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i 作品

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

Chapter 94

脖颈上颈环炸/弹已不是潜在危险。

面对此,盛夏里竟没有半分害怕。

倒是陈不周,他见过太多面对炸/弹甚至不敢拆除的人,动辄哭得撕心裂肺。

就是没有见过她这么冷静的。

但哪怕她表现得再冷静,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可能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的食指指节微微弯曲,从她的鼻梁轻轻划下,同时轻轻道:

“别怕。”

仿佛按下暂停键,盛夏里霎时定住。

她跪坐在那,黑发瀑背,比常人眼瞳要深不少的杏眼静静地盯着他,瞳孔似有微微闪动。

这个动作。

这是有一回,他们对“三年前”起争执。他劝她放下痛苦,放下仇恨,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带她从ptsd中缓缓冷静下来。

拆弹专家修长灵活的手指微微蜷曲,带着极其温和平静的安抚意味,从鼻骨慢慢滑下来,缓缓、温和地镇定心情——

从那时起,这就成为他对她的专属安慰动作。

谁能想到。

大名鼎鼎的陈sir能有这么温和的一刻,如闻宗仪所说,他人冷话少,人们很难接近他的安全圈。

他平日虽在盛夏里面前表现得很松弛有度,压迫感不重,却其实长着一张恃帅行凶的脸,面孔鲜明英俊,冲击力很强,以及宽肩窄腰、人鱼线、腹肌一块不落的好身材。

至少在警署里,陈sir一直时以英俊冷淡出名,就连闻宗仪私底下也吐槽他太冷太酷。

他从来就不近女色。

更不会安慰人。

从前拆绑在人质身上的炸/弹时,陈不周不是没有三番四次安抚人质,只是从来没有一次,从来没有一次他如此失措——

比他当年第一次拆弹还要惊慌。

酷哥柔情,莫过于此。

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陈不周伸手,贴着她脖颈的惊慌在细细观察,风微微,他一遍又一遍,声音低哑:

“别怕,别怕。”

“很快便拆完,相信我。”

盛夏里反倒笑了。

她一笑,身上那种疏离冷淡的气质春风般化开,原也并不十分冰冷沉郁,柔和脸颊甚至浮现两个浅浅酒窝,似初春光景。

她反过来安慰他:

“我不怕,陈不周。我不怕。”

“你也不要怕。”

陈不周从工具箱翻找出工具,一一在地上摊开,深黑的眼紧紧盯着她的脖颈:“没大没小。叫陈警官,或者陈sir。”

盛夏里执拗地看向他,眼底神色比鹿还要灵动三分,故意继续喊:

“陈、不、周。”

他偏过头,似没好气。

“小没良心。”

声音却带着沙哑的笑。

“你不穿排爆服吗?”

“没带来……不过我本来也不喜欢穿排爆服,相信爆/炸物处理科的同事们也不喜欢穿这种又闷又热的排爆服。”

“陈不周……”

他正在观察炸/弹,“嗯?”

“我忽然想起一则关于颈环炸/弹的新闻,大概是2003年左右,美国也曾经发生过一起银行惊慌炸/弹抢劫案。”

盛夏里说话轻轻,尽量不打扰他:“你猜猜美国警方最后采取了什么行动?”

他看她一眼,眼神似在问什么。

她慢腾腾道:“为了保护证物,他们把人质的脑袋切了下来。”

“……”他唇角未抿,不说话。

“陈sir,你之前拆过颈环炸/弹吗?”

陈不周眉眼微微舒展,已摸清炸/弹构造——拆弹前必须通过固有知识经验判断炸/弹的质量、类型、杀伤力度以及触发条件等等,只有在确认清楚这些情况后,才能知道相应的解决方法和应对方式。

他松一口气,回答她的问题:“以前没拆过。这东西,也只有Queena才会玩。”

“不过不用担心,但是我已经知道怎么拆。”

他没指出的是,他一直有回收炸/弹碎片拼凑研究的习惯。

那次颈环炸/弹后,他让现场探员收集好炸/弹碎片送到他办公室,那时,他就已经大致摸清了Queena的炸/弹思路。

这个女人虽表面看着平静,似无边神秘汪洋,平静下却是彻底疯狂——只要错一步,就会当场爆/炸。

拆弹警察和人质都会瞬间化为灰烬。

“如果死在同一场爆/炸里,也算殉情吧。你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好像是A导的爱情片,男女主就是双双殉情而死。”

他沉声:“没有什么死不死的。”

陈不周终于发觉人性本就是双标的,他自己的性命倒不是很珍惜,从事再危险的工作也从来没有后悔的一刻。

但换到了她身上。

他一分,甚至一秒都不能忍受她身处危险,更不能听她提及死亡。

“——就算我死了。”

