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这世上,最难以想象的,永远不是城市越来越繁华的地段,永远不是日益壮大的市中心高楼,也永远不是光明正午下的平坦大道。
最难以想象的……是黑暗。
人们往往局限于自己的和平生活环境内,也因此没法想象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上仍有不断的战争在发生,战火纷飞;也无法想象,恐怖分子灭了一波又一波,春风吹又生,更无法想象黑暗该是如何深入所有阴暗角落的。
很难相信在此时,世界各地还是存在着人质炸/弹案、炸/弹恐吓案,诸如此类或大或小的爆/炸案并没有终止的那一天。
如今黑杰克黑网已遭重击,警方围剿,克里斯也不会再贩卖军火,没了操牌手,他什么也不是。
他也已再无那样的实力,只能抱头鼠窜。
而盛夏里想做的,只是尽量阻止这一切,尽快结束这一切。
安静车厢内,滴滴一声手机音。
手机屏幕在夜色里愈显明亮,显示简讯已经成功发送至警署。
盛夏里闭着眼,耳畔传来保镖毕恭毕敬的声音:“盛小姐,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她绑在了屋内,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相信警察会尽快赶到抓住她。”
“目前距离目的地还剩三小时。”
盛夏里睁开眼睛,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夜:“到达目的地,分头行动。”
下车前,保镖略带犹豫地看盛夏里一眼,显然是想要劝阻她,万一雇主出什么意外,他们传出去名声也要大打折扣——
但盛夏里心意已决。
“我不需要那么多人陪着我,所有人分组立刻去找克里斯——绝不能让他再逃走一次。”
毕竟她才是老板,其他人并不能干扰她的决定,只能默默顺从,盛夏里仅留下一位保镖跟着她。
虽然克里斯人蠢无药医,但仅仅只得到李珊妮那的大致消息,并不可能直接抓住他。
他们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克里斯的踪迹。
而那位盛小姐几乎不怎么说话。
她一直在给一个人发简讯。
而他是雇佣兵,眼神太好,一个不留意就发现这千金小姐似的人物居然还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她给那个人发了长段长段的话,好像连自己起床了、早安、晚安、吃了什么都一溜烟发出去了——她明明看上去并不像如此主动的人。
早安,晚安,早安,晚安……
而那人居然一条也没回。
哪儿还有如此铁石心肠的男人。
……这得是比天仙还好看,才能让大小姐这样倒追吧。
除此外,有人无意间埋怨过饭菜不好,但他们这一行本来就在进食这方面没有太多要求——倒也不是刻意在大小姐面前埋怨,只是想念风味了。
那时盛夏里也听见了。
其他人都说自己回去得大鱼大肉补上几天,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念想,只有她摇摇头,他问她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她沉默很久,才说。
云吞面。
她最想吃的不是什么大鱼大肉,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不过是一碗云吞面。
盛夏里的确是娇生惯养长大,二十年来在生活质量上也是顺风顺水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她也许从来没有过的这么狼狈过,吃泡面,喝最普通的矿泉水,甚至连一个平稳睡觉的环境也没有。
但她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这让跟着她的保镖也暗暗刮目相看。
上一个这么能熬的女人还是——
越野车猛地一抖,思绪瞬间打住,旋即发动机轰轰鸣响,他回过神向身旁那人报告:“盛小姐,车好像抛锚了。”
盛夏里略一皱眉,“下车吧。”
“步行?”
“步行,”她淡淡道,“走过去。”
这是她在边境的第三天。
日头很晒,阳光烈烤着并不如表象那样安静平和的边陲小镇,并不令人觉得光明,反而觉得死神举着镰刀无处不在。
保镖心底是觉得这大小姐肯定受不了的,烈日炎炎,地面如火烤似的烫,这么走一遭无异于炮烙之刑。
但他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她的指令。
她没有喊过累,硬生生走完了这趟路。
她给人的感觉太独特了。
仿佛一回过头,还能看见她纤细却不失决绝的背影,明明并不强壮,却给人一种即便天翻地覆她也仍会淡淡地站在那里的宿命感。
这个好像一辈子都生活在奢华灯影里的大小姐,一直到日暮天黑也没停下,只是可惜,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克里斯。
已入夜,村庄无法过夜,他们刚想走回去,一辆突兀低沉的摩托车车鸣吸引去她的注意力,她看去,望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她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面孔。
盛夏里当机立断道:“跟上他。”
那辆摩托车在夜色中飞行而过,好似一点火光掠过黑夜,蓦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下一刻,盛夏里拔腿快跑,心跳惊心动魄——
“分头行动,快跟上他!”
