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 89
巷道。
天是森冷昏沉的蟹壳青。
陈不周被安排去拆弹。
哪怕他再想离开，也不行。他必须第一时间拆弹，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陈不周排查完四周，借助信号屏蔽器干扰无线信号后，直起身，双手四平八稳地缓缓将炸药分离出来。
跪着地面处理炸/弹许久，他膝盖骨隐隐酸痛，眼睛也发酸，却只平静地看着手中的炸药：
“拆除成功。”
“呼——”众人齐齐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寮屋mada也传来重大消息——
相隔不远的寮屋内。
屋内狭小凌乱，家具大多都是木质，简陋笨重，只有一个女人埋着头。表面上似乎是沉沉昏睡过去了，手指却搭在耳麦处，轻轻敲击——
她是在使用摩斯密码！
——操牌手已走。
收到情报！
徐总警司终于猛地松一口气，猝然站起：“行动！”
一声令下后全体成员行动有素，其中每一位都是警界精英，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不到三分钟就成功包围封锁寮屋。
就在于咏琪成功发送信号的下一秒——
“喂？k先生。”
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把推开门，走进寮屋内，身后跟着几个小弟，接起电话后似乎听见什么话语，视线猝然落在趴在桌面上的女人身上。
电话那头传来飙车声，以及k先生恼怒的咒骂声：“一群蠢货！你们今天放了什么人进来？！”
“还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来电话告诉我？”
什么人？
今天明明没有任何人进来……
等等……
男人的视线缓缓落在角落矮桌上。
他表情悚然一变，脸上横肉扭曲，手臂虬结，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动，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霎时间，几人劈破空气朝桌上醉酒而浑然不觉的女人砍去！
于咏琪瞳孔微微扩张，猝然一踹脚跟前的板凳，旋即整个人一翻身，体内血管中的血液簌簌流淌——
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么快……！
平常的训练从来没有落下，她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差一步就迈入sdu（特别任务连飞虎队）的mada于。
她反击的同时，调整耳麦：“他们要逃跑了，请求支援。”
嘭——
为首的疤脸男人虽硬生生挨了她一腿，手中长刀应声掉落，可他只买闷哼一声，又急遽抄起一只板凳朝着她劈去。
“外面条子闯进来了！”
“吗的，草特么的，这娘们是个条子！”
于咏琪神情不动，从后腰掏出折叠匕首，刀刃一弹，寒光乍现，又一脚踹翻木桌，直劈人脸而去，旋即握拳连连砸去！
被她砸中腹部的男人闷哼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像是被砸碎扭成一片！
四年前，她的确能两拳打死一个男人。
屋外打斗声伴随着木/仓击砰砰声传来：
“吗的！条子来了！”
“外面全是条子！我们被包围了！”
于咏琪一连打倒多人，自知没有配木/仓不能久留，需快速与同事回合。
她砰地推开门，前去和同事们回合，寮屋结构杂乱无章，第一次来的人往往被这错综复杂的路迷了眼。
她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
嘭——
于咏琪踹开门，撞入李珊妮惊魂不定的眼中，后者手上还拿着手机，像是被开门声吓到，正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于咏琪只是微微蹙眉，终于回想出来人是谁：“你是……李珊妮？！你怎么在这？”
于咏琪皱眉，向前走了两步：“这里危险！跟我走！我是高级督察于咏琪——”
“你是……你是差人？”
李珊妮咬牙：“我……我不走！”
于咏琪被这一声响亮坚定的“我不走”震得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这小姑娘和盛夏里一样大概是被他们抓到这里来的，可她不愿意走，是于咏琪万万没有想到的。
来不及说太多，她怒喝一声：
“走！！”
下一秒，也许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木屋嗖嗖出现无数个弹孔，幽幽地射进几分今夜的清冷寒光——
