边拉到与另一只鞋相同的位置,再拾起放在一旁的鞋。
陈不周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的脚腕。
他眼睫低垂,一句话都没说。
纤细、瘦削的脚腕骨,白皙干净的肌肤,都被他一一刻意忽略。
他将鞋子给她套上,而后有些严肃。
盯着那两条很有设计性的丝带,不知该如何下手,应该是打个蝴蝶结。
陈不周拉着丝带,微微拧着眉。
他是蹲在长椅边的,甚至单膝跪着地面,从盛夏里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眉峰,他的黑眼睫,他的卧蚕,他的鼻梁。
而他在给她打蝴蝶结。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漂亮,即便是有薄茧,也还是好看得无可挑剔。
原来像他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警官,也会有朝一日,收起周身冷硬的气势,蹲下来,甚至单膝跪在地上,没在意尘土,只是低着眼睫,给小姑娘穿一只绑带鞋。
打了一遍蝴蝶结后,陈不周没立即站起来。
他严谨地看了一眼她另一只鞋上的蝴蝶结花样,再看了一眼他手下的蝴蝶结。
确认无误,一比一复制。
他才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陈不周看了一眼私家车的方向,回头,对她说:“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和你的保镖说一句话。”
盛夏里点点头。
仰头,看他。
陈不周走到私家车边,敲了敲车门,才将车内昏昏欲睡的司机唤醒:“你好,请问你是盛家的司机吗?”
“哦,对,是。”
“我是之前跟保护任务的陈sir,接触过你们家小姐一段时间,她一个人坐在那不安全,你怎么没送她回家?”
司机一听是警察,结巴了一下,“她……小姐宴会结束不愿意回家,我也没办法。”
“她身边没有保镖吗?”
“今天是去参加宴会,小姐身边只有两个保镖跟着。一个保镖去给小姐买冰啤,另一个去买鱼片粥了。”
“那这样,”陈不周压了一下眉峰,“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
司机忙不叠同意了:“哦,好。”
陈不周处理完,又回头,却正好撞上盛夏里直勾勾盯着的视线,她大概是真的醉了,盯着人的视线全然不加掩饰。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叹气。
严格算起来,这应该不算是他第一次公主抱女孩子,第一次公主抱也是三年前,也是抱如今怀里这个人。
如今,他还是抱得很轻松。
毕竟盛夏里骨架本来就小,偏瘦削。他的黑西装盖在她身上,都够当她的裙子。
两人在身形上差距挺大。
陈不周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身高只有一米八六。但事实上,不知为什么,他的身高生长过了二十岁却也没停下,这两年,他的真实身高已经过了一米八八。
而盛夏里身高没过一米七,站在他身边时,只到他胸膛处。她被抱起来时,身形就显得更小了。
两人身形对比强烈。
这也让一声白衬衫黑西裤的陈sir看上去男友力爆棚,安全感十足。
他走的并不快,走到车边。
单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才将她放在座位上。替她系上安全带,替她关上车门。
他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下。
“我们要去哪里?”
“送你回家。”
但凡是坐过陈不周的车的人,都对他的车技有清楚的认知,知道他开车速度一直不慢,如果每当警察,可能会去开赛车。
但今天,他却开的尤其的慢。
不仅是担心盛夏里喝完酒会晕车。还因为,她一直念念叨叨的,声音细小地说,不能开太快,她会洒的。
没办法。
陈不周只能用他有生以来最缓慢的速度、龟爬一样行驶在路上。
后方的开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超过大g。
有的人飞驰而过,还要嘲讽似的回头看他这辆大g一眼。
大概想的是大g也不过如此嘛。
陈不周被嘲讽了也不生气。
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开,任由一辆又一辆车超过他。
对于一个赛车狂魔来说。
这是莫大的纵容。
驾驶座的男人神色淡淡,考虑到她可能不舒服,随手点开了广播电台,给她放了点轻音乐听。
电台情歌正好播放到了月半小夜曲。
车内很安静,充盈着淡淡的薄荷气息,陈慧娴的歌声如流水般潺潺而出,声音还是那么扣人心弦: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 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夜 没有吻别
盛夏里在副驾驶座上,坐的很乖,双手也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除了脸色酣红以外,几乎没法看出她的不对劲。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陈不周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紧了紧,又转瞬即逝,眉宇间神情变幻得很快,仿佛刚才那一下神色只是一个幻觉。
他开着车,以最慢的速度平稳行驶到目的地,成功保护了“奶茶”,没有洒。
下车,又再次打开副驾驶车门。
她乖乖地坐在那,仰起脸,看他。
陈不周脸上神色淡淡,心里却在思考,到底是他再将她抱起来送她进去,还是让其他人把她带回去。
就在这时,盛夏里温吞吞地,很坚定地说:“是你没眼光。”
她自然不会因为被拒绝而自卑。
从小在家族熏陶长大的豪门千金虽然感情生活向来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过被拒绝的情况,但哪个千金会因为自己被男人拒绝而自卑失落,或是低声下气去追人。
她素来是个冷淡疏离的豪门大小姐,不与人交心,从名利场到浮华世界,想要追求她,想要攀上她们家的人数不胜数。
父母从小给她的言传身教、她的自尊、骄傲的那颗心,都让她并不会因为一个拒绝而以泪洗面。
他顿了一下。
很有耐心地附和她。
“是是是。”
听上去,还有些淡淡的纵容。
停顿了一会,陈不周声音有些低,也微微沙哑,继续说:“你很好,错过你……是我的不幸运。”
盛夏里有模有样地点点脑袋,自己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手指按了好几回,才成功解开安全带。
她很平静地下车,安静地说:“晚安,陈sir。”
陈不周看着她被管家明叔急匆匆地扶了进去,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路,看着她连头也没回地坚定地背对着他,进了盛家山顶别墅内。
他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晚安。”
声音一瞬间就化在风里。
被风吹散了,也没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