他动手拆下一枚螺丝。

“你也要好好活着。”

“其实拆除炸/弹,就和游走在黑白两道的卧底一样,两者都是在黑暗中追求生机,做卧底时,心不能抖,拆除炸/弹时,手不能抖。”

“有时候你觉得这个世界很黑暗,就像这块地下还埋藏着很多我们看不见的战期遗留炸/弹,总需要有人去一一清理。”

盛夏里静静地看着他。

有人似风,隔着一层纱,若有似无地拂过人心,也许它要比常人要冷硬些淡漠些,可风轻轻,风摇旌动,原来春天早已到来。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

静静听他继续说:“而我之所以做这么多,是为了守护红港及红港市民的安全。不论是再紧急的危险,都有警察来面对。

而shirley,你要做的,就是站在我们警方身后。”

有朝一日,终有人处理完这尘世间所有炸/弹,所有小怪兽都被消灭殆尽,破晓与黎明接踵而至,从此天光大亮。

痛的地狱也可翻转成天。

盛夏里微微动容,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你说了这么多,都没有我最想听的。这么久没见,那——陈sir,有没有挂住我,有没有想我。”

令她意外的是,陈不周竟坦然回答。

“——有。”

拆弹已进行到最后一步。

他动作毫不停顿地继续拆弹,声音却与利落冷硬的动作不同,低哑,带着明晰的柔和:“shirley,这段日子我的确很想你,很挂住你。昨天没能直接带你回来,我很后悔……”

最后,炸/弹成功拆除——

陈不周轻松拆下形似手铐的颈环,顺势摸了一把她的头发。

他深黑的眼睛就像是海滩上被雪亮海水冲刷的异常干净的黑沉岩石,骨肉均停的修长手指紧握着那已一分为二的颈环,眼瞳却始终紧紧的盯着她:

“但我最后悔的是那天和你说分手。”

“我说我不钟意你,是我说谎。其实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已深深钟意你。”

那天红港满城大雨,道路沾满片片深绿色枝叶,风吹树叶沙沙响。

而他站在警署屋檐下擡起头,下意识想要拽一下领带,发现他那条领带落在了她那里。

可是后来的某一天他才猝然发觉,那时连同着他的西装领带一并落在她那的——

还有他的心。

她说自己是深海里的鲸鲨。

明明嘴上说自己奉行独善其身主义,不理解什么是牺牲,却比谁都还要珍藏收到的善意,却比谁都要勇敢,都要无畏。

那从深海里拼命游上来的鲸鲨,她有着一双不肯后退的眼睛。

陈不周看着她,说:“shirley,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讲——

你很好很好,我很钟意你。”

“玻璃鱼缸里受人豢养的红尾金鱼或许更娇柔无害,但我却偏偏中意从深海海底拼命往上游出的、最生而无畏的鲸鲨。”

盛夏里盯着他。

平静开口:“陈不周。”

他看着她,似在等最后宣判。

她看着他英挺出众的眉眼,他眉骨尤其高,山根也高,眼下浅浅卧蚕使他不过于凌厉,线条流畅,太过优越。

有不少人说他好俊,也有人说陈sir好charg,就连低头时的轻轻叹息,冷脸时眉眼的英俊凌厉,也无一不charg。

而盛夏里在此刻只想到一个词,好适合他。

——官骨仔仔。

这个词在红港话里的意思,就是英俊帅气气质超然出众之类的意思,专用于顶级大帅哥。

好charg。

少女倏地靠前,双手挂在他脖颈之后,朝他微微一笑:“那你走运了。感谢你梦想成真咯,因为我也很——钟意你!”

话罢,她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

脸微微扬,下巴稍擡,贴上他的唇。

在一起这么久,他们接吻次数并不多。

陈不周大概是绷着身份,对她展露的侵略性并不强,每每都发乎情止乎礼,肌肤之亲少之又少。

可是这一次,他无话,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挨着脖颈处,贴着那细腻光滑的肌肤,微冷,却似汉白玉。

单凭一只手,他就可稳住她瘦削身体,去追寻那思念良久的唇,上下牙齿轻轻一咬,咬住她的下唇,微微摩挲,酥麻之感丝丝缕缕侵入身体,撩动神经,拨弄心弦。

或许这是一场尚未被惊醒的梦。

跨越一座繁华都市,越过重重山岗,千山万水,只为寻找这个人。

shirley……shirley…………

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

陈不周没说的是。

他刚才是先赶到简讯中的那个地址的,去了才发现,木屋已经被炸毁——

他看见爆炸痕迹的第一时间。

差点、差点以为她出事了。

他来晚了一步。

那一瞬间,世界也崩塌。

可是下一刻,盛夏里就晕了过去。

她晕死过去。

失血、饥饿、疲惫……

这段时间盛夏里甚至不敢喝他们的水,不敢随意进食。她太谨慎了,她身上的那根弦也绷得太紧了,以至于他一出现,那根弦一松,她马上就晕死过去。

“夏里!”