是他们开始木/仓战了！！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于咏琪绝不能放下一个手无寸铁的市民不管，她咬牙险险避开子弹，一把攥住李珊妮手腕。
李珊妮被砰砰砰轰鸣般木/仓声吓得早就蹲下抱头，这会也没扯开于咏琪的手了。
于咏琪来不及管太多，更没法说话，她们脚下木板也微微震动，几颗子弹擦着她从上飞过：下方也有人开木/仓！
她们没法走了。
于咏琪一脚踢翻木柜，快速翻找，这里肯定有他们的存货在，果然，她很快从木盒里翻出一把贝雷塔m9。
她眼睛也不眨地朝着脚下地板砰砰砰连续开了几木/仓！
开完木/仓，她扭头：“跟着我！”
李珊妮讷讷，表情有些不大情愿，却也知道目前只能跟着这个女警才能活下去。
下一秒，于咏琪一把抓住李珊妮，伴随着女仔的刺耳尖叫声，飞似的破窗往下一跳——
天旋地转！
她们砰的一下砸上并不坚硬的寮屋茅草屋顶，屋顶破裂，整座寮屋竟然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化作火海——
只差一秒，她们也差点葬身火海！
两人随之落地，于咏琪就势翻滚倒是没受什么伤，问她：“受伤了吗？”
李珊妮慢吞吞爬起来：“没有。”
她回头，心有余悸，就在她们成功跳入这间寮屋的一刹那，方才那栋寮屋已经葬身火海之中，被几颗手榴弹结果了性命。
砰——
炽热火势如同炽烤人身的岩浆，席卷而来。
李珊妮终于后怕地连连吸气，也不敢再质疑于咏琪，只默默追随，在对方连连拉着她手腕替她闪躲了几发子弹后，终于逃出了这间寮屋。
“别怕，我们找到大部队回合就行。”
于咏琪声音沉稳，声线透着某种柔和却不失坚定的力量，李珊妮莫名盯着她还沾着热血的柔和侧脸入了神。
一滴血从于咏琪额角啪的落地。
她手中的子弹毕竟是有限的，很快用完。
接下来也只好肉搏，虽然于咏琪格斗在警队精英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拖累。
见又一人朝着李珊妮砍去，于咏琪猛地一扭身前人手腕，对方吃痛，手中长刀一滑——
她猝然接住，旋即连连劈去！
在于咏琪替李珊妮挡下那一刀时，同一刻，有人往她大腿上敲去一棍，一阵刺痛猛地袭来，但战斗中mada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飞快踹开对方。
“于咏琪！mada！！”
外面传来季家明寻找她的声音。
于咏琪刚把一个古惑仔打趴下，她这会儿连续挨了几下，正不舒畅：“叫魂呢？！这儿！”
“快来帮忙。”
砰——
季家明带着几个警队精英推开门，见到房间内还有一人，他也明显有些意外，还没认出这是李珊妮。
但来不及说话，他们只能快速制服这些手中全是沾血长刀、长棍的疯狗。
上个被这长刀砍的。
估计还是隔壁重案组的同事。
所有人被一一制服。
精英探员们将人反剪双手，也不听他们口中恶毒下流的嚷嚷声与唾骂声，季家明松松领口，反而难得松一口气：“终于结束了。vickie，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了。”
于咏琪也冷冷将踩在人背上的脚收回，冷哼一声。
她也难得松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站在一旁的季家明像是迎面被人抽了一耳光。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撞鬼。
季家明表情极差，眉眼不可思议地拧起，嘴唇发白，似乎触电似的隐隐颤抖，正盯着她的大腿。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
于咏琪脸上表情连同动作一刹那石化般僵住，唇角那一点得胜后的笑滑稽地凝固在那，仿佛小丑唇角血腥的笑。
一管针筒插在她的大腿上！
长针带来的刺痛在身上一众伤口作痛后，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那是尖锐长针管，可谁知道注射器里是什么东西？！
是du品？还是不明血液？
不论是哪一个，都极其危险。
甚至可以毁掉一个警察的职业生涯。
锵——全场一片寂静。
在场的其他探员在制服一众人后，也发现了这根针管。
全场静默。
没人说话，没人动作，满堂鸦雀无声，像是被暂停的上世纪黑白滑稽电影，可笑得可怜；仿佛是好莱坞电影英雄即将迎来欢天喜地大结局时，忽然咔嚓转播默剧。
那是一根已经空了的针管——
吉凶难测！
季家明最先出声：“vickie！！先别动！先别动！别害怕，vickie，别怕，肯定没事的。”
“别怕……别怕……”
“肯定没事的……没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于咏琪，还是在安慰自己，总而言之他整个人的声音都在抖。
“没事的，我们现在立刻去医院。马上做检查。”
他说，“没事的。没事的。”
于咏琪盯着那针管，没说话。
她垂着眼，一时间没出声。
其他年轻些的警员也很快出声：
