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田里吵得激烈,向荆个子高,站在人群后头也能瞧清楚。
他刚从县里回来,走到山脚便看到田里乌泱泱站着一群人。
又因为田的事情。
农家人靠田地吃饭,田地就是天,但总会有人喜欢占便宜。每年都得闹上几回,要说也什么好看的。
但潘文爱凑热闹,硬是拉着他过来。
走近就看见人群中的谭意,穿着桃红色的衣裳,在粗衣麻布的庄稼人中,甚是明显。
方才讲得井井有条,自从何老太说她没娘养时,就沉默下去,低垂眉眼。
李婶和李叔都不是个嘴厉害的,林家嫂子出了事就只会儿哭,一群人很快就落下阵来。
何老太得意得叉着腰。
另一边的谭意冷哼一声,二话不说蹲下开始拔何老太田里的白菜。
一颗颗白菜都被她拔起,丢进隔壁池塘里。
“你这个杀千刀的!”一旁的何老太气得声音变了调,向着谭意扑过去,被李兴民擒住。
“何大娘,阿意可是里正的独女,你要还想在六善村过日子,可得看着点。”
李兴民拉着何老太,谭意快速拔掉田里的颗颗白菜。
她拍拍手上的泥,“何大娘,这两地的分界线我已经重新分好了。”
张金兰往地里一看。
白菜被拔掉,裸露出来的土地呈一条直线,整整齐齐的。
“你要是不服气,可以拿出你家的田契看看,我爹那也登记了几亩几分,你要是再侵占别人的土地,我就找人把你种得菜全都拔了。”谭意告诫。
“李叔李婶,我们回去。”谭意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的何老太。
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李婶对谭意竖起个大拇指,夸奖道,“阿意长大了。”
谭意扬起嘴角。
“小心!”
“向荆!”
谭意循声看去。
向荆神情惊恐,推开人群向她跑过来。
此刻身后传来尖锐的声音,“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谭意刚要转头去看,就被向荆抓住手腕。
下一瞬,她被拦在向荆臂弯中,向荆大半后背挡在她身后。
谭意擡眸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
向荆的目光很深,似乎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随后向荆身子猛地一颤,一声闷哼从他嘴角溢出。
周围乡亲捂着嘴,议论纷纷。
“要死了啊!这何大娘。”
“……”
“阿荆!”李叔大喊。
看着向荆肩背上的锄头,何老太手一抖。
她松开锄头把手,连连退后几步,嘴里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转身就跑向村子。
场面一片混乱。
锄头没人扶住,惯性往下倒,向荆身子又是一抖。
潘文二话不说,直接把锄头从他背上弄出来。
把沾血的锄头丢在地上,潘文背着他就往山上去。
“张大姑,赶紧去找大夫,我先背着他去后山。”
李兴民拉住老伴,交代道,“季冬那儿有一瓶金疮药,好像就堂屋那儿,你去找找,我去县里请大夫。”
张金兰点头,急急忙忙跑远。
谭意跟着跑上山。
……
“这……被抢劫了吗?”
谭意眼泪朦胧看着一片狼藉的木屋。
被褥被丢弃在地,两块大木板被压在被褥上,角落桌子上的物件全被扫落,满屋子都是木头。
潘文搀扶着向荆,无法动作,只能让谭意先把床拼起来。
“六善村的时不时就会上来翻东西。”但能弄成这样的,只有李翠花那个老不死的。
谭意按照潘文的指导,把两条长木板分别弄好,然后把几块木板搭在长板凳上。
连被褥都没有铺好,潘文搀扶着向荆倒在简易床上。
潘文扒拉掉向荆的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
谭意下意识别开眼,随后又擡头看过去。
伤口在肩膀下方,有一只手掌粗,伤口皮肉外翻,还沾着不少泥,血顺着背脊而下。
谭意眼泪掉下来。
向荆疼得汗流浃背,也还记得扯起地上的薄被盖在身上。
“遮什么遮,伤口都看不见!”潘文没好气一把扯开。
看着向荆不要命冲过去的身影,潘文很生气,活都没活明白,英雄救美倒是让他玩明白了。
潘文低头认真端详着伤口。
伤口虽深,但没伤到要害,养半个月就好了。
潘文松了一口气。
幸好向荆壮实,那锄头又是个钝的,要是个新锄头,加上何老太那个力道,离半死也不远了。
见谭意局促站在门旁,哭得梨花带泪的,潘文缓了下口气,良心是有的。
“是不是很严重?”
谭意把手指都扣红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向荆会为他挡一下。
潘文点头,“嗯,伤口很深,我去打些水,你待会儿给他擦擦身子,我们先覆点草药,先把血止住。”
“好。”
向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阖上眼。
抽泣声传到耳边,他睁开眼睛,谭意蹲在他不远处,眼泪一直不停掉。
“对不起。”她说。
她脸上都是泪水,滴滴哒哒顺着下巴掉落,桃红色衣领子也沾上泥点子,看着狼狈。
“没多大事儿。”向荆声音沙哑。
潘文端着清水进来时,床上的向荆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没有露,薄被被他的血浸深一大块。
“……”
这么矜贵呢?
