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正堂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直晃,苏瑾怡的指尖还沾着方才捏碎茶盏的血,在舆图上洇出的红痕像条扭曲的蛇。
张校尉的声音撞进耳中时,她正盯着那抹红——那是赵御史要掀起的血浪,而她得做块镇浪的石。
"苏姑娘!
巡城卫在府外集结,赵御史的人举着清君侧的旗子!"张校尉的铠甲擦过门框,带落几片墙灰。
他腰间的佩刀未入鞘,刀镡上还沾着星点夜露,显然刚从城墙上狂奔而来。
苏瑾怡按住舆图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是急。
三个月前慕容嫣"死"在漠北的密报还在卷宗里压着,赵御史竟能翻出这具"尸"做文章。
她摸向颈间发烫的玉佩,祖传的温玉此刻烧得皮肤生疼——这是鉴骨术将启的征兆。
"取骨刀。"她对张校尉伸出手。
后者虽不解,还是立刻从她袖中抽出那柄淬过药水的骨刀。
刀刃划过掌心的瞬间,刺痛顺着血脉窜到眼眶,苏瑾怡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府衙外的街道像被揉皱的绢帛,火把的光拖成细长的线,最后凝成三条泛着黑气的路线——西巷、南墙、正前门。
"西巷是主路。"她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血沫混着话一起吐出来,"赵御史要打我们个首尾难顾,但他的人多是临时纠集的流民,最怕伏兵。
张校尉,带三十个禁军去西巷,拆了那排破瓦屋堆路障,等他们挤成一团时放箭。"
"那南墙?"张校尉抄起案上的令箭,指节捏得发白。
"让陈尚书带衙役守着,挂起慕容嫣勾结北戎的告示。"苏瑾怡扯下腰间的丝绦缠住掌心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素色,"流民要的是个名正言顺,我们就戳破他们的大义。"
陈尚书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他方才歪着的衣襟已被理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炊饼——显然是跑去后厨找守城的干粮了。"苏姑娘放心,老朽这把老骨头还能吼两嗓子。"他拍了拍胸口,布衫下的肋骨硌得手掌生疼。
苏瑾怡点头,目光扫过堂外渐起的喧嚣。
火把的光透过窗纸,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萧鸣方才站过的位置。
她突然想起他说"信我"时的眉眼,冷硬的轮廓软了些,像雪地里突然冒出的新芽。
"走!"她抓起案上的骨刀别回袖中,刀鞘擦过手腕的旧疤——那是去年在乱葬岗被野狗扑咬时留下的。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想起更重要的事:"张校尉,让人把府库的粮车推到东院,赵御史要焚粮陷二皇子,我们偏要护着粮!"
张校尉应了声,转身时铠甲撞得门框"哐当"响。
陈尚书紧随其后,跑了两步又回头:"苏姑娘,你..."
"我守谯楼。"苏瑾怡指了指府衙最高处的更楼,"那是看全局的好位置。"
待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苏瑾怡才摸出怀里被体温焐热的密信。"赤焰盟"三个字在烛火中蜷成灰,像条被抽了骨的蛇。
她望着灰烬落在青砖上,突然听见西巷方向传来闷响——是瓦屋倒塌的声音。
该来的,终究来了。
与此同时,萧鸣带着暗卫穿过三条暗巷,停在废弃的承晖宫前。
宫门上的铜钉锈成深绿色,门缝里渗出的霉味混着土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他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火光映出墙根处半枚泥印——是李夫人常用的缠枝莲纹。
"主子,里面有动静。"暗卫阿七的刀已出鞘,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萧鸣没应,抬脚踹开宫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惊起几只夜鸦。
殿内的供桌倒在地上,褪色的帷幔垂下来,像具具吊死的鬼。
他踩着满地碎瓷往前走,靴底碾碎一片青花瓷片——是御窑的莲花纹,和慕容嫣当年用的茶盏一个模子。
"在梁上。"阿七突然抬手。
萧鸣抬头,果然看见房梁上嵌着块松动的砖。
他足尖一点跃上梁,指节叩了叩砖缝,"咔"的一声,砖落下来,露出个铁盒。
铁盒刚入手,殿外突然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
萧鸣旋身落地,正看见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为首的是个穿墨绿褙子的妇人——李夫人。
她原本柔婉的眉眼此刻冷得像淬了毒,鬓边的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倒像在笑。
"二皇子果然好本事。"李夫人抚了抚鬓角,"沈郎说你会来,我还不信。"
萧鸣没接话,他盯着李夫人腰间的玉佩——那是沈知县亡母的遗物,上个月还在沈府祠堂供着。"你早知道玉玺藏在这里。"他说,不是疑问。
李夫人的指甲掐进掌心,露出点破绽:"沈郎要的是乱,可我要的...是他坐不稳的位置。"她突然甩袖,十几枚透骨钉破空而来。
萧鸣旋身避开,铁盒在掌心焐得发烫——里面应该就是龙凤双玺。
暗卫们立刻围上来护主,刀光剑影中,萧鸣瞥见李夫人往殿外退去。
他追上去,铁盒撞在腰间的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响。
李夫人退到殿门口时,突然转身笑了:"你以为拿到玉玺就能平乱?