“mada，没事的，别担心，我们现在立刻去急诊！之前重案组有个同事也遇到过一根带血的钢筋扎在腹部，后来血液报告也没太大问题。”
“没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mada，我现在立刻去报告上面。”
冷静不下来，季家明简直就像走火入魔，直接抓起一个古惑仔的脑袋往桌面上狠狠一磕！
砰——
那古惑仔牙齿都被崩掉一颗，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牙齿豁了个口，血淋淋的模样有些可怖。
其他人拦也拦不住季家明。
在他们的认知中，季sir可以说是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没人见他发过火、动过怒，他这么多年执法过程中往往是做润滑油的那个。
可是这次，他的举动将在场所有人吓坏了。
他猛地将那古惑仔的脑袋往桌上一砸，牙齿一蹦，见人嘴巴血淋淋的一副可怕模样，却连眼睛也没有眨。
双目猩红的可怕。
又怒喝道：“混蛋？！到底注射的什么东西？！是谁注射的？！是谁！”
“混蛋！！”
“都他妈疯了，想要做一辈子牢是吧？！老子送你们蹲一辈子监狱！全都不要命了，我就送你们去见上帝。”
其他警探被吓坏了，飞扑上去拦住他：季sir、季sir……冷静、冷静……再打下去不行的。
“别打了，别打了。”
“季sir，真的别打了，万一他上廉政公署告你怎么办。”
还有李珊妮的呜咽哭泣：“sorry，sorry……是因为我……你刚才替我挡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太吵了。
于咏琪静默，低垂着眼帘。
她倒没季家明反应那么大，她没哭，也没大喊大叫，只是平静地冷静地垂手。
她手掌按着大腿，手掌微动。
众人被她吓得一惊。
她居然没丝毫犹豫，将针管一拔！
她是陀枪师姐，冷静，沉稳，不怕死，是前两年港媒小报口口称赞的那位陀枪师姐啊……
针管里的不明液体已经消失。
空荡荡的针管什么也不剩，只有长到令人发怵的枕头闪着一点寒光，甚至引发一种恶心作呕的冲动。
季家明靠着苍白冷硬的墙壁，手却不住地发抖，他手上有尚未清理干净的鲜血，干涸、凝固，仿佛破破烂烂栅栏上的锈迹斑斑。
其实于咏琪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案子，那年她还年轻，刚入职没多久，作为数一数二的陀枪师姐，她成功开枪击倒那时的冰.毒杀人魔。
一时间港媒小报四处报道。
争相要来采访她，赞她是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赞她是全港第一个陀枪师姐，赞警界未来女性有指望了。
甚至因为那次得到的警署奖章，也一直在她警服左口袋中，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可就是在那次，她闯出名堂的缉毒案上，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缉毒警不知在何时被扎入拥有不明液体的针管。
于咏琪此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
原来命运的注脚早在那一刻就已开始。
有什么能比直接杀掉一个探员更好？
还是正直不厄、英勇的缉毒探员——
如何能让他崩溃？让他恨不得去死？
那当然是……注射du品，毁掉那些条子的一辈子！
他们也是人。
不是神。
普普通通的du品、病毒，随便一针就能送他们下地狱。
可是作为警察，他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无所不能，有的只是全力以赴。
她那时为那小警探唏嘘，为他惋惜。
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于咏琪静默地盯着手中攥紧的针管，在想，这根针管里的不明液体……
会是du品吗？
还是艾滋？
乙肝？丙肝？
梅毒？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探员了，于咏琪清楚，有些时候，最坏的结果并不是du品……而是那些注定死亡的传染病。
比起du品，她更怕是传染病。
所有人都会死，当然，她也会。
但是，死在轰轰烈烈的战火里，也要好过因为什么可笑的传染病而成为苍白病床上的一具枯干尸体。
脑子嗡嗡的。
只能听见同事们的七嘴八舌，干巴巴的安慰、劝导声，有人上前狠狠抱住她，告诉她别害怕、别害怕，他们立刻去打阻断剂。
所有人都在说：一起去医院，没事的。
她恍惚，从头至尾没掉眼泪，只是发觉自己也浑身冰冷，也在颤抖。
原来她也会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