“对讲机联系!快追!”
盛夏里跟丢了。
她甚至在茫茫树林里迷了路,说是树林,其实也不是,这里多的是矮树以及灌木丛,暮色四合,视野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
她伸手,摸向后腰,走的更加小心。
可就像是遇上了鬼打墙,她走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甚至不能确定这里是哪,安不安全,有没有野兽出没。
走到最后,好像来到了一片坟地。
说不害怕是假的。
盛夏里闭上眼睛,身躯旋即似沉入黑暗冰冷的深海。
花了两个小时,她也没能出去。
她知道,她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黑暗里手电筒也看不清道路,盛夏里可能是被石头绊了一跤,惊得背后一片冰凉,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
她慌忙爬起来,爬起来后又气得大踹地面,眼睛克制不住得发酸。
她两只手的手掌心都擦破了皮,露出表皮组织下的肉,风一吹就刺痛,可这里甚至没办法消毒。
回头,果真看见一块石头。
盛夏里脸色一沉,猛地踢飞碎石头,忍痛,不知道在和谁发泄:“连一颗石头都要欺负我。”
盛夏里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在骂,骂陈不周抛下她。
骂陈不周狠心。
骂老天爷都在针对她。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她哭了。
当然。她才二十岁。
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这种不知道会不会藏有野兽的原始森林的坟地里迷了路,怎么能不哭。
周遭没有人,盛夏里哭的很大声。
在人前她一滴眼泪都不掉,她有自己的骄傲,可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
事实上,其实只哭了不到十分钟。她就狠狠一擦眼泪,用袖口抹了眼泪,拍拍泥土,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最后盛夏里也放弃了。
但她没让保镖来找自己。
走不出去了,只能等待第二天天亮,雾气散去再走出这片坟地。
她告诉自己,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哪怕是三年前,盛夏里也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坟地里,靠着一棵高树就这么随便睡了。
她摸摸兜里冰冷僵硬的硬物。
她克制不住自己,浑身发冷颤抖无法抑制,又想起那天仓库远比鬼魅还要可怕的敲门声。
但是二十多岁的盛夏里,已经不是那个想哭就哭的女孩了。
她不再怕黑。
不在怕暴雨夜。
也不怕鬼。
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存在。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么陈不周一定在她身边,一定会是她的守护灵。
所以盛夏里什么也不怕。
她不怕了。
夜色深深,不知是否会有野兽,但蚊虫叮咬是少不了的。往日最最矜贵的冷面千金此刻却只很安静、淡然地靠着树干,逼自己闭上眼睛。
走不出去,她必须睡觉。
睡醒了,明天她肯定能出去。
爸爸妈妈,晚安。
陈不周,晚安。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绵长难忘的梦,这是她做过的最长最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大雾,而她穿梭在迷雾之中,跑啊跑,寻找一个人的背影。
她睡了一晚上,想到了复仇,想到了为了复仇埋葬在所谓爱情里的李珊妮,想到了坟地鬼魂——
最后想到了陈不周。
她最后想起来梦里那个场景,不知为什么,画面像素很是模糊,但是却并不黯淡,微光清晰可见——
她回头,看他。他站在那,身后是大片白鸽飞过。
在他头顶、在他黑色发梢的边缘、他的西装肩头,都抖落着光,蔚蓝色背景里有大片大片的白鸽大开大合地飞来。
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没有转身。
那像极了梦里的场景。
风光明媚,太过美好不够真实。
天若有情亦无情,爱到最后要分离。[注]
我依旧记得港湾塔拆不开的情人锁,也记得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