苏姑娘此刻在府衙,怕是..."
话没说完,萧鸣的剑已抵住她咽喉。
李夫人的笑僵在脸上,却仍不慌:"杀了我,你永远不知道慕容嫣藏在哪。"
萧鸣的剑尖微微发颤。
他想起苏瑾怡碎茶盏时掌心的血,想起她用鉴骨术时咬破的唇。"说。"他压低声,剑刃划破李夫人的皮肤,渗出一滴血。
"在...在皇宫冰窖。"李夫人喘着气,"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萧鸣收剑入鞘,将铁盒塞进怀里。
他转身时,李夫人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瓷扎向自己心口。
血溅在青砖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阿七要追,被他拦住:"留着她的命,有用。"
府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时,苏瑾怡正站在谯楼上。
她望着西巷的火把像条火龙涌来,又在瓦屋的断墙前挤成一团。
张校尉的箭雨从两侧的屋顶倾泻而下,惨叫声混着瓦片碎裂声,将火龙劈成了几段。
"苏姑娘!
赵御史的人退了!"陈尚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的布衫被划破几道口子,脸上沾着草屑,手里还举着半卷被撕烂的告示——上面"慕容嫣勾结北戎"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苏瑾怡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热度已经退了。
她正想下去,突然看见院门口闪过道玄色身影。
萧鸣的外袍沾着血,发冠歪在一边,怀里抱着个铁盒。
他抬头看见她,扯了扯嘴角:"拿到了。"
铁盒打开的瞬间,龙凤双玺的光泽照亮了整座府衙。
苏瑾怡望着玉玺上蜿蜒的龙纹,突然想起幻境里萧鸣站在暗阁的模样——原来那不是预测,是他即将要走的路。
"去皇宫。"她将玉玺小心包进丝帕,"只有呈给陛下,才能彻底揭穿赵御史的阴谋。"
张校尉立刻去牵马,陈尚书翻出压箱底的官服换上。
萧鸣要跟,被她拦住:"你留在府衙,稳住暗卫。"她摸了摸他发间的血渍,"我很快回来。"
三人出府时,天刚蒙蒙亮。
晨雾里突然窜出几十号人,为首的正是赵御史。
他的官服沾满泥,脸上有道新鲜的抓痕,显然刚从西巷的败军里逃出来。"拿下苏瑾怡!"他吼着,刀光映着晨雾,像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剑。
苏瑾怡的玉佩又开始发烫。
她闭了闭眼,幻境里的画面像走马灯:赵御史的刀会从左路劈来,左边第三个杀手会绊到青石板,右边的弓箭手会在五步外拉弦。
"往南!"她拽着张校尉的衣袖扑进晨雾,陈尚书紧跟在后。
刀剑擦着后颈划过的风声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等他们甩开追兵时,皇宫的飞檐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到了。"张校尉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
苏瑾怡望着朱红的宫墙,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
她扶住墙根,眼前闪过萧鸣站在金銮殿上的画面:他手中的龙凤双玺泛着冷光,眼底的情绪像团化不开的雾。
"苏姑娘?"陈尚书的手搭在她肩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玉玺攥得更紧。
晨雾渐散,宫门前的石狮子露出威严的轮廓。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