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铜鹤香炉飘着淡烟,苏瑾怡的鞋底蹭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张校尉攥着腰刀的指节发白,陈尚书的官服前襟还沾着晨雾的湿意——三人刚跨进门槛,便有小黄门小跑着迎上来:"苏姑娘?
陈大人?
陛下在偏殿候着了。"
偏殿里檀香萦绕,皇帝正捏着茶盏,青瓷盏底在案上叩出轻响。
苏瑾怡刚要跪,便被他抬手止住:"不必虚礼,快呈玉玺。"
丝帕展开的瞬间,龙凤双玺的冷光刺破了殿内的暖香。
皇帝的指尖在龙纹上轻轻一抚,眼尾的细纹骤然收紧。
苏瑾怡看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前日在城楼上见他阅兵时的威严,此刻却像被抽去了脊骨般,整个人陷进了紫檀木椅里。
"赵御史伪造慕容嫣通敌的告示,沈知县私刻玉玺调兵..."她声音发紧,喉间像堵着团棉絮,"这方玉玺是从萧鸣那里拿来的,原该在暗阁里。"
"暗阁?"皇帝突然抬眼,目光如刀,"你怎知暗阁?"
苏瑾怡的后颈泛起凉意。
幻境里萧鸣站在暗阁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她摸到颈间的玉佩,触手生温——那是萧鸣送的,说是能避邪。"臣女...曾在梦中见过。"她垂眸,指甲掐进掌心,"但无论如何,赵御史的人追了我们整夜,他们怕这玉玺揭穿阴谋。"
皇帝突然拍案,茶盏震得跳起来。"传刑部、大理寺!"他对着殿外吼,声音里带着破音,"把赵御史的家抄了!
沈知县的案卷调上来!"
小黄门连滚带爬跑出去,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
苏瑾怡正要退下,太阳穴突然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她扶住案角,眼前的龙纹开始扭曲——萧鸣站在金銮殿中央,玉玺在他手中泛着冷光,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深冬的井,黑沉沉见不到底。
"苏姑娘?"陈尚书的手搭上她肩膀,"可是累着了?"
苏瑾怡甩了甩头,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望着皇帝案头的玉玺,突然觉得那龙纹像活了,正吐着信子盯着自己。"陛下,臣女想留在宫中几日。"她咬了咬舌尖,"近日总有些...怪梦,怕与这玉玺有关。"
皇帝盯着她发白的脸,突然叹了口气:"去偏殿歇着吧。
孙先生在御书阁,你若有疑问,不妨找他问问。"
御书阁的檀香比偏殿更浓。
孙秀才正踮脚够第三层的《皇舆要览》,青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笑:"苏姑娘可是为玉玺来的?"
苏瑾怡关上门,丝帕里的玉玺还留着皇帝掌心的温度。"孙先生可知这玉玺的来历?"
孙秀才的手指在书脊上顿住。
他放下书,从袖中摸出个铜钥匙,打开最里层的檀木柜。
泛黄的绢帛展开时,苏瑾怡看见上面画着与玉玺一模一样的龙凤纹,旁边用朱砂写着:"双玺合,藏钥现;藏钥出,天下分。"
"前朝灭亡时,皇室将宝藏埋在漠北,用双玺为钥。"孙秀才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更要紧的是这行小字——"他指着绢帛右下角,"当年太祖皇帝夺位,前朝遗孤藏了份密诏,说双玺若落异姓之手,天下人可共讨之。"
苏瑾怡的指尖在绢帛上发抖。
她想起幻境里萧鸣的眼神,突然明白那冷光不是玉玺的,是他眼底的暗潮。"所以赵御史要伪造慕容嫣通敌..."她喃喃,"是想让天下人以为双玺该回到前朝后人手里?"
"正是。"孙秀才将绢帛重新收好,"苏姑娘,这玉玺如今在陛下手里是定海神针,若有一日..."他没说完,只是朝她拱了拱手,"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回府衙的马车上,陈尚书靠在车壁上打盹,张校尉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凸起。
苏瑾怡掀开帘子,看街两边的商铺正陆续开门,卖早点的担子飘来油香——可她知道,这平静下藏着刀。
"张校尉,"她摸出腰间的匕首,用帕子擦着刀刃,"府衙的守卫得加一倍。
赵御史的人没抓到玉玺,绝不会罢休。"
"末将这就去调禁军。"张校尉勒住马,转身时铠甲发出轻响,"不过...萧公子那边?"
苏瑾怡的手顿住。
她想起幻境里萧鸣的模样,喉间像塞了块冰。"他若来,让他在偏厅等。"她把匕首插回腰间,"我自有分寸。"
话音刚落,门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姑娘,李夫人求见!"
李夫人的马车停在府衙外,车帘绣着并蒂莲,边角却磨得起了毛。
她下马车时扶着丫鬟的手,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轻响,可苏瑾怡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像涂了层墨。
"苏姑娘,"李夫人一进花厅便跪了,"沈知县要反!"她扯着苏瑾怡的裙角,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他和赵御史联络了西市的地痞,明日寅时要烧粮仓,然后宣布慕容嫣是正统,说陛下私藏前朝玉玺..."
苏瑾怡的太阳穴又开始跳。
她扶起李夫人,摸到她后背的冷汗——这不像装的。"你如何知道?"
"沈知县醉酒时说的。"李夫人抬头,眼眶通红,"我原是他的通房,他...他说事成之后要杀我灭口..."她突然抓住苏瑾怡的手,"求你救救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花厅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苏瑾怡望着李夫人颤抖的肩头,想起前日在牢里见她时,她还哭哭啼啼说沈知县冤枉。"张校尉,"她提高声音,"带李夫人去后堂用茶。"等张校尉领人退下,她又补了句,"派两个稳婆跟着。"
李夫人被扶走时,眼角扫过她腰间的匕首。
苏瑾怡摸出玉佩,触手滚烫——这是她每次要做重要决定时的征兆。"去把张校尉叫回来。"她对丫鬟说,"再让人备马。"
张校尉进来时,铠甲上还沾着晨露。"末将听候差遣。"
"你带二十个禁军去西市,盯着粮库。"苏瑾怡扯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他,"若有动静,立刻放信号弹。
我留在府衙,等陈大人调文书。"
张校尉接过玉佩,手指在玉坠上摩挲片刻。"苏姑娘放心。"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笑了笑,"末将这条命,早该交给你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苏瑾怡突然一阵眩晕。
她扶住桌角,眼前闪过一片刀光——张校尉被七八个黑衣人围住,铠甲裂开道口子,血正顺着大腿往下淌。
他握着她的玉佩,朝她的方向喊了句什么,嘴型像是"快走"。
"来人!"苏瑾怡抓起案上的令牌,"备马!
召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
丫鬟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混着远处突然炸响的铜锣。
苏瑾怡摸出袖中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