潘文把盆子和手巾放在一旁,吩咐谭意道,“麻烦你给他擦一下伤口,我去外头弄些止血的草药。”
谭意挽起袖子,却听见向荆道,“不用你。”
“你来。”见潘文要走,向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固执看着他,“你来。”
因为他大幅度动作,后背又开始流血。
“她哪里会认草药?我不得给你弄些草药。”潘文扒拉着向荆的手,恼怒道:“要乖!”
向荆躲开潘文摸他头的手,拉着他不放,极为固执。
潘文暗骂他,怎么这么孬,擦一下背能怎么的?
谭意看薄被上被血浸染的痕迹越来越深,着急道,“我不会认草药,还是我来帮你擦拭吧。”
潘文也附和,没好气道,“你这伤口一直流血,不弄些采药哪儿止得住血?”
别到时候失血过多死了。
向荆半点不听劝,手死死拽着潘文的衣服不放,“你先擦完再去弄采药。”
潘文服了这头倔驴。
血越流越多,谭意急得不行,上去扒拉开向荆的手,让潘文出去。
她倔强道,“我给你擦,我不会乱看的。”
早就看过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谭意态度很坚决。
潘文看了一眼谭意,转身出去了。
他拧开帕子的水直接掀开薄被。
伤口很深,血一直往外流,被褥被弄湿一大片。
谭意眼泪控制不住掉落,滴在向荆背上。
滚烫的泪意落在背脊之上,向荆身子瞬间绷直,紧得像张弓。
“是不是很疼?”
他喉结微动,声音沙哑:“不太疼。”
谭意擦干眼泪,弯下腰仔仔细细清理他背上的伤口。
她靠的太近了,呼吸若有若无喷在他背脊上,向荆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
谭意很紧张,手微微颤抖,“你、你要放松,血一直在流。”
向荆做不到。
不管谭意如何说,他就是全身紧绷,血很快就把帕子染成红色。
没办法,谭意只能给他清理掉伤口的泥土,直到伤口没有污垢了才作罢。
盆中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幸好潘文很快便拿着捣好的药材回来。
他敷在向荆的伤口上。
药草很少,不能完全覆盖完伤口。
谭意着急的一直哭,“还在流血啊。”
“麻烦谭姑娘看一下他,这点草药不够,我得去山里摘一些止血的。”说完,潘文急匆匆跑出去。
药草有些作用,血流得没那么多了。
谭意眼眶泛红,她弯下腰看伤口,“疼吗?”
向荆摇头,“还行。”
向荆的屋子被翻得很乱,屋内狼藉,没有下脚的地方。
“我帮你收拾一下。”谭意道。
不然实在没法站人。
“不用麻烦了。”疼痛让向荆额头上都是汗,起身想要阻止谭意。
或许她不想要自己碰他的东西。谭意思索一下,觉得还是尊重他:“那一会儿,让潘文给你收拾。”
谭意回顾四周,找出一只矮凳子坐在床边。
向荆上身盖着薄被俯趴在木板上,手指扒拉着木板丝。
谭意低垂头,看见旁边被褥之下露出光滑的木雕,雕刻的似乎是个人,穿着绣花鞋的一只脚露出来。
谭意伸手把木雕从被褥下抽出来。
……一只没有脸的人偶,看起来似乎是个姑娘。
姑娘一只腿脚尖踮起,另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一只手臂舒展,一只绕过头顶,翘着兰花指,像是在跳舞。
人偶扬起的裙摆,衣裳的褶皱被雕刻得极为细致,甚至连腰带的褶子都一一雕刻出来,虽然绣花鞋上的花纹些许奇怪,但看得出来,定然花了很多心思。
然而奇怪的是脖子以上的脸部,脖子连接着方体,没有五官、没有脸甚至连头型都没有,细致又粗糙的雕刻体现在同一个木雕上,有些滑稽。
木雕表面光滑泛光,不见木料的粗糙,想来只有经常抚摸才会这样,但为何不雕刻人脸?
“你这个木雕是没有雕刻完吗?”谭意询问。
向荆看清谭意手中的木雕,脸色瞬间僵硬,他手速很快。
眨眼间,那个木雕就被他放到了薄被
向荆道:“随便雕刻着玩玩。”
看着空落落的手心,谭意卷缩一下手指。
好像碰到不该碰的了。
“对不起,木雕掉在我脚边,我就捡起来看了一下。”
“没事。”
没多久,潘文拿着草药急匆匆赶过来,一把摁在向荆伤口上。
向荆不可抑制闷哼一声。
“我、我来吧。”潘文没轻没重的。
瓷碗里有半碗捣成汁的绿色草药。
草药跟方才的不一样,散发着淡淡臭味。
谭意干脆上手,草药一一粘在伤口上。
草药敷得越多,向荆身子越是紧绷。
他似乎很疼,双手紧攥着被褥。
谭意俯下身吹吹他的伤口,边吹边敷药,希望让他能好受点。
向荆整个人僵住。
谭意问:“疼吗?”
向荆没回答。
一旁的潘文打量着谭意神情,若有所思。
他很有眼力见出去了,把木屋留给两人。
过了许久,终于用草药把伤口覆盖住了,血也止住了。
谭意松一口气。
突然,向荆喊道,“谭意。”
“嗯?”
“你以后离我远点。”
谭意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