“夏里!”

“醒醒!!”

盛夏里迷迷糊糊,他甚至睁不开眼睛,却隐约能听见他呼喊她的一二声声音,离她很近很近,那声音带有紧张,害怕,而盛夏里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惊慌的声音。

如果说她此刻心底还有念头的话。

她想是幸福。

就在这一刻,听见他这么担心紧张的呼唤声。

她好幸福。

随后,她真正晕死过去,双目紧闭。

她好像听见有人拔开匕首,听见有一滴一滴的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捧来了一捧水,贴着她的唇。

她好像嗅见了血腥味。

那是温热的,甚至于温暖的。

盛夏里无意识地喝了一点。

等盛夏里醒来的时候,她在移动。

或者说,她是被人背在身上的,那人背着她往山顶走去。

陈不周在背着她。

她的声音很微弱:“……陈不周。”

一听见盛夏里的声音,陈不周就立刻停下脚步将她放回地上,观察她的脸色,又问她现在怎么样。

盛夏里口腔里还有一丝血腥气。

她呼吸平稳下来,又问他:“……你喂我喝了什么?”

盛夏里看着他的手臂,上面只有一道刚刚凝固的血痕,几乎是明白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要滚落下来。

她的心已经被太阳晒化。

“shirley,你没事就好。”

他呼唤着这名字,仿佛是在呼唤最后一剂止痛良药;盛夏里不留神,手掌摸到一片湿漉漉的液体,骤然抽身。

“你在流血!你的木/仓伤……”

陈不周往后抽身,不让她再触碰,拉回她的双手;神色淡淡,仿佛受伤的那人并不是他:“没事,别怕,我打电话通知其他人。”

她长睫微扬,声音微颤:“可是陈不周,这里没有信号的。”

“往上走。”

陈不周站起身,伸手,将她一把拽起:“别怕,我们往上走,他们很快就会派直升机来接我们的。”

“不过要往山顶走,摩托车是不能开了。”陈不周颇为歉意地握住她的手,问她:“多走一段路,你能接受吗?”

她只得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目光却时刻不离他的后背:“我当然能走。可现在不是我能不能走,是你受伤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两人往荒无人烟的山上走,树林高大浓密,不知是否有野兽出没。

陈不周始终拽着她手腕,好耐心地安慰:“别怕,这种痛我都能忍。”

“……直升机什么时候能到?”

盛夏里已经微恼:“等不了了,我来给你处理伤口吧。”

“我替你取出子弹,可以吗?”

陈不周单手插兜:“当然可以。”

他们也不是没带医药箱,只是伤口在背部,他自己不好处理,而盛夏里完全没有相关经验。

“可我没学过取子弹,”她又缩回手,她连扭伤脚腕、擦破皮都由家庭医生来处理,“我怕弄伤你。”

他摸摸她的长发:“那就别取了。”

“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肩胛骨现在还有子弹碎片,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吗。”

盛夏里垂下眼,望着眼前黢黑山路,掩饰眼中一瞬间翻滚的晦暗,问他:“前面的路阴森森,一点光也不见,天是不是要黑了。”

“是快黑了。但我会在黑夜来临前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去。”

“天很快会亮。”

“天亮了真的就不黑了吗?”

陈不周本想说一句习惯就好。

那是他的条件反射,他也曾经历过很长、很漫长的一段黑暗时光,他是靠熬坚持下去的。

可是她不一样。

于是他说:“我会陪着你的。”

再黑,再痛,他都会陪着她。

i always on call——

on Call的意思是在你需要我的每个瞬间,我都会出现在你身旁。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远方似传来风震动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盛夏里猛地一擡头,支手挡住阳光,往天空望去,在很远的地方望见直升机的踪影,旋即抓住他的手:

“是直升机……他们终于来了!”

他看着她侧脸,她好兴奋、好喜悦,连眼睛都在发光,陈不周嗓子里模糊地笑一声,低下脸低声道:

“嗯。直升机。”

唰唰唰——唰——

直升机轰鸣声剧烈,天空逐渐一片漆黑,快要陷入长夜。

世界在下坠。

他没顾及背后的伤口,哪怕子弹嵌入他的血肉,他还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们身后是腾飞的直升机,只擡头,就能看见直升机白色机翼,带来的阵阵轰鸣声仿佛在憾动人心。

台风过境般,新绿树叶颤动。

而他们就处于风眼中心。

夏里:我不怕死。

陈sir:可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